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一時與你說不清楚,”童玉宸一邊搔著腦袋一邊坐回原位,頗為苦惱地接道:“不過以你的本事,遲早也會有所聽聞,到時自然就明白了?!?p> 說話這會兒,店中其他小二已將幾道冷碟先擺了上來,童玉宸匆匆一瞥,實在沒什么胃口,直到那缽酸湯魚上了桌,心頭才跟著身子漸漸和暖。
一頓飯用完,馮無病并無多話,自顧自飲他的酒,他亦找不到開口的時機,兩人匆匆將就了一餐,卻也并不尷尬。
不知何時起,以捉弄他為樂的馮無病,反倒成了他唯一能夠訴苦的朋友,真是江湖多變,世事多轉哪。
用干凈飯,飲罷盞中茶水,抹了嘴,抬手召人結賬,馮無病卻伸出灑金紙扇,壓住了他的手,提著嘴角說:“去吧,再遲李書辦又該記你曠工了?!?p> “噫!”童玉宸臉色一變,傻看著他,“這你也知道?”
離了酒肆,人已清朗許多,腳步更比昨夜輕靈。
來到長街上,見人來人往,他靜下心開始安慰自己,事情總歸還沒走到最驚險的那一步,而且小甲武藝高強,一般人連近身都難,不一定就會遇上危險。
邊走邊想,欻見巡城官兵向西邊疾行,看到他們手中正拿著繩索,木梯和水桶,身上還穿著搶火的衣服,便知一定是哪里走水了。
立馬揪住一人打聽事態(tài),答說西邊一處布莊出了事,火燒人亡。
他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心門一緊。
趕緊奔過去幫忙。
當他趕到時,發(fā)現(xiàn)出事的地方果然正是瑩月布莊,錢于淳已死,坊中賬目與錢兩全被洗劫一空。
眾人一番努力,火勢總算見小,還好今日無風,又搶得及時,大火才沒有蔓延到四下。
滅了火后,他飛身跳下屋頂,一徑奔回公署。
中京府接到火情后,已然立案,但因為涉及瑩月布莊,是以府尹大人并不重視,案子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然而這把火,放得只是一個開端。
接下來的幾日,城中兇案接連四起,死者全是長相俊美的男子,而且多為行商之輩,鬧得沸沸揚揚,流言四躥。
奪去這些人性命的兇手,使一把快劍,劍法干脆毒辣,毫無猶豫,幾乎個個一招斃命。
像這種連續(xù)殺人的大案,一般都由他查辦。
查來查去,查出這些人的來歷,果然與錢于淳是同宗貨色,專門出賣男色,討好女客,兼施香藥,勾動這些女人為自己一擲千金??梢哉f,都是些死一百回都不足惜的主兒。
案與案之間,串串連連,關系密切。
隨著近一步的追查,一張隱秘且致毒的彌天大網(wǎng),逐漸浮出水面。
人心惶惶,甚至驚動天家。
上頭施壓,只能由府尹大人一力扛下。
而府尹大人對抗這些指責與催促的法子,便是將指責與催促轉嫁到他的身上。
“三日內(nèi),緝兇來見,以平眾怒,然捕頭之職該換人矣。”這是由李書辦代為傳達的府尹大人的意思。
據(jù)說是原話。
童玉宸登時嚇得張口結舌又苦不堪言。
想想當初不讓他插手此案者,亦是府尹大人,現(xiàn)如今,卻又強加給他一個三日之限,直教人猝不及防。
傻眼之余,卻并不慌張。
反正兇手是誰,他業(yè)已了然。
李書辦走后,他獨自坐在椅子上靜了一會兒,回憶梳理案情的同時,思忖起了對策。
要想緝拿兇手歸案,維今之計,必須先找出某位關鍵人物——正是那個夾雜在死人堆里,與所有人都保持著千絲萬縷關系的藥郎。
眼前當下,追查出他的藏身之處,才是關鍵所在。
只要將他揪出,還愁兇手不露面嗎?
如此想著,雖說時間緊迫,他還是先訪了四海酒肆一趟。
馮無病自然已經(jīng)聽說了三日期限的事,對此深表快意,還當著他的面大贊了府尹一番,說他真是深諳用人之道。
他無言以對,畢竟再想殺人,也得惦記正事要緊。
打聽之下,原來馮無病對這樁案子的粗枝末節(jié)亦十分上心,按他所說,畢竟死得都是些專騙女人錢的惡棍,是男人中最令人不齒的惡徒,這回的兇手真是大快人心。
童玉宸聽得心里發(fā)慌,拍了一下桌子,再次重申:“我管他是仁是惡,是好是歹,他如今擋在了我的活路上,我就必須緝他歸案?!?p> 馮無病拿起茶盅,搖頭笑開:“急什么,我何時說不幫你了?”
童玉宸登時臉色一轉,靜靜坐回,滿心期待。
只見面前人慢悠悠飲干清茶,雙眼半睨,停了許久,作出一副深思熟慮的樣狀,到最終,總算緩緩開口,“這茶霉了?!?p> 惹得童大捕頭一舉抽開了睚眥刀。
“別急。你要找的那位郎中,”微微一笑后,馮無病終于將話峰扯回正事上,“過去曾煉過幾天炁,可這人不學無術,對修行之事毫無興趣,倒是在配藥制香上略有小成,后來師門見他心術不正,便將他驅(qū)逐,這才淪落成街頭巷角不為人問津的小郎中?!?p> 童玉宸小聲附和道:“原來如此!”一邊說著,一邊恭恭敬敬地給馮無病續(xù)了盞茶。
馮無病眄了他一眼,繼續(xù)說道:“這人姓周,叫周良有,為人疑心病重,在瑩月布莊被毀后,就匿潛到了暗處。我的人也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到他如今的藏身之處?!?p> “在哪?”童玉宸瞪著大眼問。
馮無病卻依舊不緊不慢地說:“這周良有除了藥鋪之外,在中京城內(nèi)并無其他產(chǎn)業(yè),但他有個相好住在京郊,是個收蠶織布的婦人,小院修得還算干凈完整,你去看看,說不定能有些收獲?!?p> 他已了然,看馮無病的神情,知道此事已經(jīng)十拿九穩(wěn),操起睚眥刀正欲起身,突然又想起另一件更為要緊的事,復又坐回,再度向馮無病打聽:“你既然已經(jīng)幫到這兒了,可否再幫我一個忙,我還想再向你打聽一個人?!?p> 馮無病攤開扇子,慢風拂挹著鬢角,淡然地說道:“別白費心力,那個兇手的來歷身份,在下一概不知?!?p> “這……”不由童玉宸苦苦一笑。
不得不說這人真是有些靈性,怎么自己還沒開口,他就已經(jīng)猜中問題了呢?轉而心道。
馮無病遂將那婦人的住處詳細述與他聽。
時間緊迫,容不得他多作逗留。半晌,當他按著睚眥刀與四名手下匯合時,四海酒肆已經(jīng)離得很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