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灘爛泥般的凌若淵,一臉茫然,嘟囔道:“怎么走?”
我皺著眉頭,一臉嫌棄:“當然是跳到水里去。跟著大船,只會被拖進旋渦的深處,死無葬身之地!”
說完,我一把拎起凌若淵,將她拋進水里。
隨即,秦松和鐘懿也跟著我,一頭扎進旋渦里。
水,那么冰冷。巨浪一個接一個,劈頭蓋臉地向我們撲過來。
我拉著凌若淵等人,沉沉浮浮,費力地逆著波浪向前游。
之所以費力,完全是因為那個傳說在河里抓過魚的凌若淵。
她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不停地大叫:“完啦!完啦!老子要沉下去啦……”
我被這個聒噪的凌若淵吵得頭昏腦脹,越游越慢。
我們身后的大船,發(fā)出可怕的嘶吼。船身瞬間崩解開來,碎裂的木塊,很快在驚濤駭浪中無影無蹤。
看到老朋友的隕落,我心痛得不能自已。
但是比我的心更痛的,是被凌若淵狠狠抓住的,我的手臂。
我的手臂,簡直要被她薅下一層皮來。
凌若淵沒有騙我,他們幾人,果然都會游泳。
看來以前沒少在河里抓魚。
但是,旋渦的水流湍急,巨大的吸力,就像猛獸一般,要將我們拖入它的腹中。
我們苦苦掙扎,奮力地抵抗這種追魂般的吸力。
但我們的掙扎,越來越緩慢,越來越微弱。
我已經筋疲力盡。
我甚至強烈地希望,能體驗一下隨波逐流的輕松感覺。
浪頭一遍又一遍地沒過我的頭頂。
我的意識,越來越渙散。
自詡彭澤水性最好,最有膽識,未來漕幫掌舵人的我,竟然第一個,昏死過去。
在我昏死前的一瞬間,我只隱隱約約,聽到凌若淵的大叫:“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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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
真是可笑!
水中怎么可能有樓梯呢?
是什么人,修建了這樓梯?
這樓梯,又是通往何處?
這些念頭,一遍遍在我的腦中回旋。
既找不出答案,又不得解脫。
直到我從混沌中清醒過來,這些想法,才消停一些。
我覺得胸中憋悶,深吸一口氣,猛地睜開了眼睛。
我究竟在何處?
我不得而知。
至少,我不是在水里。
真是奇了!
我分明記得,自己昏死過去之前,是掙扎在旋渦之中的。
為何如今我反而不在水里了?
我仿佛躺在一塊冰涼堅硬的石頭上。石頭上的凸起,將我的背,硌得生疼。
我四處張望起來,卻發(fā)現(xiàn),還是弄不明白,自己在何處。
因為,四周是一片黑暗。
純粹的黑暗。
沒有一丁點光線。
不但漆黑,還有絕對的寂靜。
死一般的沉寂。
我有點惘然,究竟我身處無邊的黑寂?還是我已經又聾又瞎?
再或者,其實我已經魂歸混沌了?
想到這點,我不但沒有覺得失落,反而莫名地有點興奮。
這里,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黃泉地府?
陰冷也就算了,怎么地府會黑暗如斯?
牛頭馬面也不見一個。
我揉著肩,不滿地站起來,高聲道:“有人嗎?……不對。有鬼嗎?”
我的聲音,嗡嗡作響,產生隆隆的回聲。
只聽到不遠處,還有個奇怪的聲音傳來:“你鬼叫個什么?”
這個奇怪的聲音,聽起來好生耳熟。
凌若淵!
莫非她也死了?
我有些欣喜。黃泉路上,竟還遇到個熟人!
于是,我立即摸索著,想要找到凌若淵。
正當我努力摸索的時候,周圍突然大亮起來。
只見一個人,舉著個火把走過來。
這個人身材高瘦,面目俊朗,竟是秦松!
秦松也死了?
我的心中突然有點遺憾。
為了個滄浪行,竟然折了這么多人。
我的眼角驀然有點濕潤,心中感慨萬分。
秦松走到我面前,微笑著說:“你醒啦?”
“醒了?”我有些迷惑:“不是應該……死了嗎?”
“你死不了?!绷枞魷Y的聲音再次傳來:“你的命可硬了呢。”
話音還未落,我的眼前,就出現(xiàn)了凌若淵的臉。
那張臉,頗有些邋遢。
她的頭發(fā)濕漉漉的耷拉著,臉上還粘著黑乎乎的狀似水草的不明物體。
這張邋遢的臉,竟然還滿是不屑。她將這張不屑的臉,湊到我面前,陰陽怪氣地道:“姬無意,你的水性和膽識被吹得天花亂墜,結果是個繡花枕頭。本來還想指望你,哪知稍微折騰兩下,你就暈過去了。害得我們還得一路扛著你?!?p> 說完,凌若淵覺得不解氣,還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臉上一陣青紅交替,卻也無力反駁,只能尷尬地道:“原來我沒有死啊。那……這里是哪里?”
“當然是滄浪宮啦?!绷枞魷Y沒好氣地道。
“滄浪宮?”我倒吸一口冷氣,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們什么也沒做,就找到了滄浪宮?”
“大小姐。”凌若淵惡狠狠地打斷了我:“是你,什么也沒做。我們,可是歷盡了千難萬險,千山萬水……”
“也沒那么夸張吧?!辩娷矎牧枞魷Y身后閃出來,輕笑道:“如果不是姬無意的大船,誤打誤撞進入了旋渦,我們也找不到這里?!?p> 我一把拉住靠譜些的鐘懿,問道:“快跟我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鐘懿微微一笑:“我們在旋渦里苦苦掙扎了不久,就精疲力竭了。就在我們即將沉沒的時候,幸虧,凌若淵在旋渦的深處,看到了樓梯?!?p> “樓梯?”我終于想起,在我無盡的迷夢中,百思不得其解的樓梯來。
“沒錯。是樓梯?!辩娷颤c點頭:“是一段很奇怪的樓梯。”
“這段樓梯,就孤零零地,突兀地立在旋渦中央。就像一根定海神針?!鼻厮扇缡钦f。
“這個樓梯吧,實在是又丑又破又磕磣。石頭表面上,全是疙疙瘩瘩的貝殼,把我的腳都硌破了!”凌若淵抱怨道。
“樓梯是用巨大的石頭堆砌成的,就像個塔,一圈圈旋轉,通向旋渦的深處?!辩娷舱J真地向我比劃。
“那我們是怎么到了這里?”我還是覺得有些迷茫。
“我們當然是順著樓梯走下來的。而你,是被秦松背下來的?!绷枞魷Y瞪著大眼睛:“我們喝了好多水,喝得肚子都要爆炸了。幸虧此時水里冒出個樓梯,所以我們就像撿了根救命稻草般,都跳了上去。我們隨著樓梯一圈圈往下走,你猜怎么著?旋渦的中心水位竟然越來越低,露出水面的樓梯越來越多。所以我們就一路往下走,一直走到了這里?!?p> “一路走……到了水底?”數千里浩蕩彭澤,竟是如此如履平地,我感到有些詫異。
“那個旋渦,便是滄浪宮的入口。”秦松看我一副不相信的模樣,便解釋道:“這樓梯,一直通往彭澤最深處。這彭澤的最深處,竟是個煉獄般的存在。千百年來,那些憑空消失的船只,都靜靜地躺在,這段樓梯的盡頭。殘破的骨架,折斷的桅桿,就了無生機地埋在厚厚的淤泥之下。巨大的旋渦,讓這些淤泥和殘骨,都被攪動起來。我們的身邊,形成了近百米高的如同懸崖般的水墻。而垂直的水墻之中,是飛速旋轉的,鬼魅般的千年船骨。這些船骨,互相碰撞,發(fā)出可怕的震耳欲聾的聲響。仿佛那些水墻,馬上就要崩塌,給我們一個滅頂之災的結局。但是,這些水墻,雖然咆哮,卻依舊按部就班地環(huán)繞著孤獨的樓梯,飛速地旋轉。直到樓梯到了盡頭,我們才看清,這些水墻的,歸宿,原來是個巨大的牌坊。”
“巨大的牌坊?”此時我已經完全被秦松聲情并茂的描述所吸引,脫口而出。
“不錯?!鼻厮牲c點頭:“一個巨大的牌坊,就立在幽暗深邃的彭澤水底。而水流,源源不斷地穿過牌坊,形成方圓百里的旋渦。”
“原來旋渦是這樣形成的。看來所謂的龍族之怒,升仙之道,不過是牌坊作的妖?!蔽尹c點頭,卻又露出疑惑之態(tài):“怎么會有個牌坊?”
“牌坊年代很久遠,造型古怪,不像是中原歷代的樣式。一時半會,我也琢磨不透它的來歷。”秦松露出為難的神色。
“那,我們如何又在此處?”我抬頭環(huán)顧漆黑的黃泉之境,有些不解。
“當然是走進來的?!绷枞魷Y不屑地瞥了一下嘴:“牌坊之后是個巨大無朋的石門。待漩渦將湖底的淤泥和湖水抽干,這個石門就顯露了出來。石門至少有數十人高,十余米厚,根本不能由人力打開?!?p> “不能由人力打開?”我奇道:“那你們是如何進來的?!?p> “門是自己打開的?!鼻厮山忉尩溃骸按时M,石門便開啟。待我們進入滄浪宮,石門自動關閉,前后不足一盞茶的功夫。我猜這石門是用水下萬年石壁鑿成,可阻斷彭澤百米深的湖水,在滄浪宮中,形成了一方與水隔絕的空間。這漩渦形成,石門開啟,很可能一年只有一次。滄浪宮的建造者,有卓絕的膽識和智慧,實在讓后人望塵莫及。至于這滄浪宮中的空氣,從何而來,我還不得而知。很有可能這滄浪宮有別的通道,與水面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