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長途汽車站,周之煜上了開往常德的汽車,車上乘客不多,稀稀落落坐了十幾個人。
大約二十分鐘后,汽車緩緩啟動。
“等一下!等一下!”
車下有人一邊跑一邊拍打著車身。
周之煜朝車外看了一眼。
追車的赫然竟是那個刀條臉!
周之煜略一思索,起身坐到了最后一排,展開報紙擋住臉。
身材胖胖的司機停下車,讓刀條臉上車。
前排有空座位,刀條臉就勢坐了下來,對司機說道:“請問,到常德多長時間?”
“差不多四個小時吧?!彼緳C回答道。
汽車駛出了長途汽車站。
一路上,隨處可見穿軍裝的國軍士兵,偶爾還有裝載整車士兵的軍用卡車迎面開過來。
一名乘客感慨著說道:“到處都是當兵的,長沙城都快成兵營了?!?p> 另一名乘客說道:“防著日本人呢,以后啊,當兵的只會越來越多……”
“你們說,日本人會打過來嗎?”
“一兩年內,應該不會?!?p> “為啥?”
“《中秧日報》說,武漢保衛(wèi)戰(zhàn),日軍陣亡二十多萬,日本人也是爹娘生養(yǎng),他們就不怕死嗎?”
“國軍死的更多,四十多萬呢……”
“我就不明白了,國軍飛機大炮啥都有,咋就搞不贏小日本呢?”
“說的是呢……”
“日本人要是真的打過來,老百姓可遭殃了……”
話題一開,乘客們七嘴八舌發(fā)表著各自觀點。
“打過來也不怕,湖南人沒孬種,搞死小日本子!”胖司機做了總結性發(fā)言。
刀條臉一聲不吭,目光始終看著車窗外。
從長沙到常德,是一條塵土飛揚的砂石路,路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
行駛在這樣的路況下,再好的車也跑不起來。
歷時四個半小時,汽車終于到達終點。
下了車,刀條臉拎著行李箱,上了一輛車牌號053的黃包車,朝東南方向而去。
黃包車車后面,貼著“順風”兩個大字,這是車行的名字。
胖司機急忙忙下了車,拎著水桶給水箱加水,嘴里自言自語的念叨著:“我的個乖乖,再不加水,怕是要開鍋了……”
周之煜走到近前,問道:“勞駕打聽一下,吉祥旅館怎么走?”
胖司機回身看了一眼:“你咋才下來?睡著了?”
周之煜笑了笑:“是,迷糊了一小會兒?!?p> “吉祥旅館是吧?從大門口出去,左轉,過一個丁字路口,再左轉,然后一直走,差不多五六十米遠吧,就在路邊。你拎這么大一個箱子,還是坐車吧,用不了幾個錢。”
“謝謝您了。”
周之煜拎著行李箱出了汽車站。
他并沒有坐車,到了從沒來過的城市,怎么也得感受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
信馬由韁,走走停停,很快找到了吉祥旅館。
按照事先約定,臨澧特訓班接待人員羅先生,會在這一兩天等在吉祥旅館。
進了旅館,留著山羊胡的老板問道:“先生,住店嗎?”
周之煜說道:“我找人。”
“找誰?”
“4號房的羅先生。”
“哦,羅先生啊,他剛剛出去了,還沒回來呢?!?p> “他什么時候能回來?”
“那他可沒說?!?p> “這樣吧,他要是回來,麻煩您跟他說一聲,我一小時后再來。”
“你貴姓?”
“免貴姓周?!?p> “好好好,我一定轉告?!?p> “跟您打聽一下,附近有澡堂子嗎?”
“有有有。就在街對面巷子里,進去就能看到,開業(yè)不長時間,很干凈的?!?p> “謝謝了?!?p> 周之煜從旅館出來,快步朝浴池走去。
洗澡還在其次,主要是太熱了,他急需找個地方換身衣服。
這個月份的常德,最高氣溫能達到二十五六度,現在是下午兩點多鐘,正是最熱的時候。
洗了一個熱水澡,換上應季的衣服,整個人都覺得神清氣爽。
再次返回吉祥旅館,羅先生早已經等候多時。
羅先生待人熱情,確實很適合做接待工作,笑呵呵的說道:“中午的時候,我去長途汽車站接站。沒想到,陰差陽錯的,反而錯過了見面?!?p> 周之煜問道:“咱們之前沒見過,你怎么知道哪個是我?”
“戴老板描述過你的樣子,基本八九不離十?!?p> “戴老板也來了?”
“從北平回來后,戴老板一直在臨澧,就是為了準備這次開課訓導?!?p> “其他人呢?”
“什么其他人?”
“除我之外……”
“其他人沒有這樣的待遇?!?p> “就我自己呀?”
“對?!?p> “那、咱們什么時候去臨澧?”
“明天一早走?!?p> 羅先生另外開了一間房,安排周之煜住下。
時間還早,周之煜獨自出了旅館,按原路再次來到了長途汽車站。
一般來說,車夫都有自己的地盤,尤其是客源好的地方,外人很難插足進來。
剛剛送走刀條臉的車夫,十有八九還會回到長途汽車站。
汽車站客源不斷,客人提著大包小裹,基本都會選擇坐車,若是遇到人地兩生的外鄉(xiāng)人,良心不正的車夫就會故意繞路,多收客人的車錢。
長途汽車站門口,待客的黃包車排了足有十幾米長。
周之煜從從頭看到尾,并沒發(fā)現那輛“053”號黃包車。
路邊有賣牛肉粉的攤子,周之煜坐下來,要了一碗牛肉粉,邊吃邊等。
十幾分鐘后,順風車行053號車夫終于回來了。
理所當然的,他排在最后一名。
周之煜正準備起身過去,車夫自己走了過來,拉開條凳坐下來,大聲說道:“老板娘,來一碗牛肉粉,要大碗的!”
周之煜端著牛肉粉,坐到了車夫對面。
車夫看了看周之煜,直眉楞眼的問道:“你干啥?”
周之煜說道:“從長沙來的汽車上,你接了一個客人,瘦瘦的,跟你個頭差不多,拎著一個半新不舊的棕色皮箱,他在哪下的車?”
“你問這個干啥?”車夫一臉狐疑。
周之煜沒說話,從兜里掏出一塊錢拍在車夫手里。
車夫的眼睛頓時亮了,趕忙把錢揣進兜里,神情詭秘的看了看四周,低聲說道:“您是便衣隊的吧?”
周之煜不置可否,問道:“他在哪下的車?”
“老西門?!?p> “老西門哪里?”
“紅房子?!?p> “走,帶我去一趟!”
車夫看了一眼自己的車,撮著牙花,一副很為難的樣子:“我這剛排上……”
周之煜又拍過去一塊錢,說道:“夠了吧?”
“夠了夠了!”
車夫快速把錢塞進兜里,說道:“我這就拉您過去!”
老板娘端來了牛肉粉。
車夫二話不說,端起牛肉粉,唏哩呼嚕一通吃,連半分鐘都沒用上,一大碗牛肉粉就進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