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意外誓約
天氣惡劣，普通的車夫?qū)幵父C在城主取暖，也不愿意為了一袋子銀幣，而把小命斷送在滾滾霧障和綿綿陰寒中。
回望，和武城已關(guān)閉城門，但愿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幸虧阿毛知道喝酒能御寒，否則這一路獨自運送補給，他的確沒信心。若是阿毛對酒沒有興趣，也許他就是那群棄民的大餐。
直覺時好時壞，這下似乎又看見了什么，然而在迷霧里如樹影隱約，難以成景。好在耳朵還算敏銳，猶留只能豎起耳朵，可惜他身體里流著不是博赫之血。七子七族的耳力是否都易于常人？如果是，他是否真正屬于陳家呢？
再回頭一望，他發(fā)現(xiàn)身后留下的車轍，是無法掩蓋的痕跡，就像對自己的懷疑。他相信野人王和田爺所說的一切，可是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前方終于傳來幾個飽嗝聲。
“吃飽喝足就警惕四周?！彼麑Π⒚铝嗣?，“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侍衛(wèi)?！?p> “侍衛(wèi)？”阿毛顯然無法理解這兩個字的意思。
“永遠對我忠誠，想盡辦法讓我活著，保護我是你的使命，也是諸神的旨意?！币粫r之間，他也想不出侍衛(wèi)具體的職責(zé)。握住長劍，猶豫閃過，立即被他否決?！笆绦l(wèi)必須配有長劍?！彼验L劍往前遞送，并拔出次馬身上的長劍，緩慢示范給阿毛看如何使用。
“有人要你死？”阿毛立即警惕起來。
“剛剛沒有令牌，你們也會殺了我。”他告訴阿毛自己親眼所見。
“他們只是太餓了?！?p> 仁慈敵人，只會加速你的死亡。云溪陪他練劍時，一次次糾正他的猶豫不決。
“你是我的侍衛(wèi)，一切必須以我的安全為第一要事。這便是侍衛(wèi)的忠誠。”他告訴阿毛，“試試手感，以后你要和他相依為命了，劍在人在?！?p> 難怪博赫家族的侍衛(wèi)都是代代相傳，培養(yǎng)一個合格的侍衛(wèi)，恐怕不是酒肉就可以做到的。
“警惕四周即可，不需要搖晃你的腦袋?！彼K于感同身受云溪教他騎馬、射箭和劍術(shù)時的心力交瘁。
不一會兒，長劍已然是從阿毛手心里長出來的一部分。
“你會劍術(shù)？”他看得瞠目結(jié)。
“劍術(shù)，是什么東西？”
“你以前用過劍？”他耐著性子。
阿毛聽懂了劍術(shù)的意思后立即搖頭，聳聳肩道：“這和樹枝一樣?！彪S后扭著脖子，死死盯著他。
“你盯著我，敵人的箭可以從四面八方射過來?！彼^續(xù)解釋。
阿毛咬著嘴唇，皺起了五官，須臾之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松開了五官，轉(zhuǎn)身在頭馬上挺直了背脊。
沒過多久，眼皮突然耷拉下來，而身下的馬像是窗臺上風(fēng)中的燭光一樣搖曳。幾乎昏睡的前一刻，他命令自己立即睜開眼睛。該死的，他才驚覺到不對勁，命令自己?！蔼q留，你必須保持清醒?！?p> 旋即，他抓緊馬韁，指甲陷入手心，沒有等來熟悉的疼痛，渾身已然酥麻。
來不及思考處境，他對森林吶喊：“野林諸神請保佑我；森林之子請賜予我力量。我不能睡，云溪還等著我......”
頭馬，驟然仰脖嘶鳴。
下一刻，他便眼睜睜看著頭馬滾下。
上一個剎那，當(dāng)他感覺到自己像個圓瓜從馬背上往道路外倒去時，阿毛從馬背上跳躍而起。接著一個翻滾，阿毛在半空中拔出馬背上的長劍，劈開了車轅。然而，他還是隨馬滾了下去。
“主人！”阿毛喊道。
天空中，傳來懸崖上阿毛的呼喊，鋒利的樹枝從他全身刮擦而過。幸好車轅被劈開，否則他一定會被砸成肉泥?，F(xiàn)在至少能保持個全尸。
“我不可以死?！彼扉_雙手，企圖抓住攀附的任何東西。
可是眼睛猛然一黑，最后一絲光竟是阿毛的眼睛。
等他睜開眼睛時，頭馬的頭正對著他的臉，鋒利的筍石已經(jīng)穿過了馬脖子。抬起眼皮望去，馬肚子已經(jīng)流出了馬腸子。馬血將筍石堆下的野草染成了暗綠色。背脊之下是松軟的腐層，肆意生長的地衣，層層的松土和樹葉混合而成毯。
熟悉的臉扎入眼來，竟然是阿毛?！澳銢]走？”他有些意外。
阿毛還在檢查他的傷勢，檢查完畢后，告訴他：“有人要殺你，和你穿一樣的斗篷?！?p> 不會是武定山！殺了私生子，對他毫無助益，武天意？
他抬起眼，仰望道路，補給應(yīng)該還留在上面。難道只是為了阻擋暗夜鋼軍得到補給，進而不得不求助于武天意？
不會，此時此刻，武天意最想要的是親弟弟的尸體，而不是私生子。難道是......一張慈祥的臉浮現(xiàn)在天空中。
“其他地方疼嗎？”阿毛還想將他翻身檢查一番，就像老虎翻尸體。
“天然的地毯，諸神慈悲?！彼鹕?，才看見阿毛胳膊上的衣物被撕成成條，在風(fēng)中晃蕩?！澳愀讼聛?？”直覺告訴了他一切。
阿毛點點頭。
“你不該叫阿毛，應(yīng)該叫猴子。”他齜牙吸了一口寒氣。
他仰望懸崖，不得不贊嘆：除了猴子，還能有什么動物可以做到呢？可這樣的身手，竟然成為棄民。
“你為什么和他們在一起？你的家人呢？”阿毛與那些棄民顯然不同，他深信眼前這個侍衛(wèi)不過是迷路而已。
阿毛搖搖頭，神情落寞，伸出一個左手掌，回憶道：“五歲的時候和家人走散了。”又伸出了右手掌，并扣下右手四個手指，只留下大拇指和左手掌湊在一起?！耙部赡苁橇鶜q?！?p> 野林人永遠會記得家的方向，就像所有的動物一樣，都有直覺引導(dǎo)它們找到家的所在。
“還記得家在哪個方向嗎？”他也在尋找家的方向，茫茫無跡。
阿毛又搖搖頭。
“家人長什么樣子？有什么特征？穿什么樣的衣服？族徽或者圖騰？”他連續(xù)追問。
野林每個部落，無論是人族還是野人族，再小的野人部落都有其信仰的諸神和崇拜的圖騰。若是有依稀的記憶，要找到部落，還是有很大希望。
“只有這個?！卑⒚e起衣服內(nèi)的一塊骨頭，遞給了他。
他接了過來，看不出是什么動物的骨頭，圖案已經(jīng)模糊?！澳阌浀煤图胰俗呱⒛翘欤l(fā)生了什么阿？”
“族人都在叫和跑，母親抓著我的手跟著后面，有人從我和母親的手臂間沖了過去，我們就被沖散了。我在原地哭了很久，林子黑了亮了，母親都沒有回來?！?p> 一個五六歲的男孩要在原林中活下來，這無疑是個奇跡，他仰望天穹，諸神慈悲！
失去父母的保護，那年他也才九歲，幸好有項圈庇佑?！昂髞砟?？”他好奇阿毛是如何活下來的？
孤零零的一個人要在原林中活下來，這無疑是奇跡，或許阿毛本身就來自野人部落。
“我走了好幾久，好餓好冷，走著走著就走下山崖，往下掉了好久?！卑⒚珡堥_雙臂，像鳥一樣飛了起來。
傳說中有人生有翅膀，如鳥翱翔天穹，被稱為翼人，也被叫做鳥人族。
“你有翅膀？”他伸手在阿毛背上一陣胡抓。
一陣亂抓后，自然沒找到翅膀?；蛟S，這一切并不是傳說。竹海是真實存在，翼人為何不能存在？
“我不是鳥人?！卑⒚笮ζ饋?，“是母猴抓住了我，那山崖下是猴族的地盤。”
母猴何時這么溫柔了？與棄民相較，猴群在原林中神出鬼沒。
“那你怎么和它們?yōu)槲椋俊彼肫鹆碎L屏路上那段不愉快的經(jīng)歷。
若不是他和云溪及時趕到，其中一個士兵已經(jīng)把抓成碎片。也許那天母猴母性大發(fā)吧，他不得不如此安慰自己。
“母猴被抓了，我想救出它，就一路跟著獵人。救出母猴后，我看到他們中有人也戴著骨頭，我就跟著他們，以為能找到母親?！?p> 野林中，嗜好各種骨頭的部落無數(shù)，只有本族人才能認識其中的細微不同?！澳悴皇呛镒樱粦?yīng)該跟著跳下來。”他告訴這個比自己年長的男人。阿毛曾經(jīng)也是某個母親的孩子，就像他一樣?！澳惚仨毣钪！?p> 阿毛毫不猶豫回答：“我是你的侍衛(wèi)?！笨斩吹难劬锶紵鵁o比堅定的光芒。
揚起下巴，猶留吸了吸鼻子，打探道：“你為什么相信我？”他只是想找個臨時馬夫而已。
“你肯給我東西吃，還不會打我。”
“誰打你？”
“給我酒喝的人。”
接著，阿毛比手劃腳地告訴猶留，那個給他酒喝的人是如何打他。常聽李采辦和馬夫小酌時聊起過，一些獵人為了賺錢，常抓野人，就像逗猴子一樣取樂貴族。
“你為什么不跑？”若是他，早跑了，絕對不可能傻乎乎站在原地當(dāng)沙包。
“他們和我長的一樣，脖子上也戴著骨頭，也和我母親長的一樣。”
阿毛的眼神如刀子扎在他胸口上，疼得直冒冷汗。幸好疼痛掩蓋了震驚，地隰、云溪和喬擇從來不會在自己的侍衛(wèi)面前表現(xiàn)個像個傻子。
“我是你的侍衛(wèi)？”阿毛向他確認這件事情。
臨時的誓言，意外的誓約，卻是真摯?！笆堑?，你是我的侍衛(wèi)?！彼麑χ@雙眼睛，以森林之子的名義完成了誓言。“跟著我宣誓：你我誓成，此生無悔。諸神見證，悔者無存?！?p> “你我誓成，此生無悔。諸神見證，悔者無存?！卑⒚?，一臉興奮，仿佛是回到了老家。
意外的遇見，命運竟如此巧合，難道是你們的安排？仰望天穹，只有一片鳥叫聲。
“我們一定會找到你母親，只要她還活著。”他向阿毛保證，也像自己發(fā)誓。
阿毛咧嘴笑了起來，牙齒縫隙里塞住肉絲，一下子便把誓約的嚴肅氣氛破壞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