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盛大晚宴
迎接洛王的晚宴，就設(shè)在城堡最大的鈴音殿中。
鈴音殿位于城堡頂層，雖不是城堡最大面積的一層，卻是最高最奢華的一殿室，占據(jù)了整整一層樓，分室內(nèi)室外兩部分。至今為止，只有博赫努一接任族長之位時才在此設(shè)宴狂歡，就連和夫人的婚宴也只是在一樓大廳舉行。
鈴音殿如其名，美妙絕倫的各色鈴音般的聲音在集會演奏，那是風經(jīng)過城堡頂樓發(fā)出的自然界最清脆的樂曲。殿外墻壁上，鑲嵌著各式各樣的或大或小的鈴鐺模樣的裝飾物，每當雨淋風吹就能演奏出風格迥異的悅耳樂曲。
今夜無雨，風在吟唱！
在修云及眾多女仆的引路下，姍姍來遲的王后昂首挺胸，精致妝容猶如午后天穹的善變。雖能見度極高，視線明亮開闊，然天幕上掛著無形的冰體正在聚攏成型，唯恐隨時崩塌砸落，令人生畏。
輕移蓮步而至，王后落座在洛王身側(cè)，尖銳的下巴始終高抬，雙目空曠無物，只倒映著無數(shù)簇火燈之光。
殿內(nèi)墻壁上，無數(shù)的火燈在奮力燃燒，與殿中的兩大火池相輝映，還未點燃的火池在等待火師的喚醒，迎接太陽真神現(xiàn)身。
洛王與王后高高在上坐于中央，位于第一個火池邊上。左邊是博赫努一和特納蘭英，右邊是來自都城的大人。到目前，還未得知二人身份來歷，大家只覺得異常神秘。從進入長屏之門開始，他們就一直裹著寬大的黑袍子，遮住了全身上下，只留下兩個眼睛。
陰城的貴族長老們，圍繞著第二火池邊上而坐，而猶留等人均挨著特納蘭英身后。他的眼珠子隨這修云移動，這個人出現(xiàn)在城堡里，而他對此一無所知。
兩頭羊羔被牧羊人牽進了鈴音殿內(nèi)，眸中布滿了死亡的恐懼，它們似乎預(yù)知了一會兒的命運，極力抗拒，駐足不前。牧羊人左右手各牽著一頭羊在前引路，另一牧羊人執(zhí)有一鞭在后驅(qū)趕。兩人一前一后，一領(lǐng)一趕，配合默契。熊熊烈火已赫然在前，兩只羊兒開始嘶鳴。
“接火種！”斷言上前高嚷。
眾人立即跪在地上，悻悻然的王后，在洛王眼神的示意下才勉強裝出個樣子，略微微矮了矮雙膝。
只見掌管火種的火師，跪坐在地，一聲怒吼，雙手舉起仰望天穹，口中吟唱老古的咒語。
那是南方野林特有的祈禱語，充滿了最真摯的情感。火師臉上涂上了艷麗的紅色，象征著太陽。眉心中央點綴形式戰(zhàn)馬之神，起蹄飛躍奔向天穹的雄姿。唇部染上豬肝紅色，象征著落日西沉。脖子處刷上藍白相間，象征著藍天白云。腰部纏繞著竹枝竹葉，腰帶上掛著各種用竹子雕刻而出的小動物。
那些小動物引得猶留注目，料想是因為傳說竹海里的神靈皆寄居在竹身里吧?；饚煷蟾攀窍脒@些小動物的魂魄能寄住在竹子里，吸取野林靈氣，日后能供他驅(qū)使。
云溪靠了過來，附耳道：“小猶留，你以后要是不乖乖聽話，我就去和火師學這攝魂術(shù)。將你魂魄鎖進竹子里，從此以后，你就對我言聽計從了?！?p> “這是胡鬧的場合嗎？”地隰瞪了一眼云溪。
“我要攝猶留魂魄，大哥你著什么急??？此時此刻，除了你們倆，只有鬼聽得見我的聲音。”
“那我就是鬼咯?！币粋€人擠了進來。
三人齊刷刷回頭，發(fā)現(xiàn)此人竟然是博赫第三子喬擇。什么時候陰城？他不是在都城嗎？猶留發(fā)現(xiàn)越來越多的事情都發(fā)生在他的眼睛之外。
雙手叉腰，云溪翻了白眼，沒好氣道：“你不在那個女人身邊保暖，跑來這里做什么？”
“湊熱鬧啊。”喬擇回答，用下巴指著前方，“這里是最佳視角，二哥要是沒興趣，不如讓我一飽眼福?！闭f罷，便側(cè)身問候，“大哥安好?！?p> “三弟，何時歸來？”地隰保持著鎮(zhèn)定。
“剛剛到達?！?p> “三弟是陰城最斯文的人，果然不假，手腳知輕重，竟然無人聽見三弟歸來了。既然已經(jīng)回來，快去給母親請安吧?！?p> 喬擇露出淺淺微笑，輕輕躬身說：“已請安。不知二哥可否讓出最佳觀賞座位？”
“休想！什么事都要參一腿子......你果然是夫人的好兒子，”云溪指著喬擇的額頭，怒道，“連個屁，你都要爭著聞?！?p> “我娘是我娘，難道不是你們的母親？”喬擇握住云溪的手腕按下，勸說，“二哥，你這話我聽見了不打緊，要是教父親聽見了，可有你一頓好果子吃。我勸二哥還是謹言慎行為好，大哥對我們負有看管教導(dǎo)之責。要是二哥犯了事，必定連累大哥一同受罰。二哥，你于心何忍？”
“大哥與我兄弟情深，自然會替我擔待。而你，可惜了，你娘只生了你這么一個，要想個大哥，都沒地借?！?p> 喬擇搖頭道，“二哥這話不對，既然是二哥的大哥，自然也是我的大哥，何須借來借去？”
這趟歸來，喬擇的話變多了。礙于場合，猶留拽著云溪的衣擺，這時候可不能讓都城人看笑話。“你想得美?！痹葡獕郝暬卮??！耙莻€爺們就自己頂天立地，別什么事都靠你娘頂著?！?p> “二哥的教導(dǎo)，喬擇銘記于心，從今往后我定每日自省。”喬擇回答。
特納蘭英突然往他們這群人里尋找喬擇的身影，地隰立即擺出大哥的模樣，交代道：“洛王和王后首次進城，我們兄弟四個絕不能丟了博赫家族的臉面。喬擇，聽說那王后欺負你姨母已久，你且要小心提防，不可讓她逮了機會做文章。母親雖是特納家族的女兒，卻是博赫家族的夫人，絕對不能讓母親吃暗虧?！?p> “我定加倍防范，絕不讓她找到借口用來對付父親和母親?！眴虛癖ＷC。
“誰知道你身子里流的是哪里的血？”云溪說。
“喬擇是博赫家的兒子，自然流著博赫家的血液。二哥若是不信，打開剖開我的胸膛看看。”
掙脫開他的手臂，云溪故意踩著喬擇的白靴子，問：“喝過冥度的水，你身上那點血夠嗎？”
“云溪，你若是不知好歹，非要在這時候任性妄為，丟了家族面子讓父母難看。作為親大哥，我也不護你?！?p> “知道了，大哥?！痹葡⒓词諗?。
終于得了縫隙，他上前一步，對著喬擇行了禮：“三哥安好。”
“一些時候不見，四弟竟長高了不少?！眴虛衤冻隽藨T有的笑容，瞧不出真假。
這霎那，火師猛然站了起來，仰天一聲嘶吼，接過仆人遞上的長鞭猛力揚起，啪啪啪打在火石之。所有人的眼睛立即落在火師身上。火星頓時肆虐，火立即撲騰而起。他手握有燃著烈火的鐵鞭子，必是泡過油物的。
口中念念有詞，火師昂首闊步走進第一個火池，揚起火鞭子飛過頭頂旋轉(zhuǎn)落下打進火池。灌滿了油物的池子猶如被魔咒頃刻喚醒，烈火從柴火中潮涌傾出，在池子里沸騰舞動。
第一個火池子被點燃后，接著是第二個火池被點燃，隨后火師將長鞭掛在殿頂垂下的鉤子上。又是一陣吟唱祈禱語。爾后再做嘶吼，禮畢，火師站立起來佇立在火鞭子旁邊。
“奉羊！”斷言又嚷道。
只見牧羊人將兩只羔羊交給了兩名劊子手。
面目兇狠的劊子手將羊翻身提起，一人一只，輕輕一刀就取了其性命，沒見動作，沒聽一聲哀嚎。仿佛兩只羔羊心，是甘情愿為迎接太陽真神的來臨而獻出稚嫩的生命。
轉(zhuǎn)眼，兩只羔羊已被裝進網(wǎng)狀的籠鐵子里，一根粗大的鐵棍從喉間插入臀部間穿出。四名仆人負責抬起鐵籠子，分別放置在兩個火池之上的高架。
“引樂！”斷言再次嚷道。
短促的聲音從狹窄的喉管里撕扯而出，顯得尖聲尖氣，怪異得很，就像鴨子被提著扼住了脖子。
博赫努一皺眉斜看了一眼略微尷尬的主事，不知所想。而那道聲音似乎對宴會毫無興趣，蟄伏在他體內(nèi)無聲無息，就像從未存在過。難道那道聲音可以來去自由？想到這里，猶留的心如巨般往下墜落。知己知彼？那道聲音把他看了精光，而自己對那道聲音一無所知。
童女們頭定上綁著頭紗垂地，緊緊包裹著全身上下，如同一個繭子在作有序移動。她們的腳踝處系有銀鈴兩串，隨著輕盈的步伐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她們的身子都涂抹著一種遇火才能顯現(xiàn)的顏料，此時正閃爍著熠熠銀光。
這一幕，直瞧得洛王和王后目瞪口呆。都城雖有更大陣勢的祈禱儀式，但并無此奇異的顏料。洛王更是篤定；竹海之內(nèi)，定然有著能令他一統(tǒng)荒極大陸所需的神秘力量。
繞著火池一周后，童女分別散開成兩隊，從殿內(nèi)的兩個角落開始引樂。她們解下腳踝處的銀鈴，系在墻上圈狀手柄處，用力一拉。叮...滴...的聲音隨即緩緩吟唱，宛若仙女睡醒的呢喃，輕如微風拂過，脆如冰破......一下子就將人們的心猛烈地震住，攝去了魂魄。
空靈之樂，終于從鈴音殿的墻體里破壁而出。仿佛無數(shù)的樂精靈被囚禁在墻體里，直到此時才被銀鈴一一喚醒?？杉毤汃雎?，那聲音宛若天穹里的歌謠，喜歡火光，故而被誘惑競逐在火池和火燈周圍縈繞嬉戲。
洛王和王后從未聆聽過如此美妙絕倫的樂聲，聽得如癡如醉，宛如身在藍天白云間，酣夢一場。
“進酒！”斷言大手一揮，奉酒的侍女為他們一一倒?jié)M竹杯，立在身后。
“洛王在上！此杯，博赫努一代表全城百姓敬你和王后，祝愿洛王及王后鴻福同壽?！辈┖张黄鹕砼e杯一飲而盡。
“好！這一杯，本王要祝南方野林的百姓，永安居樂業(yè)?！甭逋跗鹕砼e杯仰頭一飲，驚嘆道?！罢嬲媸呛镁瓢?！清冽透心，清香悠長，后勁熱辣。想不到此處竟有如此純凈佳釀，入喉滑順，細膩無渣。努一，你城中的釀酒師技藝超絕脫俗，不知可否割愛，隨本王一同回都城。有此佳釀，難怪你這個大將軍不愿離開了！”
“粗糙酒水，哪能和都城美酒佳釀攀比較量。洛王若是喜歡，努一定然每年送去都城。至于釀酒師，洛王也是熟悉的。”博赫努一介紹。
“謝謝洛王謬贊?！碧丶{蘭英起身答謝，在白裘之下映照更是柔美。
肆意的目光游走在特納蘭英身上，洛王看得出神，隨即坦白道：“你的眉眼之間與本王的愛妃竟有幾分相似，本王瞧著眼熟，只是她更適合‘梅若’二字?！?p> “不知妹妹可否安好？”特納蘭英問。
“特納竟生了兩個絕色美人。遠嫁陰城，可怨本王心狠？愛妃甚好，只是記掛你這個姐姐。”
“大王賜此佳緣，蘭英感激不盡！”
“努一對你可好？莫怕，如實道來，大將軍若是負你，今日本王定為你做主?！?p> “得大將軍獨愛，蘭英知足?！薄?p> 一旁的王后聞言，臉色驟變，目光變得鋒利，道：“堂堂南林冥度大將軍，竟只有一位妻子，傳出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大王苛待了大將軍?！?p> 博赫努一起身，回話：“能得如此賢妻，是我的福氣，也是博赫家族的福氣?！?p> “夫妻同心，最好不過。”洛王揮手示意他們?nèi)胱??！岸际且患胰?，親戚之間不必如此客氣，都坐著說話吧?！?p> “這酒，你是如何釀制的？”王后悻悻問道。
“是將原漿酒灌入年幼活竹內(nèi)，隨其自然生長，長年累月飽吸竹子精華。只因南方野林陰寒終年，得天地靈氣所養(yǎng)，故而此釀清冽透心，別有一番滋味?！?p> 又飲了一杯，“其中妙趣，仿佛身在竹海中暢游啊?！甭逋趸匚稛o窮，“可有名字？”
“竹娘子！”特納蘭英作答。
“主事大人，你來南方野林多年，可聞此奇特釀造之術(shù)？”洛王問。
“夫人久居城堡，百姓相識，都誤以為是城堡中來了一女釀酒師傅，故而稱為竹娘子?！睌嘌越忉?。
“想不到啊，想不到??！本王萬萬想不到特納家族竟還擅長釀造之術(shù)！早知如此，本王定是不舍得賜婚你與博赫努一?！甭逋醺锌灰眩荒樛锵?。“回宮后，本王定要問問愛妃是否也深諳此術(shù)。再給本王滿上，如此佳釀，本王今日定要飲個心滿意足。努一啊，她們姐妹情深，你我兄弟也必須同心協(xié)力啊，如此才能讓女人有安全感啊?！?p> “努一謹記在心。”
“在野林，無論族長還是首領(lǐng)，第一使命永遠都是讓子民安心?！睌嘌缘莱鲆傲脂F(xiàn)實。
洛王惡狠狠地瞪了斷言一眼，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提醒道：“努一啊，要小心被自家的狗給咬了。”
這個斷言懟洛王時，比猶留記憶里的那個啰嗦的主事大人有種多了。他繼續(xù)泡在酒桌上，不禁思索：人，到底有多少副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