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辮子
何謂屠龍術(shù)？
古人對此諱莫如深，而來自中華覺醒之后的王賁，自然是心中有數(shù)，在他所處的時代，所謂屠龍之術(shù)，便是孩童學(xué)子，都能講個一二三四五條來。
正因如此，王賁才能看得明白，漢人的封建統(tǒng)治，經(jīng)歷了千百年的積累與改進，都有一套符合當(dāng)時時代發(fā)展規(guī)律的治國方略。
但換做這些毫無文明底蘊，只靠純粹的殺人、暴力才占得了大好河山的蠻夷女真而言，卻是霧里看花不清不楚。
他們的統(tǒng)治手段實在太粗糙，不加任何掩飾的騎在漢人頭頂作威作福，使得底下升斗小民都自發(fā)覺醒了民族意識。
如此一來，這些可憐的底層百姓，除了要飽受身體上的煎熬外，還不得不承受著來自精神上的壓迫！
為何我漢人就要低人一等？
為何我漢人就該任你當(dāng)牛做馬，動輒打罵？
漢人辛苦勞作的土地，美好的家園，就因為你是金國女真，便要拱手相讓，還不許說一句抱怨？
女真蠻夷為了霸占富饒的中原河山，從苦寒之地遷來了無數(shù)不講理的蠻子，他們看上了哪塊好地便直接明搶。
你不服氣？
不服氣也得憋著！
誰讓你是卑賤的漢人呢？
身體與精神上的雙重壓迫，使得北方底層漢人的日子更加難過。
可以說，精神上的摧殘遠比身體上的壓迫更嚴重！
因為身體扛不住大不了有死而已，而精神遭到摧殘碾壓，卻會如同病毒一樣不斷蔓延傳播！
甚至?xí)⒃馐艽輾埡蟮呐で耢`魂一代代傳承下去，直到徹底摧毀漢人們的骨氣與脊梁，又或者觸底反彈？
王賁與黃蓉一路所見，漢家百姓多是萎靡不振，便連那些小孩子，都看不出一點蓬勃的朝氣。
父母長輩或許會教導(dǎo)他們，我們的祖先曾篳路藍縷，在這片廣袤土地上辛苦勞作，方能有了今日的吃食，我們的祖先也英雄輩出，一代代護衛(wèi)漢家子民，使得傳承不滅。
可若孩子天真無邪的問，爹娘，那為何我們現(xiàn)在卻要給金國的大人們磕頭呢？
先輩的英雄們又在哪里呢？
祖祖輩輩辛苦勞作的田地，如今又屬于誰呢？
讀書時看到了華夷之辯，那我們究竟是華還是夷呢？
很難去想象，剛剛接觸世界的孩子，了解了殘酷的真相后，會喪失什么，又會得到什么？
王賁路遇了一個可愛伶俐的放牛娃，孩子非常乖巧懂事，聽他們問路非但指引了方向，還親自領(lǐng)著他們走出了茂密的叢林。
王賁摸著他的扎了辮子的頭發(fā)，問他想要什么，孩子說他就想剃頭，頭上的髡頂辮子太難看了，還總是受到其他小伙伴的恥笑。
小黃蓉就問他，為什么不自己剪掉辮子呢，孩子說爹知道了肯定會打我，小黃蓉當(dāng)即就給他把頭上亂糟糟的辮子全剪了，又說要跟他回去，找他爹好好聊聊。
放牛娃原本擔(dān)心自己頭上沒了辮子，回去會被爹打罵，聽這兩個漂亮的哥哥姐姐愿意同行，當(dāng)然是高興壞了。
回到他家時，只見一間破敗的土屋，屋外有個滿頭華發(fā)，身形佝僂的老頭兒在收整菜地。放牛娃指著那老頭說這就是我爹。
小黃蓉好奇地問他，你爹看著像你爺爺，多少歲??？
放牛娃扳著手指頭來來回回數(shù)了好幾遍還是沒算清楚，最后是他爹給了答案，才剛過知天命的年紀。
四十歲的年紀，卻長著七八十歲的老相，足以見得他過得都是什么苦日子。
彼此交談了一番后，這位姓牛的干瘦漢子解釋了他為什么非得給孩子髡頂扎辮。
他們家在金國之前，也是書香門第，祖輩還曾當(dāng)過趙宋的官，因不愿降金被砍了頭，幾個子嗣有效仿父親盡忠報國的，也有忍辱偷生，茍延殘喘的。
牛漢子便是后一支，也是他們家最后的血脈。
他說自己命好，娶了個漂亮賢惠的婆娘，還有三個乖巧聽話的孩子。
但命也不好，漂亮婆娘被金國老爺看上搶走了，大女兒和大兒子去找母親，最后也都沒能歸家。
過了好些年，牛漢子才得知，自己的婆娘女兒被金國老爺們玩虐致死，大兒子當(dāng)天就被砍了頭。
金國老爺派人到他家來，問他還有沒有小女兒，得知只有個襁褓里的小兒子，便嬉笑著說：“這哪里是你的種，是我們老爺大人的種，你以后可要把他當(dāng)成尊貴的金人養(yǎng)活！”
于是自那之后，牛漢子就給兒子髡頂辮發(fā)，只可惜金國文字既不好學(xué)，也不好說，否則他還想教孩子金國的文字語言呢。
聽到這兒，小黃蓉實在氣急，若不是見他一臉老相，真就要甩他一巴掌！
恨鐵不成鋼的罵道：“你與金狗有不共戴天之仇，沒膽量報仇便算了，竟然還讓唯一的兒子認賊作父！你難不成真以為金狗會認你兒子嗎？”
牛漢子連道不敢，卑躬屈膝的模樣更讓人氣憤，黃蓉心想自己倒也成了金國老爺啦！
在她惡狠狠地逼問下，牛漢子才道出了真心話。
他當(dāng)然清楚，自己兒子到底是誰的種，之所以這么做，無非是想讓兒子能活下去罷了。
“曾祖爺爺為國捐軀，留下的幾個子嗣，只剩我家這支獨脈，要是也沒了，以后還有誰給祖爺爺燒香磕頭？孩兒她娘是個可憐的，大女兒和大兒子也都可憐，只恨我醒悟的太晚，早知如此，當(dāng)初就不該讓兩個大的去找他們娘?！?p> “現(xiàn)在讓小兒子當(dāng)個金人不是壞事！”
“金國開國都百多年了，南邊的官家年年月月不遠萬里奉上金銀財寶，可見這天下遲早都是金人老爺?shù)?！?p> “以后啊，我看全天下的漢人都要扎辮子，我家兒子從小就扎，又有一番淵源，說不定日后還能被金國老爺看上，不說飛黃騰達，也不至于像我這樣活得人不人鬼不鬼?！?p> 牛漢子在講述自己凄慘經(jīng)歷時，面色平靜，或者說麻木無情，說得好像都是別人家的慘事。
可這會兒卻哭得撕心裂肺：“現(xiàn)在好啦！辮子沒啦，辮子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