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fēng)漾起,退散了悶熱,未聞蟬鳴陣陣,鳥啼聲聲入耳。
厲埏川睡到了黃昏后,系宇輕輕扣著門,說:“主子,賀大人來了?!?p> 厲埏川睡得淺,當(dāng)即將被子掀開,想了想,說:“將賀大人引去廳房等我。”
賀熙堯很少出審刑院,平日里很難見到他,除非有什么要緊事他會在朝堂露面,很是低調(diào)。厲埏川著人奉了蒙頂,說:“賀大人怎么突然到訪?”
賀熙堯衣著樸素,他沒有帶人,自己拿著冊子就來了,他將東西攤在桌上,說:“總督大人,卑職來是有事情想要請教?!?p> 厲埏川瞥了一眼書冊,是審刑院的供詞,他皺眉說:“賀大人,這查案子的事情與我有何關(guān)系?”
賀熙堯年近三十,是個穩(wěn)妥之人,但此刻他面露難色,說:“總督,有些事情確實不該麻煩總督,只是先是濟元寺縱火,再是國子監(jiān)學(xué)生中毒,到前些日子的校場刺客,這一連環(huán)的事情,著實蹊蹺?!?p> 厲埏川還是不懂他的來意,他品了一口茶,說:“賀大人,審刑院和大理寺不是已經(jīng)商討結(jié)案了嗎,況且不止這些事情,還有廖澤之死,不也有說法了嗎,您這……”
“總督有所不知,”賀熙堯說:“大理寺要求盡快結(jié)案,這事情根本沒有仔仔細(xì)細(xì)盤查。暫且放下前三件事,廖大人的事情原本是牽扯到李公公的,雖說這巨額貪污是死路一條,可是偏偏有人躲過有人罹難,李公公進了御史臺,但始終不會安分的?!?p> 厲埏川手指在案幾上點了點。
賀熙堯接著說:“卑職是左相提拔上來的,可是左相只是教導(dǎo)卑職成人成事,入職之后便再無交集,我感念先生恩德,只是這些事情先生是不屑于看顧的,所以卑職只能來尋總督大人,幫我一把?!?p> 厲埏川皺了皺眉,說了半天,他終于清楚了賀熙堯的來意,厲埏川扣著茶盞,說:“所以賀大人是想,讓我?guī)湍悴槔罟俊?p> 這總算是被他猜出來了,賀熙堯暗示了太久了。他眨著眼睛,說:“右相要肅清朝堂,此事應(yīng)是要提上日程的??偠剑@可是件大好事啊,一方面,若是查清李公公是清白的,自然給了李公公一個人情,若是不清白,總督可是大功一件!”
厲埏川笑出了聲,他帶著些許慍怒,說:“那既然這么好的事情,賀大人為何不自己來?這朝堂之上這么多人,偏偏就找到我府上了?”
賀熙堯忙說:“總督誤會了。這…卑職也是沒法子了,大理寺催的太急,我又真的沒有法子,這…”
這賀熙堯和厲埏川聽說過的真的很不一樣。傳聞中的賀熙堯剛正不阿,從不站隊,事事親力親為,所有事情得心應(yīng)手,萬不該如今日這般低三下四求著厲埏川幫他。
這怕是有詐。
厲埏川斂了神色,說:“賀大人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雖然掛著總督的腰牌,可是實際上真的是草包一個。行兵打仗才是我的強項,這么些年了,我在這里待的腦子都不大清醒了,怕是幫不了賀大人什么?!?p> “總督這是哪里話?!辟R熙堯賠著笑,說:“總督年少封侯,資歷見識遠(yuǎn)在我們這些人之上,又何來的腦子不大清醒?”
厲埏川逐漸不耐煩了,他頭還疼著,被賀熙堯一套一套的說辭震的難受,他將茶換了一盞,說:“李公公說起來也是陛下身邊的人,就算如今不在陛下身邊侍候,那也不是你我能動的了的人。”
賀熙堯露齒一笑,說:“法子都是人想出來的,只要總督愿意合作?!?p> 厲埏川磕著茶盞,抬眸說:“我有什么好處?”
賀熙堯?qū)⒐┰~推到了厲埏川面前,說:“日后方見分曉?!?p> “少來!”厲埏川拍案而起,他微微染上怒色,說:“別給我說這些沒有苗頭的話?!?p> 賀熙堯歪著頭,說:“總督大人想要什么?”
厲埏川朗聲笑道:“我要軍械庫的鑰匙?!?p> 賀熙堯神色一頓,他看著厲埏川,這人胃口著實大,他抬唇笑了笑,說:“成交?!?p> ***
付思思折了枝柳,新抽出來的葉子嫩綠飽滿,帶著微風(fēng)的味道,她剛走到醉雪庭門口,就見到卓染也在朝這邊走。付思思抬手揚起柳條揮了揮,說:“瑕丘!”
卓染抬眸,看見付思思笑著喚她,便提裙小跑過去,說:“付姐姐,詔獄里沒有事情嗎,怎么這個點兒來了?”
付思思將柳枝遞給她,邊走邊說:“我交給了羅凌。我發(fā)現(xiàn)這女孩做事仔細(xì),就多給她安排了一些事情,正好得了空我就來了?!?p> 卓染將柳枝輕輕一挽,揪了幾個結(jié),弄成了一頂帽子,付思思將柳帽戴在了她頭上,仔細(xì)看了看卓染,說:“整日里訓(xùn)導(dǎo)學(xué)生也很累吧,瞧你,嘴唇都干的出血了?!?p> 卓染一愣,她抬手摸了摸嘴唇,果然出血了,不過不是干的。
她微微一笑,說:“我知道了,回頭喝點水就成。”
付思思點點頭,說:“我聽人說,總督時不時會找你麻煩,你應(yīng)付得來?他太難纏了?!?p> 卓染嘆了口氣,說:“還好了,他找麻煩我就陪他找麻煩,反正時日多,這樣打發(fā)也不錯。”
付思思說:“你從主簿一躍成了司業(yè),其他聲音肯定很多的,瑕丘,有很多人羨慕你一步登天,也同樣有很多人想將你踩回去,這種時候你更要小心謹(jǐn)慎,莫要讓他人鉆了空子?!?p> 卓染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四人圍坐在小案幾旁,周聿近來又學(xué)了不少菜,滿桌飄香,韓從忠連酒都顧不上喝,幾筷子下去,已經(jīng)忘了酒這回事情。
“來,思思,染兒,嘗嘗這魚,可新鮮了!”周聿夾著菜,說:“你看你們倆整日里也忙,瘦了這么多,多吃點?!?p> 付思思給卓染挑著胡蘿卜,說:“先生和太傅也多吃點。”
韓從忠想了想,他撿起了袍子窩在懷里,說:“瑕丘,我讓你找的人可找到了?”
卓染點點頭,說:“師父,常祎柯確實在禁軍里頭,不過他現(xiàn)在有個新的名字,叫常胤郁。”
“常胤郁?”韓從忠仔細(xì)念叨著這個名字,隨即朗聲大笑,說:“這小子倒是會給自己找名字?!?p> 周聿也笑了笑,說:“隨你。”
“戚里生昌胤?!?p> “我心何怫郁?”〔1〕
韓從忠又說:“厲埏川管著他,怕是你也見不著,找個機會再與他會面吧?!?p> 卓染點了點頭。
周聿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扔了筷子趕忙跑進了屋,韓從忠笑了笑,說:“他給你們倆備了禮物。”
周聿從房里拿出了兩把劍,他興沖沖地跑到桌前,說:“這可早了,我去外頭買菜正好碰見了之前認(rèn)識的一個鑄劍師,是我的朋友,他要啟程去南疆,臨行前說要給我打兩柄劍,我一瞧正好,就隨口應(yīng)了,沒想到前些日子他就把這東西送過來了?!?p> 付思思瞧了瞧,說:“好劍!”
周聿努著嘴,說:“那可不。我這朋友當(dāng)時可是最厲害的鑄劍師。”
他將比較長的劍給了付思思,說:“平日在詔獄里頭,這劍不僅能防身還能震懾人,往后你帶著它,用順手了就好。”
這劍削鐵如泥,付思思的劍身上爬了云紋,劍鋒處銳利光滑,劍鞘上鑲著兩顆黑色的寶石,呈對稱狀,劍柄稍長,也是云紋作伴。
付思思愛不釋手,她俯首說:“多謝先生。”
卓染的劍稍短些,不過小巧玲瓏,劍鞘上白玉石裝飾,劍身中央拖出長長的一道幽藍(lán)色痕跡,劍尾回勾,劍柄握起來很是舒服,卓染笑了笑,說:“我劍法沒練熟悉,怕是要糟蹋這把好劍了。”
韓從忠說:“你身子骨本就不能動武,這劍給你解解饞,閑時玩兩把總是好的?!?p> 周聿點點頭,說:“染兒要顧好身子,你師父交給你的劍法雖說用來防身確實掉價,但平日里也可以練一練,強身健體總歸有用。”
卓染握著劍點了點頭。
周聿歪著頭,說:“思思,你打算給這劍取什么名字???”
付思思皺眉想了想,無奈地說:“和瑕丘的一起取吧,我實在想不出來?!?p> 卓染將劍抱在懷里,吃著魚,說:“我要師父給我取。”
韓從忠想了想,把劍拿在手里仔細(xì)看了看,說:“這得叫我思考思考,你們下次來時,我再告訴你們?,F(xiàn)在先吃飯!”
周聿往韓從忠盤子里塞了一塊魚,帶著嘲笑地意味說:“多吃點,瞧你這上了年紀(jì),什么都想不出來了吧。”
韓從忠瞪著眼,把魚吃了,說:“就你話多。”
卓染看了看前幾日和韓從忠一起種的葡萄,那土面上濕潤,應(yīng)是澆過水的。卓染歪著頭,好像看到了葡萄芽從土里竄了出來,爬著架子攀到了最高層,瘋狂往上竄。
“丫頭,看什么呢?!表n從忠說:“時間還早,過幾日才能出芽,別著急?!?p> 卓染看著韓從忠點了點頭。
月掛中天,滿城嘈雜聲盡歸于平靜,月白鋪灑,零零落落,卓染坐在葡萄棚前,看著那新芽踩著稀碎的月光,仰頭使力,破土而出。
苦樂卿
〔1〕《歲夜安樂公主滿月侍宴應(yīng)制》杜審言——戚里生昌胤,天杯宴重臣。畫樓初滿月,香殿早迎春。睿作堯君寶,孫謀梁國珍。明朝元會日,萬壽樂章陳。 《苦寒行》魏晉·曹操——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蚰c坂詰屈,車輪為之摧。樹木何蕭瑟!北風(fēng)聲正悲。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延頸長嘆息,遠(yuǎn)行多所懷。我心何怫郁?思欲一東歸。水深橋梁絕,中路正徘徊。迷惑失故路,薄暮無宿棲。行行日已遠(yuǎn),人馬同時饑。擔(dān)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悲彼東山詩,悠悠使我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