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囚禁石室
天穹就在頭頂，毫無星光。
酉時剛過，吃飽喝足，猶留抱著小黑狗出門遛食。
野林的星辰大概也隨傳說中的母神沉睡而去，再也不醒來。為了生存，許多植物在黑暗中發(fā)出光亮，行走在波光粼粼中，令人恍惚身在天穹之中。
有一陣子沒去看胖子瘦子，甚是想念。為了避人耳目，他特意挑了這條偏遠的小路。走在田埂上，群風在耳旁叫囂，在面盤上撕扯扭打。狼谷方向傳來狼嗥聲，一刀那個家伙大概又在獵活物喂養(yǎng)群狼吧。
白日議事廳里的尖銳對話令他困惑也心生疑慮，第一次見面，螽斯門主事似乎對他敵意頗深。事后喬擇安慰他；只要是林外女人所生的孩子，螽斯門都視為血統(tǒng)不純，所以羅槐的話你聽聽就算了。
李采辦也曾告訴過他：螽斯門討厭的人其實有三個，特納夫人、博赫喬擇和私生子。
陰城里喜歡私生子的人本就不多，多一個討厭私生子的人對他而言，實在算不上是什么事情。然而議事廳還有一個令他真正恐懼的人。同樣也是初次見面，猶留確定自己得罪過參良，正是因為如此，那熟悉的眼神才令他坐立難安。
越過前面的山丘向下，轉個灌木叢，便是十字街。不知道胖子今日又做了什么美味？
陰冷的風灌入喉中，如冰碴子瘋狂掃過喉管直接堆進胃里?？s起脖子，猶留低下頭，將袍帽包裹住整個腦袋，加速朝目的地飛馳。
一陣詭異的風猛地沖了過來，他立即失去重心，左腳離地，眼睜睜看著靴子飛向了夜幕，眨眼便側身到了下去。
冰寒刺骨的水浪一波接一波沖了過來，泡著他的整副骨頭，冷得發(fā)脆，時不時還夾著一些含糊的咒罵聲。
終于，平靜了。猶留睜開眼睛，一道陌生的環(huán)境插入眼縫中，他只記得自己要去找胖子瘦子，然后身子傾斜摔了下去。
黑衣從頭包裹到腳，“醒了！”一個腦袋特大的男人先開了口。
三四個黑衣人只露出了眼珠子對著他晃動，仿佛在看一直待宰的羔羊。
“你們是誰？”他艱難地張開了干涸嘴，一股苦味立即涌上喉頭，最后淹沒了整個口腔。“你們給我吃了什么？”繼續(xù)搖晃身子，才發(fā)覺手腳都被固定在木架子上，根本動彈不得。
“是你自己吃的。”一個較為年輕的聲音回答。
環(huán)視了周圍，應該是一間秘密的石頭房，除此之外，再無多余信息。身處陌生之地，來不及思考這些人的目的，他立即反駁：“胡說，我怎么可能給自己吃毒藥？”
“晚飯的湯是不是你自己喝的！”年輕的男人問。
腦子飛快轉動，搜索可疑的人，那碗湯的確是自己想要的，但誰會給他下毒。“你們是誰？”猶留想不出城堡里的人為何需要綁架他，只要長了眼睛的都知道私生子要啥沒啥。
年輕的男人繞著他打轉，繞道正面時，瞪大眼睛告訴他：“不能告訴你?！?p> “廢物，閉嘴?！敝心昴腥撕瘸狻?p> 顯然年輕的男人更好對付?！拔抑皇莻€私生子，沒錢。你們綁架我，要不到贖金的?！彼麤Q定好好商量。
“我們不要錢?！蹦贻p男人還是沒忍住。
“閉上你的大嘴?！敝心昴腥藢⒛贻p男人提到一邊，令其面壁思過。“真是個廢物?！碧吡四贻p男人一腳后，中年男人又返回了原地。
不要錢！那私生子還能有什么值得綁架的？他忍不住打探：“那你們要什么？”
“私生子，能有什么東西？”年輕男人的嘴巴真的閑不住，轉頭回答。
石門推開，大頭黑衣人抱著一個長木架子進來，隨即出去，回來時抱回了很多刑具，一一擺放在木架子上。玲瑯滿目，件件都散發(fā)著血腥味。
“廢物，還不過來幫忙?！敝心昴腥诵枰粋€幫手當托盤。
他們站在木架子前挑選了一會兒，最后，中年男人拿著一個小玩意朝他走來，舉著小玩意在他眉間晃動，勸道：“不屬于你的東西，最好交出來?！?p> 項圈早已被博赫努一收回。“這些衣服是二哥小時候的?！背酥猓q留實在想不出自己身上還有什么是不屬于自己。
“誰要你這些破爛二手衣服?！蹦贻p男人在一旁瞪著他。
“那你們到底要什么，你們不說，我怎么知道你們要什么？”他沖著年輕男人吼叫。
年輕男人忘記了禁令，跑到他面前，拿著鋒利的小刀子在鼻梁上比劃，威脅道：“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們眼睜睜看著你把東西拿走了?！?p> “你們到底是誰？”他質問。
“你不需要知道我們是誰，只要把東西交出來?！蹦贻p男人說。
不知道為什么，這些男人身上有一種潮濕的土味，他似乎在哪里聞過，特別是年輕男人身上尤其濃郁。
“你們也知道我是個沒權沒勢的私生子，整天窩在城堡里，怎么可能拿走你們的東西，除非你們住在城堡里。可是今天我只吃過廚娘做的韭菜餅，大肉餡餅哦，難道那肉是你們的？可是那分明是豬肉啊?！豹q留突然冷靜下來，
“私生子你罵誰是豬呢，你才是豬?！蹦贻p男人揪住了他的領子，鼻息直噴。
這土腥味在哪里出現(xiàn)過？還很新鮮，應該是這兩天聞到的不屬于記憶里的味道。啊，猶留驟然想起，莫非這些人是為了羊皮地圖而來？
大腦袋又搬進了一個大火盆，平底柄式烙鐵，已燒得通紅。
枯木林的先生告訴過他；燙是人體最無法承受的疼痛，烙刑是極其古老的酷刑，天穹之下，各種烙刑遍地開花。
而在陰城里，至今還保留并擁有使用烙刑的只有螽斯門，專門用來對付那些背叛野林和男人的螽斯門女人。那些臉上留下終生烙印的女人，最幸運的還能找到一個貧窮男人收留。而不幸的只能終生留在螽斯門里當奴隸，直至死亡才能消除刑罰。
帶上厚手套，中年男人握住長手柄，等待烙鐵燒得更紅。大頭男人再度走進來，走到中年男人身邊，附耳低語了幾句，隨即兩個人轉身離開了。
石門關上前，中年男人回頭交代了一句：“廢物，把東西烤熟。”
“誒，你叫什么？”
“廢物?！?p> “是個人都有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廢物。”年輕男人回答他，甚是不解地望著他，好像是他有問題?！皬U物，不可以做名字嗎？”
“廢話，當然不可以?！豹q留頭一遭遇到了這種人、這種名字和這種問題?！皼]有用的東西才叫廢物。比如燒不起來的木材，而你是個人，堂堂正正完完整整的人，也沒缺胳膊少腿，自然得有個人的名字?！?p> 年輕男人一臉茫然，純凈的眼神亂成漩渦，問：“廢物真的不可能當人名嗎？”
“除非你是個廢物，比燒不了火的木材還沒用。”猶留用下巴指著火盆旁的一堆木頭。
“你才沒用！知道這是什么？”年輕男人突然激動起來，右手握緊，大拇指向后介紹起來。“行刑時候，我會握住長柄一端容然后用燒紅的平底片灼在你的身上，你說你要烤哪里？”
渾身的肌肉都在拒絕，可是身子本結結實實地綁在木架子上，猶留暗忖著脫身之計，一邊想一邊拒絕道：“我不想烤哪里，我只想吃烤野豬肉?！?p> “想得美！你要是不把東西交出來，是不可能活著走出去?！蹦贻p男人比著這間臨時刑房，“這是專門為你準備的房間，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就算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聽見?！?p> “看你這雛樣，第一次嚴刑逼問吧？”猶留露出夸張的表情，盡情地嘲笑。
年輕男人拿著冰冷的小刀子向后踉蹌，質問他：“誰說的！”
“他們的眼神告訴我的。這種眼神我太熟悉了，城堡里看不起我的人，整天拿著這樣的眼珠子在我勉強晃來晃去，有時候還會發(fā)出點怪異的冷笑聲?！?p> “你是私生子，我不是，他們才不會?！?p> 難得陰城里還有個人比私生子還無知。猶留在計劃著逃生的各種可能，眼前這個關不住嘴巴的男人絕對是他的希望?！澳銈兊降紫胍獜奈疑砩系玫绞裁?？不如你告訴我，你要是不告訴我，我怎么交給你呢？如果你告訴我，我要是想起來了，還可以先交給你，不是嗎？”他試探著年輕男人。
“今天我明明看著你拿走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也會說今天了，這一天我見了很多人，拿了很多東西，也被別人走了很多東西。難道連你都知道那是什么東西嗎？哦，那你的地位還不如我這個私生子呢?！?p> “我當然知道。你拿走的是我們的地宮地圖?！蹦贻p男人說。
猶留點點頭，也不隱瞞，直接承認：“哦，早上二哥的確硬塞給我了一張羊皮地圖，我壓根不想要。你要找的就是那張破地圖嗎？”
“什么破地圖！那是我們的地下宮城。”
“那你放了我啊，我?guī)闳フ?。”他開始丟出誘餌。“要想證明自己不是廢物，就必須比別人先拿到東西，否則別人憑什么看得起你啊?！?p> “地圖不在你身上？”
“廢話，我根本不稀罕那地圖，怎么可能隨身攜帶?！?p> 年輕男人若有所思片刻，抬起下巴時卻搖搖頭，告訴他：“城堡里的人都不可信?！?p> “反正我是想把東西先給你的，你要是不肯，我也沒辦法。等他們回來一定會用這些刑具嚴刑逼供，將我折騰得死去活來。就算我有心把地圖給你，你看看我這身子如何能承受住這番折騰啊。到時候，我忍不住了，也只能老老實實告訴他們地圖在哪里了。到時候，他們還是會繼續(xù)叫你廢物。你沒有名字嗎？他們?yōu)槭裁床唤心愕拿帜?？?p> “你跑了呢？”
“城堡就這么大，我能跑到哪里去？”
“我不能放了你，他們會懲罰我的。”
“既然你不想得到地圖就算了，當我沒說。反正他們很快也會來了，我也熬不住......”
年輕男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在他面前來來回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詞，不知自言自語什么。那是一種猶留無法聽懂的古老語言，或許是螽斯門的古語吧。更奇的是，這個年輕男人腳下無骨，根本沒有任何腳步聲，就像鬼魂飄來飄去。傳說中，只有鬼魂才會離地飄移之術。
特意看了一眼地板，地板上的腳印瞬間安撫了他的害怕。云溪為何給他螽斯門的地圖？真是燒腦子的問題。望著火盆里的各種刑具慢慢燒熟，不知道為何，猶留卻想起了剛剛烤熟的地瓜，剝開黑色焦皮，露出的美味也是這個顏色。
“我不能放了呢，你說點別的？”年輕男人開口問。
“那你給我一把小刀子?！?p> 年輕男人皺起眉頭，滿臉抗拒。
“我總得活命吧，我死了，誰帶你去找地圖。反正你那個地圖我是不稀罕的，不能吃又不能換吃的，就是一張廢羊皮，毫無用處?！?p> 石室外傳來腳步聲和咳嗽聲，猶留無所謂地聳聳肩膀。年輕男人左右為難，猶豫不決，就在石門打開時，一把一手指長的極細的小刀子遞送到他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