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他,相識于微時。
第一次見面,我是在最好的年華。
我雖不出色,但也是花一樣的年紀。
他并不是風(fēng)流倜儻的俊美公子。雖然不出挑,但卻很是穩(wěn)重老實。
那時,我對于俊朗美男,毫無興趣。
倜儻公子,無一不風(fēng)流。
但凡稍有美貌,便極有可能是花心大蘿卜。
這種老實穩(wěn)重的人,哪怕長得平凡些,只要專一重情,便值得我傾心以待。
于是,我很是傾心愛重他。
我自然希望,他是真心愛重我。
而不是因為父親的權(quán)勢和地位。
于是,我騙他說,我只是山中佃戶的女兒。
他并不計較,我的出身低微。
我自然欣喜若狂,如獲至寶。
我們長醉于花間,徜徉于月下。
那確實,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唯一美中不足,我常常問他,到底,愛我什么呢?
他總是如墜云霧,支支吾吾。最后,他說,他愛我的眼睛,水靈靈的眼睛。
那時,我自然把這樣的理由,當(dāng)成是贊美,作為了呢喃情話。
殊不知,這,竟是他的肺腑之言。
時間一久,我便發(fā)現(xiàn),他的熱情,越來越冷淡。
他和我住得頗遠,不能時時見面。剛開始,我們即使走上十余里山路,也會天天見面。后來,是一周見一面。再后來,是一個月見一面。
好不容易,捱到與他見面的日子,他還經(jīng)常,因為其他原因而爽約。
與兄弟飲酒,探訪長輩,為逝者送行,都是他爽約的原因。
他的冷淡和涼薄,已經(jīng)懶于遮掩了。
與他外出,我們只能一前一后而行,不能挽手或者玩笑。他說,他怕被別人看見了,影響我未出閣姑娘的清譽。
與他吃飯,他總是左顧右盼,我說的話,對他來說,仿佛只是耳旁風(fēng)一般。
我有些不明白,是不是男人只要得到了女人的全部,便不再珍惜,不再感興趣,棄之敝履了?
當(dāng)然,時間久了,激情不再,我也能夠理解,可以容忍。
但是,讓我忍無可忍的事情,發(fā)生了。
他竟然移情別戀。
不是說長得平凡的男人,忠厚老實嗎?
花心不是風(fēng)流倜儻公子的毛病嗎?
我那時才恍然大悟。
花不花心,專不專情,與男人長得美丑,毫無關(guān)系。
與女人長得美丑,也無關(guān)系。
再美的妻子,也沒有那平平無奇的隔壁家翠花有吸引力。
男人只會對兩種女人,產(chǎn)生感情。
第一種,好看的女人。第二種,得不到的女人。
男人對好看女人的感情,會因為好奇心和激情的消退而逐漸消失。男人對于得不到的女人的感情,則是一種挫敗感。
他曾說喜歡我的眼睛,并不是情話,而是實話。
他為之付出感情的,不過是美色而已。
而當(dāng)他的好奇心得到滿足之后,他的感情,也自然付之東流。
我問他,你不再愛我了嗎?
他說,也不是不愛。
我問,既然還有愛,為何不珍惜?
他說,哪里不珍惜,你莫要猜忌和小心眼。
我又問,那你為何找了別的女人?
他說,哪有別的女人,你休要亂想和胡說。
直到我讓人將這個女人,帶到他的面前,他才啞口無言。
我問,為什么?
他說,這個女人,是夜晴宮中,管事的女兒。家中家產(chǎn)良田頗豐,頗有地位名望。
我頹然一笑。
不計較出身,不計較地位,不過是男人為了得到女人的一種借口。
我問那個女人,可認得我?
那個女人,見了我之后,撲通跪下來,磕著頭道:“少宮主?!?p> 我又將他,帶到夜晴宮中,讓他第一次,見到夜晴宮的恢弘宮殿,成堆的家產(chǎn),萬畝的良田。
我問他,可后悔了?
他拉著我的裙角,痛哭流涕,說他是真心愛我。
我相信他的真心。
他那真真切切,愛慕美色、財富、地位、權(quán)勢的真心。
我趕走了他和那個女人。
我也將自己的真心,趕走了。
男人的真心,就像流星,閃爍并且易逝。
男人的真心,有幾個不是膚淺虛偽的?
我得來何用?
因此,我找來成百上千的俊美男子。
我曾經(jīng)獨守空房的煎熬和痛苦,也該換成男人來體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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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如月講完自己的故事,臉上陰晴不定。
戴天卻心中五味雜陳。
江湖之中,都說祁如月是個聲色犬馬之人。
對她的樣貌,人品,所作所為,大多是不屑和挖苦。
但今日,祁如月竟對著一個并不熟悉的人,敞開心扉。
戴天聽完祁如月的過往,對這個女人,反而生出許多同情和理解。
他面色一正,對著祁如月道:“祁宮主,你也不必傷懷。我相信,人世間,還是有真情的。你也不必如此偏激?!?p> 祁如月冷笑一聲:“偏激?戴天,你處事未深,才會有這么些單純的想法。將來你見識了世間險惡,怕是要傷心呢?!?p> 祁如月仿佛有些傷感:“只有男人,會拋棄和傷害女人。女人不會拋棄男人。你且在我夜晴宮住下吧。我自然會庇護你。永不相棄?!?p> 若是平日,戴天聽了這樣的話,定要破口大罵祁如月無恥。但此時此刻,戴天卻覺得,祁如月說的話,竟是真心實意的。
戴天搖搖頭,真誠地對祁如月道:“祁宮主,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但我還有我放不下的人。我要為她,做一件事情?!?p> “做一件事情?”祁如月有些不明白。
只聽見一個尖聲尖氣的聲音,從祁如月身后傳出來:“他想做的事情,就是搶了你的真言宗去?!?p> 戴天心里一沉,詹淇!
果然,詹淇,從祁如月的身后,賊頭賊腦地走了出來。
戴天故作輕松地道:“詹淇,你真是狡兔三窟。幾日不見,怎么就挪窩了?”
詹淇笑得陰惻惻地:“戴天,你的傷也好得很快啊。所謂好了傷疤忘了疼,你竟然又送上門來了?!?p> 戴天眨眨眼睛:“我能去而復(fù)返,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p> “十足的把握?”詹淇果然一驚。他抬頭往戴天背后使勁地張望了半天道:“你有什么十足的把握?難不成月牙兒也來了?”
戴天煞有介事地道:“詹淇,既然是十足的把握,怎能輕易讓你看破?”
詹淇臉色變了變,仿佛回想起了月牙兒削了土豆皮的威脅。他的聲音也沒那么有底氣了:“戴天,你又來著夜晴宮做什么?”
戴天見詹淇一副頗有忌憚的樣子,便輕笑一聲:“詹淇,那日我忘了問你一件事,所以今日專程來尋你?!?p> “何事?”詹淇的臉上陰晴不定。
戴天定了定心神,緩緩道:“四十年前,真言宗是怎么到了你們的手中?”
詹淇一愣,沒料到戴天會問得如此直白。他沉吟數(shù)息,又擠出了個迷人的笑容:“戴天小友,我不是早已經(jīng)跟你說過了嗎?當(dāng)年凌若淵因為修習(xí)真言宗,入魔癲狂,犯下大罪。她的師叔聶輕寒便將真言宗交給我們八大門派處置了?!?p> 戴天冷笑道:“既然真言宗是引人成魔之物,為何聶輕寒不將真言宗毀掉,反而交給你們八大門派?據(jù)我所知,你們八大門派,與聶輕寒并無交情?!?p> 詹淇一滯,支吾道:“我們與聶輕寒一向頗親厚。只是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罷了?!?p> 戴天又道:“既然真言宗是如此邪祟之物,詹谷主和祁宮主,豈不是應(yīng)該將手中真言宗盡早毀去,也好以絕后患?!?p> 詹淇面色一變:“戴天,你幾次三番,與我作對,真真是自不量力。”
詹淇又環(huán)顧了一下周圍,試探道:“戴天,我實在看不出,你有什么十足的把握。這夜晴宮,只有模樣周正的年輕男子可以進出。你的護身符端木華和月牙兒,是絕不可能進來的?!?p> 但詹淇話音未落,就發(fā)出了凄厲的慘叫。
只見他的衣領(lǐng),被人從背后提溜起來。詹淇便像個土豆一般,懸在半空中。
只聽一個聲音抱怨道:“詹淇小土豆,你是幾個意思?難道我就不模樣周正了嗎?”
戴天都驚訝地抬頭望去,只見一個模樣周正的高大男人,正將詹淇提溜到半空中。
這個男人,面目英武,分明正是月牙兒。
但又不像月牙兒。
好像比月牙兒年輕了不少。
他的長須沒有了,頭發(fā)變黑了,臉上連皺紋也不見了。他身材挺拔,一身銀白長衫,腰間還別了把雅致的扇子,活脫脫一個倜儻公子。
“你?”戴天好生驚訝:“你是誰?”
這人尷尬一笑:“我不就是月牙兒羅。你的端木華氣呼呼地找到我,說夜晴宮不讓她進去。于是便非要拉著我來救你?!?p> “那,那月前輩,您怎么會變成這樣?”戴天有些不相信。
月牙兒的臉一紅:“端木華那個鬼靈精,剃掉了老夫的胡須。哎呀!老夫辛辛苦苦蓄了五年的胡須??!真是可惜了!她還將我的頭發(fā)染黑,最后又在我的臉上鋪了厚厚一層粉。”
月牙兒一邊抱怨,一邊摸了摸自己的臉,喜滋滋地道:“不過,嘿,端木華這么一捯飭,老夫真是年輕不少呢。至少有我年輕時的五成風(fēng)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