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晨醒來,仍在黑霧之中,深淵之下。果然是幻境,燕晨眉頭微蹙,好厲害的幻境,居然連星象境都看不破!若不是那天外一劍,不知還會被困住多久。
深淵下,鋪就一層厚厚的骸骨,經年累月,再也分不清哪些是獸的,哪些是人的。不遠處,燕晨追趕的兇獸已經再也不能逃了,它被吃得精光,只剩下一個頭顱和一具新鮮的骨頭。
燕晨默默警戒,小山一般的兇獸血肉竟被吃得精光,這深淵下有著什么東西!
此刻空中有一場大戰(zhàn)。
一名白衣女子手持神劍,赫然是斬開幻境的那柄劍!周身星域展開,神芒熠熠,仿佛九天仙女下凡塵,即使黑霧厚重,也吞噬不了她的光輝,于黑暗中,猶如明月當空。女子劍法變化萬千,極為精妙,神通迭出,連黑霧都被打散,再配上一身不染的白衣,女劍仙一般無二!
女劍仙的對手是一團黑,飄忽不定,融于黑霧中,難以捉摸蹤跡,即使燕晨動用神眼去看,也看不真切。燕晨稍微捕捉那團黑的氣息,心頭微跳:這未知之物,好強!
黑霧一般的東西確實很強,又占盡地利,卻仍然不是女劍仙的對手。只見女劍仙星域亮起,無數星辰相連,勾勒出一幅鳳凰圖,鳳與凰活了過來,從星域中飛出,鳳凰合鳴,響徹天地,震魂懾魄!鳳凰星象撕裂黑霧,向黑團攻去。
黑團竟能調動黑霧迎戰(zhàn),卻是不敵,被打落倒飛而去,轟的一聲,撞在了一座山上,深深陷了進去,連山體都被撞得開裂。
女劍仙乘勝追擊,一步便來到山前,卻沒有發(fā)現黑團蹤跡,只有一團黑血留在山體上。
黑團逃了,女劍仙并不氣惱,她回過頭,看向燕晨,燕晨亦是抬頭看向她,四目相對,仿佛過了千萬年,終于燕晨道:“好久不見。月?!?p> 月輕聲道:“好久不見。”
兩位舊人相逢,并沒有表現得多么熱忱,兩個人的關系仿佛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漸漸疏遠了。
燕晨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那黑團是什么東西?竟能操控黑霧?!?p> 月只是這么端詳著燕晨,久久沒有回答,仿佛沒有將黑團放在心上,月看得太久了,以至于燕晨都出了錯覺,難道自己有什么不對勁么?終于,月說話了,卻與問題無關。
“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燕晨心中咯噔了一下,仿佛有什么裂開了,是用來保護自己的殼么?這些年亡命天涯,從未睡過一個安穩(wěn)的覺,不管面對誰,燕晨總是萬般戒備,也從未真正與誰交過心,有的,只是利弊權衡。只有在這個女子面前,自己才能放下所有的戒備,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很久以前,燕晨仍是紅楓山脈里灑脫的陽光般的少年。
燕晨,仿佛又一次感受到了紅楓山脈的微風。
燕晨笑道:“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你呢?回過家了么?”
月道:“我已經和父親講和了,多虧了你,解開了我的心結。父親也很感激你,說有機會的想邀請你做客。既然緣分讓我們相遇于此,那就和我回家吧。”
燕晨想了想,最終搖了搖頭:“我一定會去的,但不是現在。你當初跟我說,只有到了人象境才有資格知道你的姓,所以我至今都只知道你名月。光知道你的姓氏就需要如此高的門檻,去見你爹,想來連人象境都不夠。而且,我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沒有做!”
月:“我可以幫你!”
燕晨很是認真,道:“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有些事,我必須親自來!”
月很是心疼,想要給予燕晨安慰,就像在紅楓山脈,燕晨守護自己一樣,她伸出手,想要觸碰燕晨,卻停在了半空中。因為她聽到燕晨說:“當年亡命,還沒來得及向你致謝,若非你最后出手,燕家便滅門了,你知道幸存的人在哪嗎?”
月的手輕微抖了抖,收了回來,搖了搖頭:“我不知道?!?p> 燕晨沒有失望,道:“天下這么大,確實難找。不過我相信終有一天,我能和他們相見的?!?p> 月神情有些復雜,但不著痕跡,沒有讓燕晨發(fā)現:“你父親...我很抱歉...”
燕晨緩緩閉上眼,一個溫文爾雅的中年男子再次浮現在燕晨腦海,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清風徐徐的午后:
紫竹,竹身修長,晶瑩如玉,看上去就如紫玉一般,甚是好看,所以又叫玉竹。
紅楓城本是沒有紫竹的。
十八年前,燕家三少爺燕弈,為了林家的大小姐林玉竹,花費大半年時間,跨越大半個紅楓山脈,將紫竹移植到了城外斷崖上。
皓月,竹林,孤亭,倚欄聽風。
繁星,斷崖,二人,對酒當歌。
神仙眷侶,傳為佳話。
于是,斷崖上多了一片竹林,紅楓城內多了一座紫竹苑。
紫竹苑的玉竹生長得很好,蔥翠茂盛,亭亭玉立??梢姶碎g主人打理甚是上心。
微風流淌,竹林婆娑。
甚是舒適。
燕晨躺在庭院的回廊上,不知是不是睡著了。
燕晨今年十六,不再需要去樹人院上課了,準確來說,燕晨今年正好從樹人院畢業(yè)。
再過幾日,便是結業(yè)禮。
結業(yè)禮后,燕晨這一屆便會如同前輩們一樣,分配到各個產業(yè)中去,成為燕家的中流砥柱。
少有幾日清閑了。
睡夢悠悠,不知歲月。
當燕晨睜開眼睛的時候,身旁站著一個俊俏男子,白衣如雪,風流倜儻,儒雅隨和,又透露著絲絲威嚴。
燕晨喃喃,喊了聲:“爹?!?p> 燕弈道:“怎么又躺在走廊之上?如此慵懶,毫無形象。若是被你娘看到了,又要數落你?!?p> 燕晨不以為意:“娘只是當心我著涼而已,我等修煉之人,身強體壯,水火尚不可侵,何懼區(qū)區(qū)風寒?”
燕弈哼了一聲:“你能耐,你跟你娘講道理去?!?p> 燕晨嘿嘿一笑:“那我哪敢啊!且不說娘巧舌如簧,能言善辯。旁邊還有您做打手呢!每次娘一作委屈狀,您就對我下手,直到娘喜笑顏開才肯罷休。爹,我是您親生的嗎?”
見燕晨古靈精怪,燕弈哭笑不得,笑罵道:“嘿!小兔崽子!惹你娘生氣你還有理了不是?你好歹修煉好幾年了,皮糙肉厚的,挨幾下就吃不消了?我每次出手都只是聲勢嚇人,力道又不重。再說你娘哪舍得讓你挨打,每次我都還沒出手呢,她就上來護你了?!?p> 說話間,燕弈也坐了下來,躺在了燕晨旁邊。
微風不燥,陽光正好。
燕弈甚至伸了個懶腰,這樣躺著確實舒服…
若是讓外人看見,這兩位名動紅楓城的燕家父子如同無奈一般躺在地上,多半難以置信。
燕晨見燕弈也躺了下來,道:“您剛還說我呢,自己倒躺下了。您就不怕娘看見,說您上梁不正?”
燕弈全身都伸展開來:“你娘帶著曦兒去城北逛集市去了,一時半會不會回來。還別說,你這小兔崽子還真會找地方,這回廊里,微風過耳,陽光微醺。歲月靜好??!”
燕晨臉上滿是笑意,道:“我說今日怎么如此清凈,原來野丫頭出門了。”
父子二人相視一笑,心領神會。
片刻,燕晨坐起身來,問道:“爹。我開第五靈池之前挺迅速的,可自從我開了第五靈池,著手第六靈池,修煉的速度便慢了下來,雖然先生說過第五靈池之后,修煉會更加艱難,可我總覺得有些太慢了,是不是我哪出錯了?”
燕弈也坐起身來,道:“你運轉功法,引氣入體讓我看看。”
燕晨聞言照做,燕弈看不到,卻能感受得到,靈氣從天地涌來,盡數注入了燕晨體內,燕晨功法運轉,以身為烘爐,不斷將靈氣煉化,去其糟粕,取其精華。
雜質呼出,靈元則沖擊著第六靈池的壁壘。
沒多久,一個周天便完成了。
燕弈贊賞道:“晨兒。清燕訣你已經融會貫通,如火純青了?!?p> 燕晨疑惑道:“我煉化靈氣的速度倒是不慢,可我調動靈元開鑿第六靈池的壁壘時,怎么第六靈池的壁壘紋絲不動,沒有一點變得薄弱的跡象?”
燕弈笑道:“丹田孕靈池,靈池有九,以五為界,五座靈池及以下為普通,絕大部分人都是普通根骨,修煉相對容易,卻也受限于此,難至臻境。而五座靈池以上為上乘,潛力無限,修煉卻也更加艱難?!?p> 燕晨:“這個我懂,先生教過,每多一座靈池,修煉便會艱難數倍。”
燕弈點了點頭:“你丹田孕有六座靈池,根骨上乘,資質難得,放眼整座紅楓城,六靈池的修煉者也不超過二十之數。其實你的修煉速度不僅不慢,甚至遠超于同等境界的修煉者,只是你前五座靈池打開得太快,讓你產生了錯覺。修煉一事,需得戒驕戒躁,步步為營!”
燕晨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道:“我十二歲開始修煉,四年也才打開第五座靈池,即使是這樣,也算得上是同輩中的佼佼者了。您當年不到二十歲,便將體內七座靈池全部打開,蘊育元胎開七竅,一舉推開了玄門。您是怎么修煉的?”
燕弈笑道:“修煉一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諸般玄妙,都得自行領會。若是能夠言傳身教,那不是所有人都能飛速精進了?
為父我又哪能被稱為百年難遇的奇才?二十歲之前便入玄門的,自古以來,紅楓城也不就只有我一個?”
燕弈的大名,不僅僅是紅楓城內,甚至整座紅楓山脈,都無人不知。
燕晨也是頗為自豪,念頭一轉,又道:“百年難遇有點夸大了吧。燕半生今年才十八,也已經打開七座靈池,蘊育元胎通七竅,已至玄門前,離推門玄門只差臨門一腳了。
我看他十八歲就推開玄門也說不定?!?p> 面對燕晨這個杠精,燕弈翻了翻白眼:“半生賢侄確實天縱之才,真是老祖宗庇佑燕家,讓燕家出了兩個七靈池。
但你觀整座紅楓城,能有幾個燕弈?又能有幾個燕半生?唯兩人矣!
而且,玄門不易啊!靈力通玄是有代價的。
推玄門是會出人命的,一旦失敗,身死道消。
玄門的門檻看不見,摸不著,門檻高低又因人而異,這便使得任何有關玄門的信息都無作用。
開玄門,便是一場拼上性命的豪賭!
推不推得開是一回事,敢不敢去推又是另一回事。多少天之驕子,青彥才俊,辛苦來到玄門之前卻失去了推門的勇氣,平庸一生。
不多說這個,日后你看到那道門,你就懂了。”
燕弈所言辛密,是燕晨在樹人院里學不到的,修煉不易,玄門更難,天底下有多少人能拼上自己的性命呢?
燕晨對燕弈的崇拜又濃厚了一分。
問道:“玄門如此兇險,您開玄門的時候不怕嗎?”
燕弈仿佛回憶起了什么,嘴角微揚:“對外人言,自然是豪情萬分,一腳便踹門而入。但實際上,為父也是有幾分忐忑的。
那是一個月夜,在斷崖竹林外。
皓月當空,遼闊蒼茫的紅楓山脈,燈火通明的紅楓城,盡收眼底。
當時為父也曾想過,何必如此拼命打打殺殺,就這般做個風花雪月的富家公子也不錯。
但我看到了摘星閣,那是城南燕家的摘星閣,是紅楓城最高的,最具代表的建筑,亦是燕家強大的象征。
燕家發(fā)展到現在,成為了紅楓城最強大的世家,靠的是數輩人的嘔心瀝血,殫精竭慮。
若我資質平庸倒還罷了,但上天給了我如此資質,我絕不能就這么浪費掉,甘于平庸,我何以見列祖列宗?
還有偎依在懷的你娘,我又何以給她保障?
不可負先輩,不可負佳人。
于是,那一夜,我推門而入?!?p> 燕晨一臉向往:“爹。玄門之后是怎樣的景象?”
燕弈笑道:“日后你開了玄門,自然就知道了?!?p> 燕晨點了點頭:“嗯。爹。我也要成為一個像您一樣的人!有擔當,有氣度。”
燕弈伸出寬大而溫和的手掌,揉了揉少年的頭,道:“燕家兒郎自然要有擔當。但是不要說要去成為誰,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你成為你自己就很好?!?p> 父親掌心的溫度似乎還沒有消散,燕晨睜開雙眼,精光畢露:“當初我逃出紅楓域之時,就立下重誓,一定會讓千葉閣付出代價!”
月看著燕晨,決定將心中的秘密掩藏,永遠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