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與狼決斗
迷迷糊糊之中,有人正在撕雞腿一般扯他的胳膊,隨即猶留便聽見粗聲的古語。上一次聽到這樣的口音還是在暗夜鋼軍隊伍里,一個比小老頭還年長的經驗老者喝醉時,夢中發(fā)出的叫罵聲。
一個帶著酒氣的男人質問:“這東西哪來的?”
“我醒來,他就長在床上了?!甭曇魪奈葑永锪硪粡埓采蟼鱽?。
“切了脖子,丟下谷?!?p> “就知道切切切,人如其名,叫你一刀,是夸你眼疾手快,不是讓你切光所有。一刀,你瞧瞧,這孩子的衣服來自陰城。”
“那又怎么樣,這里是干嘛的!”
“他只是個孩子,要不你把他丟下山,眼不見為凈?!?p> “然后,城里的阿貓阿狗就找到這里了?!?p> “哎,隨便你怎么處理,別讓我瞧見便是,大清早就見血,真晦氣。”
酒氣俯沖下來,一雙長滿老繭的大手掌從他的臉頰擦過,隨即衣領被提了起來。接著,胳膊環(huán)住他的背脊穿過他的腋窩,將他橫于腋下,血腥味道充斥鼻腔,令他嘔意直翻。
擠出石門,這個叫一刀的男人帶著他往山谷方向走去,途徑農舍,在木柵欄外他聞見了一股香味,腹內突然長出了無數只餓蟲抓撓著胃壁,口水從嘴角順勢滴落。
“一刀,哪來的小崽子?”農舍里有人喊。
好餓?。∥銡?,他祈禱著一刀也能聞見食物的味道,饑腸轆轆是每個胃袋子在清晨的共同反應。
“床上長出來的?!币坏兑贿吇卮鹨贿吚^續(xù)向前。
“聽著像真事,見過蘑菇,見過木耳,我還沒有見過附近哪里能長出小崽子。要不,今晚你幫我長出個婆娘唄。”
“不信拉倒。”
“等等,你用過早飯了嗎?”
一刀終于停了下來,轉身拒絕道:“忙著?!?p> “別啊,好不容易長出個小崽子,要不留著給我看柴火唄。你往山谷下一丟,轉眼就剩下骨頭了,多沒勁啊。你把小崽子給我,我拿烤雞和你換唄。你用鼻子吸吸,是不是聞見了香味???”
“給我留著,切了這東西我回來吃?!?p> “你這頭驢,怎么就不聽勸呢?這是小崽子,不是個東西。扒了衣服,也沒幾口肉,不夠你的狼子們塞牙縫。不如留給我解解悶唄,只要給小崽子套個籠子,往灶口一放看個火,我也好省點力氣,多給你做點好吃的?!?p> 原來一刀是谷里狼群的飼養(yǎng)員。野林的狼群從來都野生野長,自為一族,何時學狗,為了一口吃食臣服于人?猶留暗忖。
“反正它們會喜歡。”一刀說。
“敢情哪天你的狼餓了,沒吃食了,你是不是也要把我們幾個切了丟進狼谷里?。俊?p> “你們是主人的士兵,不能切?!?p> 主人?原來這山谷是有主人的。誰是狼谷的主人究竟是誰?在城里,從未聽聞過這類消息,風耳子的無所不在,這不符合現實??磥恚┖疹I地上還是有許多秘密逃出了風耳子的監(jiān)視。
“若是讓族長知道你打我們的主意,非把你丟進去不可?!?p> “族長下命令,我就丟。”一刀回答。
“你個沒心沒肺,養(yǎng)不熟的狼奴,以后休想我給你做好吃的。滾滾滾,有多遠滾多遠?!?p> “留著我回來吃?!闭f罷,一刀便拎著他繼續(xù)向前。
族長?猶留懷疑自己的耳朵,難道這是博赫努一的狼谷?可是博赫努一要狼谷做什么?難道是養(yǎng)出狼群補充陰城的軍事力量?畢竟各家各城都有自己的私心,博赫努一也應該有所籌謀。
在要上山坡時,碰見了一個獵人打扮的男人,手里拎著數只山雞,打探道:“一刀,這小崽子是哪里撿來?
“你才小崽子,你們全部都是小崽子?!豹q留暗罵不已,怒氣從胸膛里涌到喉頭。
“床上長出來的?!币坏吨貜痛鸢?。
“哪張,晚上我去睡。諸神一定會聽見我的祈禱,給我長個美嬌娘。”獵人露出了色相。
失去耐心的一刀,推開了獵人,喝道:“別擋路。”
“混蛋,這是給你的狼子們準備的?!?p> “拿來?!币坏渡斐隹臻e的手臂。
“那你得把這小崽子給我?!?p> “不給。床上長出來的,他一定不是個好東西,會暴露狼谷?!币坏墩f罷,迅速搶過獵人手中已放棄掙扎的山雞,夾著他沖上山。
難道私生子的命運就是給博赫努一的狼群換口味嗎?猶留想開口表明身份,可若讓博赫努一知道狼谷位置已經泄露,估計也會殺人滅口。畢竟,連擅長養(yǎng)耳朵的云溪都不知道狼谷的存在。
后悔無用,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起枯木林喜歡聽也喜歡說故事的那位先生回答他的提問:“既來之則安之?!?p> 那是第一次闖入枯木林碰見先生。剛到城堡,穿上私生子的衣裳猶如渾身長刺,他便問先生,“來錯地方,穿錯衣服怎么辦?”
然而這次安不了了!他喊道:“一刀!”
“誰?”一刀環(huán)顧四周。
“我,博赫四公子猶留。”他邊說邊掙扎。
一刀低頭看他,皺起眉頭,仿佛看見兔子開口說人話,問:“博赫四公子猶留是什么東西?”
完了,這一刀是個傻子。“我是博赫四公子猶留,就是你主人的第四個兒子。”喊完后,回瞪著一刀,猶留驟然被這雙眼睛攫住了。這雙眼睛分明是長在人身上的,卻總覺的鑲嵌錯了眼眶,和從前見過的任何一雙人眼都截然不同。
“主人沒有第四個兒子。”
“那是你孤陋寡聞。”該死的,他才回陰城兩年,估計狼奴還不知道城堡變化。
“騙子。我見過主人的兒子,有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就是沒見過四公子?!?p> “你現在不是見著了,趕快放了我?!彼帜_并用,撲騰個不停。
一刀根本不相信他說的每個字,居然撕了冷漠,咧嘴笑道:“他們住在城堡里,沒有允許,不會跑到這里?!?p> “混蛋,你要是敢把我丟進狼谷,我保證你的主人會扒了你的皮?!?p> 根本不理會他的嚎叫和掙扎,一刀將他的手腳放開,勒住他的肋骨說:“你下狼谷,若是能從狼谷里逃出來,你就可以活著離開。做錯事情的人都要受到懲罰,只有被天神原諒的人才有資格離開狼谷?!?p> “放你的大狗屁?!彼R道,“什么叫狼谷?你個蠢貨,狼就是狼,難道你沒有聽過狼心狗肺嗎?你要是把我丟進去,就是謀殺博赫四公子?!?p> “別叫了,你應該留點力氣和狼決斗,贏了就能活下來?!?p> “你個蠢驢,我這么小個,在狼群里怎么可能活下來!”
“那是你的事情。如果你是主人的兒子,一定能離開?!币坏吨貜偷?。
“混蛋!你這個殺人兇手,我做鬼也會回來咬死你?!?p> “勝者為王,自然能離開?!?p> 一刀的表情告訴他,曾經有人被丟進狼谷中,而且還安然離開了?!罢l?”他問。“是不是有人從狼谷里爬出來了?”
“城堡的主人?!?p> 難道博赫努一將狼群圈養(yǎng)在山谷里,是用來訓練自己?
“諸神保佑你?!币坏墩f罷,便在他后背一推。
啊——
如滾石一般朝山谷低處翻,樹枝、野草、碎石從他身上借道。咚一聲響,他四腳朝天趴在一片平地上。
呸呸呸,吐掉口中的泥土,他把身體拔了起來,揉完脖子又揉揉屁股。哎呀,不會毀容了吧?雙手立即捂住臉,他用指腹檢查了個仔細。要是變成田爺那樣的面盤,就算將來見到母親弟弟和族人,也沒有人能從這張臉上找出白谷王的痕跡。
幸好,正副皮囊暫時都完整。他吁出一口悶氣,觀察起四周,從腳下向上仰望,這似乎是條舊痕,莫非一刀那沒人性的家伙只喜歡在剛剛那個位置推人入谷?這算是什么愛好?。?p> 沒有一頭狼會冬眠!他聽小老頭說過,野人王身邊常伴隨一頭通體銀白色的狼。極寒時,銀狼的速度依舊?;蛟S是因為狼主要在白天睡覺,晚上進行活動,不過它們在睡眠中依舊警覺。狼有著靈敏的嗅覺、聽覺和視覺,所以稍微有點動靜就會醒來。
難道是他太輕了,落地響聲沒有引起狼群的注意!
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空無一物。早知道這一夜會如此坎坷,就應該穿上盔甲帶上長劍,至少也在腰間別把匕首。
此刻若是有狼醒來,他拿什么去搏斗,十根指頭嗎?但愿狼子們沒有因為被圈養(yǎng)在山谷里,就改變了晚上活動白天睡覺的好習慣。
“不管是哪一族的守護神,都請你保佑我爬山去吧!”猶留睜大眼睛祈禱諸神庇佑?!拔疫€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呢,要是被吃了純屬浪費你們曾經的庇佑?!?p> 一聲響令他毛骨悚然,那不會是狼在翻身身體吧!
及腰野草像裙子一樣穿在下半身,雙腿不由顫抖,隨即野草也發(fā)出顫抖,將他的位置徹底暴露。
狼聽見了,他聽見了狼在移動。
一雙從未見過的眼睛就在身側不遠處,黑色毛發(fā)隱匿在樹木草葉中?;腥淮笪蜃约旱奶幘?,他來不及思考,立即轉身,拔腿就朝山上爬,腳下泥土撲簌簌。
然而這是狼的地盤,他算什么啊。不算什么,我也得活著。他心想。
不等狼群發(fā)起攻擊,一只黑狼率先竄上來,從他面前橫過去,猶留立即滾回原地。
黑狼體長如他身高,頭腭尖形,面部長,鼻端突出,耳尖且直立,毛發(fā)粗長具光澤。他看見了狼的牙齒,仿佛聽見了自己皮開肉綻的聲音。
聽說狼的食量很大......接著,他想起一張沒有五官的女人臉,旋即十指抓住泥土,猛地朝狼的眼睛砸去。不然他還可以做什么,難道坐下來好好談判?
狼奴自己都沒人性,還指望一刀養(yǎng)出的黑狼能識別他的無辜嗎?蒼天大地啊,我再也不要亂跑了。
黑狼似乎并不急于殺死他,只是將他逼到了角落里。
難道狼在殺死獵物之前,也會殘忍地玩弄獵物?他見過貓如何玩弄逮住的老鼠。
不,他不能被一頭狼給虐待致死!好歹也是白谷王之子,不能丟了七子七族的臉。
小老頭告訴過他為了破壞老鼠的行動能力,貓首先會選擇攻擊它們的脖子來折斷其脊椎。貓若要想全身而退,必須要保持冷靜,所以才會不斷地推搡、撲打和猛戳。這是在咬死敵人之前,將其體力耗盡的最好方法。
冷靜,必須冷靜!冷汗如雨水洗臉,盡管沒有任何優(yōu)勢,他還是命令自己必須冷靜下來。
短暫的對峙后,失去耐心的黑狼猛然朝他發(fā)起了進攻。飛身撲了過來,將他死死地按在地上,狼爪撕裂他的衣服,爪尖嵌入肩膀上的肉里,鋒利的牙齒在鼻尖上晃著陣陣寒光。
雙手在身旁一陣胡亂搜索,他的右手抓起一條狀物體砸向狼頭。
黑狼立即松開,猶留雙手持物警惕前方,并往后撤退,爬上山是他唯一的機會。
最糟糕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黑狼揚起脖子發(fā)出狼嗥。沒有喘息的空隙,他側身爬上去,這條滾入谷的痕跡更像是一條經常用來上下的小徑。如果有人能逃出去,他也一定可以。
黑狼沒有緊隨其后,或許是在等待伙伴,不知道為什么,猶留老有錯覺它是畏懼這條幾乎筆直的小徑,不敢輕易越界。
就在他失神的剎那,腳下一滑,攀附的枝椏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咔嚓斷成兩截。往下墜落時,他轉頭瞥見越來越多狼頭趕來迎接他。
黑狼再次與他面對面,這次猶留毫不猶豫發(fā)起進攻,否則等狼群聚集,他真的不夠塞牙縫。
一陣廝殺后,手中的條狀物越來越順手,憑借著平日攀爬的臂力,黑狼也沒有找到絕對的優(yōu)勢,正在尋找他的弱點。
乘其不備,猶留飛身蕩上了樹梢,接力登上了山腰,好不容易爬了上來,但是渾身傷痕累累,肩上鮮血汩汩而出,半臂已濕。穩(wěn)住身體后,他俯視而下,灰色的頭狼已經現身,約莫有二三十匹狼在等待命令。
血腥味讓狼群熱血沸騰,在頭狼的帶領下,根本沒有撤退的可能,旋即就朝山腰上發(fā)出圍攻,速度如浪襲來。他根本來不及反應,渾身失去重力,輕若片葉,無力逃跑。
閉上眼睛,他迅速與破卓爾大哥、田爺、瘦子胖子、城堡里的每個人,還有他還未記起的家人一一道別。
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