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愿望
地上那個老女人的頭發(fā)居然如此之長，幾乎和她的身體一個長度，就像一張綻裂的白布散落在泥濘的地上。
雖然野林里的女人也熱愛長發(fā)，卻只是及腰而已。頭回見到拖地長發(fā)，猶留感到吃驚，旋即發(fā)現(xiàn)這里的男女老少皆長發(fā)，咕噥道：“他們大概是從出生起就沒有剪過頭發(fā)了吧?！?p> “人靈族認(rèn)為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要珍惜，絕不能損傷。對他們而言，頭發(fā)是身體的一部分，代表著一個人在母胎里就生長的生機(jī)。剪了頭發(fā)就剪了生機(jī)，當(dāng)然不會有人會用剪刀把自己的生機(jī)給咔嚓了?！毙±项^閉眼假寐，繼續(xù)替他解惑，“他們還堅信，頭發(fā)枯萎時，也是生命的盡頭到了。”
“巫醫(yī)族也這么認(rèn)為?！彼肫饋砹酥两襁€伺機(jī)燒死自己的巫醫(yī)。
“啊呀，李采辦可慘了，他那整個腦袋上面寸草不生?！碧稍诖迕裰虚g的小老頭大笑起來。
“人靈族是如何知道外面的人要吃他們的靈息？靠直覺還是月神給他們警告？”
“野人王找到了他們并告知了這個消息?！?p> 野人王！怎么又是野人王！他懷疑自己的耳朵，不得不確認(rèn)道：“野人王？”
“據(jù)說那野人王是回來認(rèn)祖歸宗的，恰巧在路上得知了這些消息，就竭盡全力說服了人靈族躲在霧障后面。那霧障長年累月結(jié)郁在兩座山的縫隙之間，就像是一扇天然的村門，將竹海及野林的一切都隔絕在外面了?！?p> “野人王是人靈族的？”他驚呼道，從來沒有人告知他這件事，當(dāng)然也沒有告訴他的必要。
“你的耳朵沒毛病?！?p> 要相信一個找上門認(rèn)祖歸宗的野人王，料想也不是一件特別容易的事情?！耙叭送跞绾握f服他們的？”他有些好奇。當(dāng)初博赫努一將他帶回城堡，盡管有項圈，但依然無法說服懷疑的眼睛。
“那得問野人王了，村民也都躺下了，也沒有人會告訴你答案。人靈族有他們自己的語言，老子能聽懂的不多。以上的信息，還是大家靠比手劃腳，在地上畫出來的故事里猜出。如果讓野人王知道人靈族被屠村，你猜野人王會如何？”
他轉(zhuǎn)身，皺起眉頭望著地上的經(jīng)驗老者，猜測道：“你想放出消息？”
“整個野林里，竹鬼都不知道人靈族的存在，野人王卻能悄無聲息地摸上門。若是沒有點(diǎn)血緣關(guān)系，他溜進(jìn)竹海做什么！”小老頭喘了口氣緩了過來，坐起身，一邊替老女人整理頭發(fā)一邊告訴他打算?！耙叭送跞舢?dāng)真來自人靈族，我們便多了一股對付竹鬼的力量。城里的大老爺們哪個不是在打自己的小算盤，血不熱骨頭不硬的男人終究是靠不住的。還有什么比滅族更大的仇恨呢？野人王和野林百姓并無仇恨，但竹鬼卻是野人王和野林百姓共同的敵人。”
“該死的森林之子。”他罵道，“什么守林神，人靈族需要他的時候，屁都不放一個?！?p> 小老頭把村民的尸體搬移一旁，氣喘吁吁道：“要是什么都靠神話故事，人族早就死光了。神沒見著影，但是各種竹鬼，老子最近倒是見了不少。神族若是當(dāng)真的存在，應(yīng)該也有他們自己的敵人要對付，何況他們也不是人族的老奶媽和侍衛(wèi)。人只能靠自己，求神不如求自己?！?p> 這一番話徹底把森林之子激怒里，在猶留體力咆哮不已，他冷笑道；“對，求人不如求己。”
“你去哪?。俊毙±项^問。
剛轉(zhuǎn)身離開，就被叫住了，他忍住怒火告訴小老頭：“這里血腥味太重，我去湖邊透透氣?！?p> 霧氣里飛出了兩道身影，其中一個沖他喊道：“公子！”
這是他的侍衛(wèi)阿毛。
鬼愁從阿毛身后走上前，掃了他一眼，神情嚴(yán)肅道：“黑斗篷回去了?！?p> “回去？”他不明白。
阿毛猶豫不決，在他眼神的逼問下，只好老實交代：“有人找到了黑斗篷，黑斗篷和那伙人走了?！?p> “那群人是來取靈息的?！惫沓罡嬖V他真相。
早有心理準(zhǔn)備，但突然發(fā)生了，還是有些猝不及防，猶留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問：“你們沒受傷吧？”
“死不了?！惫沓钫f。
“村民們......都躺下了?！笔绦l(wèi)如石頭做的盔甲，阿毛的眼睛已一片汪洋?！爸窆硪咽堑玫侥腔锶说囊凡耪业竭@里的?！?p> “你們?nèi)托±项^吧。這個仇，我記下了。”說罷，他便沖進(jìn)霧里。
靜謐的湖泊依舊，佇立在湖前，他握緊雙拳，張開雙臂，仰天長吼。
聲嘶力竭時，猶留質(zhì)問：“為什么！”
這一霎那，他恨不得立即想掐死自己。只要這副皮囊死亡，森林之子回歸的計劃立即化為烏有。
“你最好別做這么做?！蹦X袋里有道聲音回答自己，他分不清是自己還是森林之子。
“這是我的皮囊，我喜歡如何就如何，你管不著。”頭一次，他渴望自己的能量能將森林之子從身體里掏出來?！笆亓稚瘢可种?？你根本早就知道了，才故意讓我晚來一步。如果不是你，萬水不會把我困在水珠里。我就像個傻子一樣一直走，那時候該是人靈族正被滅族吧?！?p> “這是你們?nèi)俗宓膬?nèi)部爭斗，我不能破壞各族之間的疆界和秩序?！鄙种釉谀X海里回答。“以你目前的力量，就算趕到了又如何，你無法改變結(jié)果?！?p> 沖著四周，他咆哮道：“那是我的事情，又不著你要替我做主！”
“你是我，我就是你，我們不分彼此?！?p> “不分彼此？你越過我，讓萬水困住我的時候，你有想過我是你，你是我嗎？”他再也不相信這個混蛋的話。
森林之子沉默了一會兒道：“你現(xiàn)在的力量只夠迎接魂魄歸來。”
原來是這樣！“你怕我死了，你就死了，你做人的愿望就無法實現(xiàn)了。”他真想扇自己幾巴掌。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不會死?！?p> “你不配當(dāng)野林守護(hù)神，這才是你當(dāng)年無法證道成神的真正原因?！彼摽诙?。
“證道之路，你還開啟，自然不會明白其中緣故?！?p> 湖邊的冷風(fēng)如那個老女人擦過他的面盤，嗚咽就在盤旋的湖泊上空，久久不散去。
“你就是個自私的混蛋！”猶留沖著月息湖罵道。
“老子只是吃了個鳥腿，怎么就成了自私的混蛋了？”不知何時來到身側(cè)的小老頭咬著剛烤熟的鳥腿，一臉無辜道，“和竹鬼廝殺了一天，整個胃袋子干癟了，我還不能吃點(diǎn)東西！”
看到小老頭臉上的委屈，他立即收起怒氣，解釋道：“我不是在罵你。”
“這里除了我，還有其他人嗎？”小老頭原地轉(zhuǎn)了一圈。
“沒有?！彼麣夂艉舻?。
“那你在罵誰？”
“森林之子?！?p> “哦，傳說里，這兒也是他的地盤？”
“曾經(jīng)?！?p> “哦，那就是曾經(jīng)而已。”
抽出匕首在空氣里胡亂廝殺，他沖著湖泊喊道：“既然身為野林的守護(hù)神，人靈一族當(dāng)然在他的庇佑范圍?！?p> 小老頭從腰部抽出酒囊遞給他，他沒心情喝醉?！罢l知道森林之子是不是真實存在呢？”旋即，仰頭灌了一口，經(jīng)驗老者發(fā)出了心滿意足的一聲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老子記得以前你挺崇拜森林之子，現(xiàn)在怎么成仇人了。”
“他為求自保，既然眼睜睜讓人靈族被屠殺。
“森林之子又不是人，人對他們而言，和我們是不一樣的。”
昔日的崇拜，在今日化為烏有?！八砸傲种窭餂]有森林之子，視生命無物，他沒資格證道。”此刻，他只想把這副皮囊里屬于森林之子的一切都擠出來。
“老子從軍多年，從未聽聞在距離長屏幾百米不到的拐角，長了一片彎月形的湖泊。更不可思議的，竟然有一個人靈族在此與世隔絕。人靈族的祖宗存在竹海的時間，可能比那個森林之子還要早，森林之子不知道人靈族的存在，也不是正常的。”
快速踱步至小老頭身邊，奪過酒囊就往嘴里灌入。旋即，他告訴小老頭真相，道：“正常個屁。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只是為了力求自保，故意見死不救。小老頭，你說他是不是個自私的大混蛋?！?p> “豈止混蛋！”小老頭楞了一下，“果真如此，那是比竹鬼還可恨。他無法成神，對野林人應(yīng)是一件高興的事情?？上Я?，這么好的酒，再也喝不到了?！?p> “從今往后，森林之子就是我的仇人了?！彼麩o法接受真相。
“求神不如求自己。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魔妖怪鬼獸各族鼎力，人族就更因應(yīng)該靠自己，只有勢均力敵，才能平起平坐。守護(hù)神或許真的存在，也許他只守護(hù)野林，而非人族。人族若是有守護(hù)神，那也必將來自于人族。”
小老頭越說越激昂，酒勁燒上風(fēng)霜侵蝕過的面盤。
這番話好便是醍醐灌頂、甘露滋心，他喃喃道：“人族的守護(hù)神必須來自人族。只有如此，才會真正守護(hù)人族了；也只有如此，才能與其他各族共存于世界。小老頭，我也有愿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