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焦躁。但接下來的時間,我確實天天盼望著,母親能早日謀劃成功。
而母親,的的確確認認真真地謀劃良久。
蜀錦,絲綢,首飾,芝麻糕,牛肉干,還有五熟斧[55]的底料……
我覺得母親是下了血本了。
母親還頗緊張,問了我好幾次:“你覺得,凌若淵她們,能吃辣么?”
我有些不解:“母親,您在謀劃些什么?”
母親嗔怪地瞪了我一眼:“當然是你的聘禮?!?p> 我一驚,卻沒來由地臉紅起來。
不但臉紅,心中竟然還莫名地喜悅起來。
我還喜滋滋地追問道:“那我們是要去安樂山了嗎?”
母親白了我一眼:“你急什么?這么急匆匆地趕過去,反而顯得我們不莊重,失禮于人?!?p> 于是,我只能耐心地等待起來。
好不容易,等到母親準備停當了,我已經備受執(zhí)念的折磨。
我終于理解,古人都說,紅顏是禍水。
既然是禍水,為何還有那么多英雄豪杰,孜孜不倦,為之折腰。
沒想到,這些英雄豪杰之中,竟也包括我。
本來我在峨眉山中,終日流連山水,要不然燙五熟斧,要不然就是曬太陽打瞌睡,好不逍遙快活。
現在心中有了執(zhí)念,我竟再逍遙不起來了。
凌若淵就像是個陰魂不散的厲鬼,不管我是流連山水,還是燙五熟斧,還是曬太陽,她的影子,都會在我的腦海里晃悠。
雖逍遙不再,但不可否認,我還是快樂的。
想到凌若淵炸著毛的樣子,我竟是愉悅的。
痛,并快樂。
這大概,就是這份執(zhí)念,帶給我的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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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母親準備停當,穿著隆重,再將大包小包裝上馬車,才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安樂山出發(fā)了。
這一行人中,當然也有莫名歡騰的我。
峨眉到安樂山的一路,成了我這一生之中,最開心的時刻。
心中有憧憬時,往往比真實擁有,更加令人心神滌蕩。
連初春的安樂山,都是一路繁花相迎。
但除了繁花,我們還遇到了另一個人。
詹淇。
剛進安樂山山門,我們就發(fā)現了鬼鬼祟祟的詹淇。
他跟著我們的馬車不久,便被母親發(fā)現,并被揪了出來。
“詹淇?”母親斜著眼睛,瞟著有些狼狽的詹淇道:“你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為何要做些鬼祟的事情?”
詹淇那時候,還是個胖乎乎的中年人。他滿臉堆笑,閃著油光對著母親道:“楚清掌門,你有所不知。我完全是出于對峨眉的深厚友情,才冒死前來的?!?p> “哦?”母親一臉嫌棄:“怎么月華谷和峨眉有深厚的友情嗎?”
詹淇一滯,好不尷尬。但他很快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道:“楚掌門,我真的是不想看到峨眉深陷泥潭,才來尋你們的?!?p> “深陷泥潭?”母親有些不解。
詹淇見母親沒有再繼續(xù)挖苦他,顯得很振奮。他向母親的方向蹭了蹭,饒有介是地道:“楚掌門如此正式,拜訪安樂山,所為何事呢?”
母親立即繼續(xù)挖苦詹淇道:“不管何事,反正跟你無關?!?p> 詹淇的臉白了白,卻假笑著繼續(xù)道:“楚掌門,其實您不說,天下人也知道,您是去九劍門提親的。”
“那你還問?”母親冷冰冰地道:“我兒子在太乙論道上,說要娶九劍門的凌若淵。確實高調了些?!?p> 詹淇笑得更甜了:“楚掌門,正是為了此事,我特來給您提個醒?!?p> 母親眉頭一皺:“提個醒?”
詹淇神秘兮兮地道:“這個凌若淵,可不簡單啊!”
“天下第一劍。”母親淡然道:“自然是不簡單的?!?p> 詹淇貼得更近了:“是凌若淵的身世,不簡單啊。”
母親厭惡地將詹淇一擋,冷聲道:“有話就說。休要作妖?!?p> 詹淇尷尬地向后退了退,諂媚地道:“兩位難道沒有聽說,江湖中最近的傳聞?”
我有些忍無可忍,向著母親抱怨道:“母親,跟這些莫名其妙的人廢什么話?趕路要緊。”
母親點點頭,深以為是,便一拂袖,站起身來,就要轉身離去。
詹淇大急,竟一把抓住母親的袖子,尖聲尖氣地叫起來:“這個凌若淵,是慕容行的女兒。這個慕容行,是吐谷渾人。此人潛入我中原,意圖不軌,指使門人,無惡不作。”
我一愣,腦袋竟嗡地一聲響開了,心中說不出什么滋味。只暗暗覺得自己這些年的執(zhí)念,大怕會有波折。
母親倒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她望著詹淇,瞇著眼睛道:“那凌若淵可有作惡?”
詹淇一滯,結結巴巴道:“目前,目前尚沒有作惡?!?p> 母親冷笑一聲:“那不就完了。我兒子要娶的是凌若淵,又不是慕容行。父輩的事情,跟兒女有什么關系?”
我心中一喜,感激地看著母親。
母親對我擠擠眼睛,將我一拉,就要離去。
詹淇更急了,拽著母親的袖子不撒手,幾乎要在地上打滾。他一邊撒潑,一邊大叫:“楚掌門,三思?。∮衅涓副赜衅渑?。慕容行是個無惡不作的人,凌若淵將來也必定是個異族妖女。若是武林正道的翹楚峨嵋派,與這個妖女扯上關系,怕是會辱沒了百年清譽?。 ?p> 母親滿臉厭惡,想要把袖子從詹淇手中拉出來。
只聽到一聲呵斥,猶如晴天霹靂:“詹淇死土豆!你說誰是妖女?”
這聲呵斥,嗓門極大,眾人皆驚。
我卻心中一動。
這聲音,我再熟悉不過了。
我急切地抬頭一看,只見我的執(zhí)念,凌若淵,正怒氣沖沖地杵在我的面前。
兩年不見,凌若淵,竟大變了模樣。
我的記憶中,那蓬蓬松松的古怪發(fā)型,變成了一頭及腰秀發(fā)。
凌若淵長高了不少,還是一身淡紫色勁裝,雙手叉著腰,一副耀武揚威的樣子。
但那張時常在我的腦海里晃悠的貌不驚人的臉,竟變得驚人起來。
她眉如遠黛,目似朗星,輪廓清秀,透著一股英氣。
我看得有些發(fā)呆,卻又聽見凌若淵轟隆隆的大嗓門:“月哥哥,你休要聽那個詹淇小土豆胡言亂語。”
我心中一喜,竟連話都說不清楚了:“若,若淵,你,你還記得我?”
凌若淵有些奇怪:“為啥不記得呢?我的記性可好了?!?p> 她似乎想起了正事,又轉頭向著詹淇,厲聲道:“詹淇小土豆,你說,你為何要到處散播謠言?抹黑家父?”
詹淇似乎對凌若淵頗有懼意,他向我的身后縮了縮,小聲道:“你父慕容行,確是吐谷渾人不假吧?”
“不假?!绷枞魷Y回答得斬釘截鐵。
“吐谷渾與我中原一向不睦?!闭蹭康男⊙劬φ0椭W著狡黠的光:“你父當年帶著族人潛入我中原不假吧?”
“不假?!绷枞魷Y還是回答得爽爽朗朗。
“那你父是何目的?”詹淇笑得有些得意。
“這個……”凌若淵有點犯難:“我從未見過家父,我不知道?!?p> “那你怎知我抹黑你父?你父分明包藏禍心。”詹淇突然提高音量。
凌若淵一滯,不知怎樣回答,只漲紅了臉,氣得直跺腳。
我自然不能忍受,凌若淵受人欺負。于是我轉過身,將站在我身后的詹淇拽出來,問道:“詹淇,聽說你的月華谷在太原府?!?p> 詹淇見我突然打岔,有些不解,只能回答:“是呀?!?p> 我輕笑一聲:“聽說太原府,商人最多。所謂商人,無商不奸。所以你定是奸的,工于心計,句句假話?!?p> 詹淇立即反駁道:“月牙兒,話可不能這么說。我是太原府人不假。但我可不是商人。商人也不是個個都是奸商吧?”
我點點頭,深以為是:“那你怎么說,但凡吐谷渾人,便個個包藏禍心呢?”
詹淇一呆,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母親則冷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詹淇,你休要無中生有,毀人清白。”
詹淇嘿嘿一笑,仿佛又恢復了自信:“楚掌門,我可不是無中生有。河婆就是慕容行的族人,之前大開殺戒,不久前已經伏法。這可是天下人人盡知的事情。”
凌若淵氣得跳腳,尖叫起來:“詹淇,河婆是被肖成威脅,才抹黑家父?!?p> 詹淇賊兮兮地道:“河婆是個殺人如麻的妖怪。她為脫罪,自然瘋狂栽贓。她的一面之詞,不足為信?!?p> “你!”凌若淵臉色發(fā)青,指著詹淇的鼻子,大聲罵道:“河婆臨死之時,你也在場,今日竟能顛倒黑白?”
詹淇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凌若淵,有理不在聲高……”
凌若淵剛想答話,只見母親將她一拉,溫言道:“路遇瘋狗沖你亂叫,難道你還要停下來沖著瘋狗叫嗎?你且稍安勿躁。”
說罷,母親扭過頭對著詹淇,森然道:“詹淇,我這個人,最不喜歡說話重復來,重復去。我最后說一遍,慕容行倒底是什么人尚有二說。哪怕慕容行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那也與凌若淵無關。凌若淵即將成為我峨眉的媳婦。我決不允許,任何人詆毀她?!?p> 母親說完,走到詹淇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一字一頓地道:“詹淇,你聽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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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五熟斧:今火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