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多雨。站在寬大的玻璃窗前，透過蒙蒙的雨幕，思緒，飛得很遠很遠……
三年前的那個雨季，經(jīng)人介紹，我認識了她。那時她在一家工廠上班。在溫馨芬芳的女工宿舍里，我們相見了。她留著齊耳短發(fā)，身著藍色運動服，一副中學生打扮。見到我，她一點也不顯得拘束，仿佛早就和我相識似的?！拔易x過你寫的詩……”坐定后，這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口氣里顯然帶有一絲得意。我發(fā)覺她說話時正用明亮的雙眸注視著我。那一刻，我隱隱感到體內(nèi)有一種東西流過。她很健談，也很主動，每次短暫的沉默都是她打破的。我覺得聽她說話簡直是一種享受。她聲音低婉，柔和悅耳，我靜靜地聽著，好像被一種磁力深深地吸引……一個和她同宿舍的女工唱著流行歌曲走進來，直愣愣地盯著我，仿佛我是天外來客。我不情愿地起身和她道別，剛走出不遠，就聽那個女工問：“是誰？你和他談得那么投機。老實交代……”她半真半假地嗔道：“交代什么，都怪你沒禮貌，把人家嚇跑了……”
后來，我們相約外出散步，就在她們廠北面的河堤上。那天，天公不作美，我們剛步出戶外，紛紛揚揚的雨絲就在天空中飄起來。河堤上綠草如茵，小草野花露出清新的面容，頻頻向我們頷首。她說，自那日相見后，便被一種莫名的情緒纏繞著，“剪不斷，理還亂”。她像一頭被驚擾的小鹿，變得躁動不安，時常對宿舍門前的那株楊樹出神?！皸顦湟灿醒郏墒恰彼杂种?，心中似乎藏著一絲難言之隱。
雨水潤濕了她的頭發(fā)、衣衫，映襯出她那豐滿勻稱的體型。她像一個天真可愛的孩子，仰起頭，讓細雨盡情地親吻著雙頰……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用探究的眼神望著我說：“你的那首詩《多雨的夏季》，是想通過對迷迷蒙蒙的雨的描繪，來抒寫男女間那種蒙朧的愛情嗎？”我則笑答：“可以說是，也可以說非，看你如何理解?！彼砬殂等弧＿@時，河面上吹來一陣風，急雨從我們頭頂上“嘩嘩”落下。她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初次的約會便在急雨中消失，但我們彼此初始的印象卻越加清晰。
愛似隱似顯地在我們之間生長，她的情緒像春天的氣候：時陰時晴，時雨時風，時冷時暖。令我好生納悶，盡管我為此傾注了全部的熱情。我懷疑她嫌我是個文弱書生，囊中羞澀，只會吟風弄月，而無治家賺錢的本事。于是我不假思索地決定辭職經(jīng)商。我想，除了擁有一份精神的富足外，還要為她尋回一份物質(zhì)的滿足。當我賺足了錢回來，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時，說不準會給她帶來一份意外的驚喜呢！于是我不辭而別。
光陰荏苒。幾年過去后，又到了雨季。這一天，我懷揣著為她而作的詩頁，等候在她的宿舍里。那個愛唱流行歌曲的女工認出我后，不無嘲諷地說：“呦！這不是出過詩集的大詩人嗎？！聽說你也趕時髦下海了，賺了大錢就把人家給忘了……”這時，另一位女工見來人是我，便從她的小手提箱中取出一封信交到我的手里，說：“她嫁到外地去了，快有半年了，聽說她的丈夫是個干個體的，大老粗……，喏，這是她留給你的信，讓我一直保存著，等你回來時，一定交給你?！?p> 那是一封鼓鼓囊囊的長信，里面一定裝著一顆苦澀不安的心，我想。果不其然，在信中，她向我傾訴了曾有的歡樂和痛苦，并把一件羞于啟齒的事告訴了我，這需要多么大的勇氣?。∷f，她原先不住在廠里的集體宿舍，家離廠只幾里路，上下班時間綽綽有余。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夜班回家的路上，她被一個蒙面男人攔住，挾持到路邊的麥田里……，那一夜，她仿如從惡夢中醒來，痛不欲生，萬念俱灰，以致心里變態(tài)，厭惡跟男人交往。一次偶然的機會，聽熟人談到我的詩，便特地到書店買了一本我的詩集，因為我的詩中充滿了對美好生活的熱望以及對痛苦的超脫感，重又彈撥起她內(nèi)心深處對真善美的熱烈企盼的琴弦，重新找回了自我，心中的陰霾漸漸散開了。后來，她曾幾次向人打聽我的境況，別人以為她有意，便撮合我們相見。她說，她不敢奢望能與我演繹出一段愛情故事，她說她常常自問：“我有資格擁有你的愛嗎，一個殘缺不全的女人配有一樁讓人羨慕的完美婚姻嗎？”后來，她發(fā)現(xiàn)我愛得那樣熱烈而動情，可又突然離她而去，音信全無。這又讓她疑惑并喪失了追求愛的勇氣。她說：“我就像掉在一眼深不見底的枯井里，雖然淹不死，但我無法跳出這個怪圈，還是聽憑命運的擺布吧！”她曾去找過我，可是沒有找著。每當她一想到那個可怕的夜晚，自卑感就死死地纏住她不放。見我突然離她而去，周圍的同事總是用懷疑的眼光打量著她，使她如坐針氈，仿佛她就像一塊玻璃被人看穿一般，心里越加緊張焦慮，孤獨無助的她只有終日以淚洗面。恰在此時，有人傳言我經(jīng)商發(fā)了大財，已經(jīng)在外面娶妻生子了。她聽到后，如五雷轟頂，連最后一絲自信也消失殆盡。體弱多病的雙親知道她和我的關系后，竭力反對，用“人家是公司老板，怎么會看上一個普通女工？”之類的話來開導她，還托親友在很遠的另一座縣城為她物色了對象。后來她便遠嫁他鄉(xiāng)。
……窗外，雨絲交織。真想去重新體驗一回那雨中的感覺，然而，那遠非我所能做到的了。只是纏纏綿綿的雨，時不時地撩撥我的心弦，叫我難以平靜下來。雖然腰包漸鼓，但心靈的自由日漸離我而去，愛情裝在我心中但又很遙遠。是物欲親近了愛情，還是我們疏遠了愛情？
窗外雨聲潺潺，眼前一片模糊。我不想祈求她的原諒，我已失去了那份勇氣。我只有對著窗外的雨，向她深深地，深深地祝福，也為愛情深深地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