他自另一片云中忽然現(xiàn)身，提縱穿云而來，堪堪停在瞎貓跟前，掃量了她一眼后，竟然問道：“蒙足下召喚，不知有何吩咐？”
卻原來……書生也是九墟洞府的人……
她心一涼，自知得救無望，頓時慘然呆住。
瞎貓冷冷一哂，偏著臉說：“不是我召的你?！?p> 書生瞬然會意，埋首看向小爻，十分嚴(yán)肅，“姑娘，你有何急？”
她萬念俱已，哀哀地說：“無急了，你自去吧?！?p> 書生迷茫地望向瞎貓。
瞎貓在書生肩上拍了拍，只道：“來得正好，下頭一直膠著無解，你去幫把手吧?！?p> “該幫哪一方呢？”書生居然問。
“殺鬼士方?！?p> “是！”書生領(lǐng)命，拱手而退，速自云天墮下，措不及防殺往江心。
盞茶功夫后，巨泥人不敵，痛吟一聲，壯烈崩倒于綿長白灘上。
無數(shù)被它裹挾上岸的舊時溺亡者的白骨與百樣魚類的尸首，竟因此重見天日，密密麻麻散落一地。
應(yīng)驗了。
眼前光景，恰如她曾預(yù)見的模樣。
回憶起謙師父的教導(dǎo)，“眼睛是最喜歡說謊的器官”，這當(dāng)兒，她長舒一口氣，心悅誠服。
瞎貓默默然朝她探來一眼。
江岸邊，鬼士方現(xiàn)出真身，破口詬罵書生：“秉拂子，此事既與你無關(guān)，何必糾纏不休？”
“吾受命而來?！?p> 小爻這才明了，原來書生亦來歷非凡。
秉拂子——一個如雷灌耳的名號——是魔界十字宮上任宮主。本名袁凈生，失蹤于十年前魔界最風(fēng)云激蕩之際。
多數(shù)人都以為他已死，沒想到他不但活著，還活成了一只瞎貓的部下，更沒想到多年過去，他的樣貌竟還如此年青。
“看來你也入了九墟洞！從頭到尾都是為人賣命的角色，老朽真替你悲哀?！焙☉?zhàn)中，鬼方士尋機譏諷他道。
“你不懂，”袁凈生搖搖頭：“因為你沒有信念?！?p> “哼哼，無稽之談！”
關(guān)于另一邊，由謙師父護持的法陣，漸漸有了起色，開始發(fā)揮效力。
泯江中央，一只巨大的神明之眼劃水而出。
眾人驚訝之際，神目瞳中迸直射出七彩光束。
光束直抵云霄，召喚出潛藏在江心水底的無數(shù)冤魂怨力，逐漸擰成一股可怕的力量。
小爻憑特殊體質(zhì)感應(yīng)到，法陣的性質(zhì)是凈化。
法陣中央，迎青模樣已改，青面獠牙，身姿魁梧，但衣著圣潔，模樣莊嚴(yán)。
曾認(rèn)定車勝就是江河大神的她，此刻看見迎青的轉(zhuǎn)變，將過往許多散落一地的線索成功串起，一時感慨萬分。
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車勝的岳母沒有說謊，真正的戚迎青十年前已然死去，眼前的戚迎青既是被愛背叛的泯，也是為愛舍棄一切的泯江神明。
光束沖散毒霧，參戰(zhàn)的眾人被迫停手，遠(yuǎn)處的牽月翼人嚇得振翅四逃，因地利之便，才勉強保下一條性命。
而凡近處的敵眾，無一不被光束吞噬，首當(dāng)其沖者，便是鬼士方。
強光照耀，夜如白晝，被吞噬者承受著魂體剝離的酷刑，發(fā)發(fā)陣陣哀嚎，一時甚至蓋過狂風(fēng)作祟濁浪的磅礴。
他們的尸骨一點一點地溶解在怨力森然的光束內(nèi)，微風(fēng)徐來，曙光乍現(xiàn)，勝利終究歸了正義。
末局時分，光束開始式微，法陣中，迎青大翻出一口黑血。
以為一切即將結(jié)束時，江岸邊，謙師父狠狠給了身邊的“小爻”一掌，竟然生生將“她”送入光束，還同時悲喊：“小爻！”
伴隨著凄厲的痛叫，“小爻”溘然命殞。
神光耀眼，其他人又相距過甚，皆未看清“她”死去的真相。
云天之上，瞎貓用幻術(shù)構(gòu)建的滿月里，真正的小爻看得瞠然自失，一種麻痹的感覺，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肆無忌憚游走全身。
兩腿發(fā)軟，她差點癱倒在地，好在瞎貓眼疾手快，隔著袖子將她一把拉住，她才勉強站穩(wěn)。
她突然想起同樣死無全尸的六位兄長與姐姐，又望向袖手一切、無動于衷的震師父，終于明白了，他們此行的真實目的是什么。
“謙師父為何要‘殺’我？”聲如游絲，她似大病一場，虛弱地問。
瞎貓睇了她一眼，“因為你也是失敗品?！?p> “什么？”
瞎貓搖頭，“時機未到……你只需記住，你是謙吉第七名親傳弟子，也是他用心疼愛的第七名弟子，這便行了?！?p> 她終于想明白了桐花之禁的奧義，悟了自己為何會被謙師父當(dāng)成交易，也明白了那句“魔界七公主將命殞今夜”的意義所在。
瞎貓接道：“既是好哭鬼，想哭就該哭出來。”
真哭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她立馬委屈到無以復(fù)加，鼻子一酸，皺下兩顆豆大的眼淚。
“你是幸運的，至少你還有眼淚。”
“你沒有嗎？”
“某些人的確沒有?！?p> 她順著他的導(dǎo)引，望向江岸的法陣。
法陣中央，車勝已死，死時年事已高，滿頭白發(fā)。
偉岸的江河神靜靜攬抱著夫君的尸體，卻面如死灰，悲而無淚。
與所愛之人締結(jié)盟約，從此共享壽命與神力，是泯出水化人的辦法，也可助車勝延年益壽。
這種精怪或神明常用的結(jié)盟手段，從前小爻只在各路雜談與志異編籍中見過，沒曾想，竟然是真。
大約締結(jié)之初，泯的意愿與車勝的意愿，都是奔著天長地久而去，卻沒料到萬事隨轉(zhuǎn)燭，風(fēng)云有丕變，最終他二人還是草草天隔一方。
小爻亦惋惜不已。
神光最終化作微毫般的細(xì)雨，自天而降，灑滿人間，化為神蔭。
天地復(fù)了常序，江水一進一退沖刷著白灘，中毒昏迷的百姓逐漸醒轉(zhuǎn)，面如鐵色的謙師父拍了拍泯的肩頭，泯失神地望了他一眼后，微微頷首，與懷里的尸骨一起，義無反顧投入泯江……
江水無情，依然一進一退，周而復(fù)始，生生不息。
百姓擁著濁浪拍岸的單調(diào)回響，漸漸聚攏，吶喊著慶祝。
他們的親人沒有死，祭祀生效，天降奇跡，卻沒有人過問為了這個奇跡，神明到底付出了什么。
“為何有情人總要天各一方？”她哽咽著問。
瞎貓眼風(fēng)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只道：“既為神明，便不該妄自招惹人世情愛，是她自己先越了界?！?p> “真殘忍?！彼阶炻裨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