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埏川一步跨下馬車,禁軍嚴(yán)陣以待,齊刷刷地站在那里,看著厲埏川從面前走過去。
常胤郁剛從大帳里走出來,他剛睡醒,衣衫不整,瞇眼擋著太陽,扭頭瞅見了厲埏川,他趕忙跑了上去,說:“總督來了?!?p> 厲埏川說:“武修亭要來,你還這里做什么?”
常胤郁扭著脖子,說:“他來做什么啊,都什么時(shí)候了,該吃飯了吧。”
厲埏川將惡邪杵在地上,直勾勾地盯著他,說:“常胤郁,這是禁軍,我說了算。”
“我也沒說你說了不算啊?!背X酚魮u搖頭,擺著手臂,打著哈欠,說:“總督別急,我這就去換衣服?!?p> 厲埏川瞪著他,低聲吩咐說:“吳松,給我去看著他。”
吳松跟著常胤郁進(jìn)了大帳。
厲埏川嘆了口氣,剛在禁軍前頭說了兩句話,武修亭就帶著人來了。
厲埏川沒動,武修亭就直接到了厲埏川身邊,俯身行禮,說:“總督,總督來得早啊?!?p> 厲埏川回了禮,透出點(diǎn)不耐煩的語氣,說:“侍郎來了就例行公事吧,該查人查人,該清點(diǎn)清點(diǎn),莫要浪費(fèi)口舌講這些廢話?!?p> 武修亭回了是,就叫人開始點(diǎn)名了。
“寇島!蔡嬰!…”
厲埏川扶著惡邪站在那里,武修亭噤了聲,仔仔細(xì)細(xì)聽著人名,他掃視著人,似乎在找誰,一遍又一遍,厲埏川在那眼神里察覺到了什么。
“…熊正毫!”
“到!”
武修亭眼前立刻一亮,說:“停下。熊正毫,出來一下。”
厲埏川直起了身子,抬手擋住了熊正毫的腳步,他歪頭看著武修亭,說:“侍郎大人這是做什么,清點(diǎn)就清點(diǎn),叫人出來又是哪門子例行公事?!?p> 武修亭嘆了口氣,說:“總督誤會了,我只是聽著此人名字覺得有些熟悉,想認(rèn)識一下,說不定,還是下官的故人呢?!?p> 厲埏川冷哼一聲,說:“永、新、涂三州殘兵,侍郎大人也認(rèn)得?”
“巧了,”武修亭不依不饒,他說:“下官正好識得熊正毫的兄長熊正習(xí),不過一直沒有見過他的胞弟,正好來認(rèn)識一下。”
熊正毫跨了出來,他站到了武修亭面前,說:“你認(rèn)得我大哥?”
武修亭笑了笑,說:“我不僅認(rèn)得,我還知道你大哥是永州守備軍的頭兒,那時(shí)候聲明遠(yuǎn)揚(yáng)何等威風(fēng)啊。不過可惜了,跟著卓廷,倒是自毀前程?!?p> “我大哥怎么樣與你何干?!毙苷拎土艘宦?。
“是與我無關(guān)?!蔽湫尥だ@到了他面前,說:“我只是想提醒各位,既然選擇了投入軍中,就要擦亮眼睛跟隨明主,萬不可做那通敵叛賊,令家族蒙羞,惹人作嘔!”
熊正毫瞪著他,說:“你含沙射影做甚?”
武修亭咂了下嘴,有些無奈地說:“我才沒有,你不要對號入座。其實(shí)也沒什么,當(dāng)年你大哥跟著卓廷當(dāng)了賣國賊,當(dāng)初他把你藏得深,沒讓你也淌這趟渾水,真是萬幸了,你瞧瞧你大哥,連個(gè)衣冠冢都沒有,著實(shí)可憐啊?!?p> “你!”熊正毫說著就要拔刀,被厲埏川扣下了,他站到了熊正毫身前,對上武修亭,說:“我自然比不得侍郎大人深明大義,今日我見侍郎來者不善,要不今日算了吧,改日再查?!?p> “那不行,”武修亭說:“陛下吩咐的事那就是板上釘釘?shù)?,下官耽誤不起?!?p> 厲埏川陰沉著臉,說:“那就好好查人,鬧這一出做什么?”
武修亭上前一步,輕聲說:“我就是想提醒某人一二,不要太過囂張,否則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掉了腦袋的?!?p> “武修亭!”熊正毫徹底怒了。
當(dāng)初熊正習(xí)拼了命護(hù)著熊正毫,他死也不會背叛的,熊正毫的防線就是大哥,這些年在禁軍里頭厲埏川沒有戳過他的傷疤,也沒有提起過這些事情,他過得很安逸,可是這安逸背后總有些不正常。
熊正毫繞過厲埏川,一拳呼了上去。
武修亭往后退了一步,身旁的小兵就上去擋住了熊正毫。
厲埏川喝道:“熊正毫,住手!”
熊正毫把人按在地上,抬起頭,他憤怒到了極點(diǎn),眼眶里全是血紅,他嘶啞著聲音,說:“總督!我大哥一心為了大虞,被古羌人用刀挑著扔進(jìn)了渃溪里頭,連骨頭都沒了,可這些人一天到晚不干人事,他娘的只會找麻煩,我要打死他們!”
武修亭扯著唇角,說:“把他抓起來!”
厲埏川上前打算制止,常胤郁也不知從哪里竄出來幫著熊正毫一起打人。
“臭熊!”常胤郁折斷了小兵的手臂,說:“這些人都他娘的是廢物,兄弟幫你一起打!”
吳松擱在后邊喊著:“常狗,別去!”
顧釗一把拉住他,說:“危險(xiǎn),別過去!”
吳松看著人打了起來,說:“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打了起來?!?p> 顧釗嘆著氣,搖了搖頭。
“常胤郁!”厲埏川急了,打了兵部的人,這事情傳出去了,禁軍苦心打出來的印象就全沒了。
“系宇,顧釗!”厲埏川說:“把他們拉開!”
兵部的人和禁軍打成了一片,禁軍原本就窩著一肚子火,兵部的人還來挑釁,仗著自己身家清白,就來騎在他們頭頂上撒尿,苗頭被點(diǎn)燃了,禁軍一個(gè)個(gè)都發(fā)了瘋。
武修亭笑了笑,說:“總督,這戲好看嗎?”
厲埏川將惡邪拋了出去,刀刃直直插進(jìn)熊正毫腳邊的土里,刀身鳴響著,厲埏川怒喝:“都給我住手!”
所有人看向厲埏川。
熊正毫和常胤郁擦了擦臉上濺的泥,松開了人,看著厲埏川不說話。
厲埏川走到惡邪旁邊,將刀拔了出來,厲聲說:“我養(yǎng)著你們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想打架嗎?”
禁軍噤了聲,兵部的人互相攙著站了起來。
厲埏川說:“今日打也打夠了,罵也罵痛快了,兵部和禁軍分不了家,誰要鬧事就滾出禁軍隨便鬧,我這總督都沒說話呢,就有人蹬鼻子上臉,想滾就直說!”
熊正毫不服氣,他仰著頭,說:“他辱我大哥,我就要讓他知道下場!”
厲埏川說:“你大哥是誰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今日你敢不聽我令動手打人,明日你就敢拿刀架在我脖子上!”
“屬下不敢?!?p> 武修亭在旁邊看著,他說:“總督這是做什么啊,好歹都是跟了四年多的老人了,這么舍得這么兇人家?!?p> 厲埏川斜眼看著他,說:“侍郎不就是這個(gè)意思嗎?”
武修亭皺眉說:“總督誤會了,我真沒那個(gè)意思?!彼D(zhuǎn)過身,看著熊正毫,說:“怎么說你我也是兄弟了,剛剛口無遮攔,兄弟可以多擔(dān)待點(diǎn)?!?p> 熊正毫說:“呸!誰跟你是兄弟,老子…”
厲埏川瞪了過去,熊正毫噤了聲,厲埏川說:“禁軍有禁軍的規(guī)矩,不罰不行,自己去領(lǐng)罰吧?!?p> 熊正毫皺著眉,說:“總督!”
系宇和顧釗拉著熊正毫下去了,常胤郁揉了揉胳膊打算跑,被厲埏川叫到了跟前。
“你和熊正毫一塊!”厲埏川說。
常胤郁長眼色,他點(diǎn)點(diǎn)頭,拉著吳松一起走了。
“你方才沖出去做什么?”吳松拉著他的衣服,說:“主子可生氣了?!?p> 常胤郁搖搖頭,他撇著嘴說:“看那個(gè)姓武不爽罷了?!?p> 吳松嘆了口氣,說:“你和臭熊完了,你知道主子說得領(lǐng)罰是罰什么嗎?”
常胤郁笑了笑,說:“不就是被打個(gè)板子嘛?”
“一百大板呢!”吳松說。
常胤郁想著,自己一定要找個(gè)機(jī)會跑掉。
厲埏川緩了口氣,說:“還要繼續(xù)嗎?”
武修亭歪了歪頭,他想了想,說:“那是一定的,總督坐吧,站在這兒太壓抑了?!?p> 厲埏川攥緊了手。
***
要查禁軍,就得通過厲埏川查,卓染尋思著該怎么吊出常祎柯,就被柳玉霖敲了回來,卓染抬頭看著他,說:“怎么了?!?p> “你發(fā)什么呆呢?!绷窳貙⒐P遞給她,說:“我念了半天,你這還一字未動啊?!?p> 卓染接筆,說:“煩請您再說一遍。”
柳玉霖?fù)u了搖頭,說:“你心不在焉的,這事我去找別人吧,你仔細(xì)核對名冊便好?!?p> 卓染點(diǎn)著頭,一大伙學(xué)生就直直沖了進(jìn)來,柳玉霖嚇了一跳,卓染起身站到了柳玉霖身旁。
柳玉霖被抱著,學(xué)生們像是嚇怕了,一個(gè)個(gè)面色煞白,康盛安看到了卓染,就往她身邊擠過去。
卓染握著他的手,說:“盛安,怎么了?!?p> 康盛安拽著卓染衣袖,很是害怕,說:“司業(yè)大人,院子池塘里,有一個(gè)人…”
卓染看向柳玉霖,那個(gè)學(xué)生抱著柳玉霖,哭著說:“祭酒,那個(gè)人沒有頭…”
“還…還沒有手…”學(xué)生們嚇壞了,哭著喊著要回家。
柳玉霖一個(gè)個(gè)安慰著,卓染輕聲說:“盛安,你和同學(xué)們就在這里待著吧,不要出去,其他師傅一會兒就來帶你們回家。我和祭酒出去看看?!?p> 康盛安點(diǎn)了點(diǎn)頭。
柳玉霖和卓染一起走出來。
池塘一般每日都會有人灑掃,柳玉霖將卓染護(hù)在身后,慢慢走到了池塘跟前,那水的顏色變得暗紅,養(yǎng)在池塘里的花草散著濃重的血腥味。
池塘中央浮著一個(gè)人。
不是人的人。
柳玉霖仔細(xì)看了看,這玩意是個(gè)假人,做得逼真了些,沒有頭和手,只是為了不露出更大的破綻而已。柳玉霖?fù)炱饦渲Υ亮舜了?,抬唇笑了笑,說:“什么呀這是,這誰弄得,還挺像!”
柳玉霖湊近了看,笑著說:“瑕丘,你快看,這里邊塞著稻草呢!”
“瑕丘?”
柳玉霖聽沒人回應(yīng),回頭就看見卓染白著臉,滿臉恐懼害怕。
柳玉霖走過來,說:“怎么了,你害怕這個(gè)啊?”
這根本不是怕。
廖澤說過,父親就是這么死的。明明她已經(jīng)強(qiáng)迫自己不再去想了,為什么還要讓她再看見呢,卓染微微喘息著,臉上血色褪了一層又一層。
柳玉霖被她嚇到了,趕忙說:“瑕丘你先回房間吧,我叫人把它弄走,快,先進(jìn)屋去?!?p> 卓染艱難地轉(zhuǎn)過頭,搖搖晃晃走進(jìn)了房間。
柳玉霖著人將池塘打掃干凈,就派人去查了。
學(xué)生們被送回了家,卓染依舊沒有回過神來,她盯著燭火,半晌沒動。
柳玉霖遞上了一杯茶,說:“我找人去查了,就是一個(gè)惡作劇而已,你別害怕了,這臉色還沒回復(fù)過來呢。”
卓染喝了口茶,才覺得身體暖了那么一點(diǎn)。
柳玉霖嘆了口氣,說:“瑕丘,要不你先回去歇著吧,我看你臉色很差,這些事情明日我與你詳談?!?p> 卓染木然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