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胤郁埋頭系好了腰帶,他拾起古松陰往自己腰間揣,抬頭問道:“主子起了嗎?”
侍女剛要將洗臉?biāo)顺鋈?,聽到常胤郁問,便停下腳步,輕聲說:“還沒有。大人昨夜睡得晚,婢子去瞧瞧?!?p> “睡得晚?”常胤郁皺著眉,明明厲埏川走了之后她都沒出過房門,什么都沒吩咐也什么都沒干,哪里會睡得晚,他理了理衣襟,說:“也罷,無事了你就先下去吧,我去喊主子起床。”
侍女頷首,錯開道讓常胤郁先行。那人跨出去前幾步都是中氣十足的,突然就在侍女面前倒了下去,嚇得人扔掉了水盆去看常胤郁。
“常侍衛(wèi),你怎么了?”侍女沒敢碰常胤郁,但見那人直接跪倒在地上,臉色很不好看,說:“我去找大夫來吧?!?p> 常胤郁緩過那一陣暈眩,從那日跟卓染在國子監(jiān)遇襲后,這種情況就時時發(fā)生,原本他只是懷疑余毒未清,所以后來也聽卓染的話好好喝藥,可是越來越不對勁了。
他搖搖頭,說:“無事,不必麻煩的?!?p> 常胤郁站起身,他深深呼吸了一下,說:“別在主子面前亂說話,我只是舊傷沒好而已?!?p> 侍女頷首,說:“是?!?p> 卓染昨晚是沒做什么,但也睡得晚。厲埏川走后,她便仔細想了想?yún)栛锎ǖ脑?,又思索了一番日后在繡坊里該怎樣做,很多事情她確實沒有頭緒,只得暫時放下,等有時間了再和厲埏川好好說道說道。
昨夜踢了被子,半夜里被凍醒了幾回,此刻起來腦袋還有點昏沉。卓染揪著床帷晃了晃手,就聽見外邊常胤郁大聲喊著。
“小師妹你起了嗎?”常胤郁仗著卓染院里人少便肆無忌憚,他還一個勁兒地叩著門,吵得卓染頭疼。
“起了?!弊咳九思馍溃X酚裟昧顺允尺M來,又吩咐侍女燒了水,說:“時間還好,吃些清淡的便去沐浴吧,溫公子守約,咱們不遲到就行?!?p> 卓染拿著帕子擦了手,說:“一起吃吧?!?p> 常胤郁沒有推辭,兩個人將吃食分了,卓染想見他今日有點反常,筷子攪著粥就沒停過,他往日都會和自己搶著吃的,卓染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說:“祎柯,你怎么了?”
常胤郁搖搖頭,說:“我怎么了?我吃飯呢?!?p> “去見溫容希你就不必陪我了?!弊咳菊f:“國子監(jiān)那邊離不了人,你去找柳祭酒的時候別與他提任何事情,我回來之后便去國子監(jiān)找你?!?p> “昨日總督應(yīng)該與你說了武連宜的事吧?”常胤郁挑著胡蘿卜夾給卓染,說:“今早上我還聽侍女們議論呢?!?p> 卓染說:“武連宜我不熟悉,可是這事傳出來真的是有損清譽的,他還是個小官,這樣做只能是有害無利,他圖什么。”
“這話你不應(yīng)該問總督嗎,”常胤郁喝了一口粥,皺著眉說:“小師妹,以后別讓他來了,他那匹馬脾氣特差,昨天就摸了摸他的毛,直接差點給我撞飛了,煩死了?!?p> 卓染笑了笑,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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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容希低頭將手上的信件疊起來仔細放好,嚴承軒坐在柜臺上,說:“阿姐說讓卓瑕丘來幫忙是為了什么呢?她一個司業(yè),繡坊生意只怕她也不懂吧?”
“當(dāng)時要嚴家救急的事情原本就是卓司業(yè)提出來的,眼下尚未解決,司業(yè)到這里想來只是為了她出謀劃策卻沒有實質(zhì)的解決辦法而補償罷了?!睖厝菹Uf:“既然貴妃娘娘都開口了,那便見見人吧?!?p> 嚴承軒點點頭,說:“也是。當(dāng)日宴席上匆匆一面而已,顏述,你覺得卓瑕丘此人如何?”
溫容希將他翻亂的賬本整理好,說:“你不也說了匆匆一面而已,打個照面能看出來什么?”
“話雖如此,可是總得要想一想她來的真正目的吧?!眹莱熊幪铝斯衽_,溫容希抬眸看他,他說:“瑕丘這個人,你面上看著善良,真要做什么事情的時候,她一點都不會心慈手軟的?!?p> 溫容希點了點頭,見老王拿著新的賬本走了進來,他將紙張攤開,說:“這是經(jīng)廬州線的賬本?”
老王頷首,說:“是的溫公子,廬州沿線的商路運行的很好,銀子比預(yù)算的還要多上一點,暫時看來繡坊生意不會耽擱?!?p> “比預(yù)算多一點又不是翻了幾倍,有什么可高興的?”嚴承軒伸長脖子去看上面記錄的賬目,但是他看不懂。
溫容希笑了笑,說:“嚴二少想什么呢,今年受陛下的新政,減免多地賦稅的影響,商路被壓縮,能比預(yù)算多都是好的。而且這絲綢繡品過分豪奢,除了些達官顯貴需要撐撐場面,也沒人愿意在這東西上花銀子?!?p> “是啊二少,”老王哀嘆了一聲,說:“咱們家的繡品都是精工細作,費了人力物力,初價自然要高一些。若是刻意降低市價,咱們定是要虧損的?!?p> 嚴承軒難以置信地“啊”了一聲,說:“咱們家窮到這地步了?沒有吧,我……”
“二少自然不擔(dān)心?!睖厝菹L置鴩莱熊幍囊挛?,緋紅錦袍的料子都是繡坊的新品,質(zhì)量材質(zhì)自是不用說,他笑著說:“錦衣玉食,哪能懂這些民間疾苦呢?!?p> 老王跟著笑了笑。
嚴承軒猛地朝后退了幾步,溫容希的手被留在了半空。他頓了片刻,才對上溫容希的眼眸,輕聲說:“我去找景山?!?p> 老王還沒反應(yīng)過來,嚴承軒已經(jīng)大步跨了出去,溫容希微勾了唇角,說:“老王,一會兒我會和司業(yè)見一面,你著人將后頭的東西打點好,往后司業(yè)會常來的?!?p> “卓司業(yè)?”老王笑了笑,跟著溫容希將堆成山的入賬整理好,說:“我那日上街還瞧見了她跟二少的畫像,買的人可多了,不得不說一句,這司業(yè)長得也太好看了?!?p> 溫容希也點了點頭,笑說:“往后你日日能見著?!?p> “那不敢?!崩贤跄税涯槪肓讼胝f:“只是提起之前的事情,卓司業(yè)走到這步也真是不容易?!?p> 沒過一刻,嚴承軒就又跑了回來,似乎早就料到一般,溫容希自然的將手上的賬簿扔在了柜臺上,轉(zhuǎn)過身沒理他。
“二少?!崩贤鯏R下了東西,說:“溫公子,我先去繡坊里看看?!?p> 溫容希頷首,埋頭整著賬本不說話。
“顏述……”嚴承軒輕喚了一聲,又耐不住怒氣地說:“我方才才知道,厲埏川那廝昨夜里在苾湖畫舫里宴請了六大城的人,偏偏繞過了你!”
溫容希平靜地說:“我知道?!?p> “他什么意思?”嚴承軒盡量壓低了聲音,說:“他不知道你原先是六大城的人嗎?這樣無視人虧他厲埏川還是禁軍總督。更過分的是,這些人都是咱們見過的,他半路挖墻腳是想做什么?”
“二少太閑了?!睖厝菹Uf。
嚴承軒繞到了溫容希面前擋著路,他往旁邊挪了兩步,從嚴承軒身旁擦過去。
“顏述!”嚴承軒說:“對了,昨日武侯還去厲埏川的畫舫上鬧了一出,說是武連宜嫖了歡婇閣的一個頭牌,武侯氣的直接岔過了氣,天亮才緩過來?!?p> “武連宜?”溫容希皺著眉,他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這人是誰,嚴承軒提醒了一下他才想起來嚴應(yīng)貞與他提過這個人。
溫容希沒停下手上的動作,說:“武連宜一向安分,怎么會做出這種事,定是有人在背后杜撰?!?p> 嚴承軒搖了搖頭,說:“外邊都傳遍了,武連宜也沒有解釋就算是默認了,景山都在和下邊的人說這事兒呢?!?p> 溫容希垂首沒有說話。
“你…你怎么一點也不驚訝?”嚴承軒說。
溫容希將最后一本賬簿擱好,才轉(zhuǎn)過身說:“總督也給我送了請柬,不過沒去而已。至于二少說的武連宜和頭牌的事,因為我不感興趣所以并沒有很驚訝?!?p> 嚴承軒“哦”了一句,武連宜怎么說都是他戶部的人,傳出去了也是拂了他的面子,索性裝傻充愣,不然除了討嚴應(yīng)貞一頓罵,實在是沒別的好處了。
“顏述…”嚴承軒叫道。
溫容希沒有答話,徑直往繡坊走去。
白衣翕動,漸漸地飄遠了,嚴承軒望著那個背影遲遲沒有挪回目光。方才為何會那般失常從溫容希手中拽走錦袍,是因為溫容希聽到老王與溫容希說他和卓染的畫像而沒有任何表示,還是因為他總能這般清冷,像是他永遠觸摸不到的一個人一樣。
這究竟是哪種感情涌上來嚴承軒不敢細想,他害怕恐懼,但也迷茫無措。
如果……溫容希也有這種感覺呢?
他還沒想完,景山就跑了進來,面上帶著笑,說:“二少,卓司業(yè)來了。”
嚴承軒點點頭,說:“來了便好,請卓司業(yè)進來吧,顏述在里面等她?!?p> 景山領(lǐng)了人進來。卓染掛著隱隱的笑意,朝嚴承軒行禮,輕聲說:“二少也在?!?p> “瑕丘怎么才來?”嚴承軒朝后頭瞧了瞧,說:“顏述都等你好久了。”
卓染頷首說:“二少見諒,今早起遲了?!?p> 嚴承軒心里還有事,沒有心情和卓染在嘴皮子上耍功夫,只能言簡意賅,說:“顏述會教你繡坊的經(jīng)營,你且去尋他吧?!?p> 景山跟著嚴承軒走了,卓染挑了挑眉,獨自朝后頭的繡坊走去。
嚴家繡坊果真名不虛傳。卓染自踏進來,心中便只有這一個贊嘆了,繡坊占地大不是沒有道理的,繡工人人都有繡臺,配置都比較高,剛是用的所有繡線都是粗細均勻,顏色純正的。
繡室無人說話,銀針落地可聞,卓染緩步走過去低頭瞧了瞧,繡娘也沒有動靜。
果然認真。卓染輕輕笑了笑,就這種輕微的聲音也驚得繡娘一震,針尖立刻鉆進了手指里。
“嘶?!崩C娘忙松開了手,就怕血染到了錦緞上面,又怕吵到其他人,只能迅速噤了聲。
卓染低聲做著口型,說:“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繡娘似乎認得卓染,她輕輕搖了搖頭,將所有東西放好了便隨卓染一同出去了。繡娘頷首行禮,說:“卓司業(yè)。”
“方才真的對不住?!弊咳据p聲說:“你的手沒事吧?”
“無事的。”繡娘搖搖頭,說:“卓司業(yè)怎么來了?”
“鸞鶯。”溫容希喚道。
繡娘朝卓染身后望去,卓染也回了頭,果然見到溫容希緩步走了過來。繡娘微微俯身,說:“溫公子?!?p> “方才在說什么?”溫容希望了卓染一眼,說:“卓司業(yè),可是鸞鶯有得罪之處?”
卓染微微一笑,說:“溫公子誤會了,我到繡坊里瞧了瞧,不慎傷到了這位鸞鶯姑娘,便出來詢問一番?!?p> 鸞鶯忙道:“卓司業(yè),溫公子,我沒事的,只是手指被扎了一下,我便先去了。”
溫容希點頭,說:“仔細著?!?p> “是。”
溫容希抬手引著卓染,說:“司業(yè)大人這里請,我先與你說一下繡坊的經(jīng)營?!?p> 卓染跟著溫容希,逛遍了整個繡坊。
***
厲埏川靠在門邊上,系宇和顧釗也不敢上前叫人。苾湖畫舫設(shè)宴原是想看看六大城的人如何作為,卻意外撿到了武連宜這個大便宜,只是這個便宜撿起來還是費些力氣的。
武連宜會不會和那伙刺殺卓染的人認識。厲埏川想了想,刺客跟李成如沒有關(guān)系,甚至說還是互相利用的,而武連宜雖是受恩于嚴家,但也沒有傳言上那么聽話守己,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格的事情,他到底和那一邊有聯(lián)系,只能靠著厲埏川忙猜了。
軟磨硬泡肯定是出不了什么結(jié)果的,武連宜若是死了,這些事情就又會是毫無頭緒,他料定了厲埏川不敢碰他,所以不屑于做任何解釋,任由發(fā)展罷了。
厲埏川想不通。太多事情需要從長計議了,卓染現(xiàn)下想從嚴家和廬州入手,他就必須得將這條線打通了,才能和卓染始終保持在一條線上,只是太難了,要怎么讓武連宜開口。
“主子——”吳松一口氣從府門口跑到了后院,他扯著嗓子喊著,將厲埏川喊得更加煩躁。
“松子!”系宇低聲說:“噓——”
吳松卻搖了搖頭,說:“主子,那個元祿來了,說是帶了陛下口諭!”
厲埏川立刻站直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