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染就知道她會疑惑,索性承認(rèn)下來,說:“是。不過在很小的時候我就來皋都跟在總督身邊,亦是許久沒有回去過了?!?p> 季語嫣點了點頭:“這樣啊?!?p> 對于永州季語嫣的記憶還停留在渃溪大戰(zhàn)的時候,她在廬州也聽說過了,此時瞧著卓染的眼神,就知道她很是想念故鄉(xiāng)。不過她沒辦法安慰,這是揭人傷疤的事。
卓染垂首瞧著那前幾句詩,這個姓番的人,或許就是韓從忠想要告訴她這個人知曉一切,找到他就能真相大白了。
可是這個人到底叫什么,番秋?還是田心?卓染不禁扶額,季語嫣便笑了笑,說:“這真的有點難猜?!?p> 卓染嘆了口氣,說:“是我太過愚鈍,弄不清楚這到底是什么意思??墒悄舷孢@個名字,真的很陌生,只是念起來的時候,又覺得很是熟悉?!?p> “厲姑娘不妨過上幾日再想?!奔菊Z嫣說:“很多時候,有的事是無意間想起來的?!?p> 卓染頷首,將紙張折疊起來,季語嫣自然知曉她不欲讓除她之外的人瞧見,索性幫忙扔進(jìn)了旁邊廢棄的竹筒里。
“小姐。”含玉在書房外喚道:“厲姑娘的藥熬好了,一時找不到人便在暖爐上溫著,要現(xiàn)在端過來嗎?”
季語嫣瞧了卓染一眼,說:“先送到厲姑娘屋子里去。”
“是?!?p> 卓染站起身微微頷首,說:“多謝小姐?!?p> 兩人方從書房內(nèi)出來,踏過青石板要繞去卓染屋內(nèi)時,就見房檐上停駐著一只鷹。卓染抬眸,見到是若飛,便伸出手示意它下來。
若飛張了張翅膀,沒敢沖下來,只是尋了個緩慢的法子跳下來,剛好停在卓染的手臂上。季語嫣知道厲埏川養(yǎng)了只鷹,傳言它兇殘可怖,幾乎見人就想撕裂,只是如今瞧著它對卓染,可謂是異常溫柔了。
卓染本就沒什么力氣,若飛便踩著她的胳膊到了肩膀上,較為親昵地用羽毛蹭了下卓染的臉,只是它的爪子有些臟,留下一串黑印,一直到它站的地方。
“先前怎么沒有見過它?”季語嫣沒敢伸手碰,反而默默地退了一步。
卓染摸著它的羽毛,說:“總督要它去洛城看看情況,算日子它確實應(yīng)該回來了?!?p> 若飛看著卓染,眼珠子圓溜溜地,卓染微微皺眉,試探著問:“洛城出事了?”
若飛即刻叫了一聲,卓染捏緊了手指,果然是這樣。彭戈說這些人要么在廬州要么在易東,他們索性將這兩地都做成幌子,在悄無聲息繞去洛城。因為洛城有李成如,他們的勝算會很大。
只是江如藍(lán)帶人趕去了洛城,按道理說封城查事并不難,除非李成如真的狡猾到連他們都無法抓住,還有余力將他們打散。
“江大人他們有危險?”卓染又問了一句,若飛有些急躁地動了動,抓得卓染肩膀疼。
季語嫣看不懂若飛表現(xiàn)出來的意思,只是就著卓染這幾句話,她便知曉洛城那邊真的出了事,厲埏川所擔(dān)心的洛城土匪并沒有來廬州,反而又折返洛城里。
洛城幾日沒有消息,說明真的緊急無法傳信。李成如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他既然敢在洛城里蟄伏,必定有法子毀了洛城,而且能安全逃出來。
卓染想讓若飛飛起來,但又沒好意思說出口,似乎若飛感受到了什么,方才離開卓染的肩頭,朝著府門的方向去。
厲埏川和達(dá)奚燁才走進(jìn)門,若飛就鳴啼一聲,厲埏川皺著眉頭,抬臂架住了若飛。
卓染和季語嫣跑到了府門前,厲埏川見到卓染便笑了笑,只是很快這笑意便消失了。季語嫣將人引去正堂,若飛沒有進(jìn)來,被厲埏川擱在庭院內(nèi)的樹上玩。
厲埏川聽聞卓染說了事情之后,心下倏地一涼。他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只是若李成如一直待在洛城,那么如何在廬州興風(fēng)作浪。況且洛城土匪不在廬州,這里的事情就與他們扯不上關(guān)系,可王成到底是被誰綁了送回易東的?這里的賬簿又是怎么回事?所謂內(nèi)應(yīng)到底是誰?
問題一個個又蹦了出來,可線索卻一層接著一層斷,本以為在廬州能引出來洛城土匪,至少還能削弱李成如,可沒想到他們早就去了洛城,那么易東那些障眼法也就很是清楚了,他們在故意混淆視聽,目的就是拖住厲埏川和皋都。
只要沒有援兵到,洛城就可以很輕易地被李成如收入囊中,若不是若飛去查探了情況,恐怕洛城徹底淪陷了消息才能傳出來。
“其實也沒有那么不樂觀?!边_(dá)奚燁說:“我們還不知曉里面的真實情況,江大人和譚大人一定有法子的,我聽聞還帶了很多禁軍過去?!?p> “禁軍即便善戰(zhàn)也經(jīng)不起這樣耗?!眳栛锎ò欀?,沉聲說:“洛城土匪在洛城,他們要想一個不留只能封城作戰(zhàn),也將自己困在洛城里,時間一長,洛城自然會……”
卓染想了想,說:“不知廬州這里查得如何?”
達(dá)奚燁說:“我和總督在韓成住所和辦事的地方仔細(xì)看了看,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先前懷疑廬州有亂黨,但是現(xiàn)在亂黨并不在廬州?!?p> 他的意思很明了,既然不在廬州,那就沒有再查下去的必要??蓞栛锎▍s搖了搖頭,此時不再加緊些查事,那么賬簿和內(nèi)應(yīng)的事情就再也沒了下文,等到東窗事發(fā)的那一日,就再也來不及了。
季語嫣按著達(dá)奚燁的肩膀,他才恍惚地點著頭。
“洛城那邊傳不出來消息,定是為了防止洛城土匪往外報信?!弊咳菊f:“此刻傳信回皋都為時已晚,不如……總督……”
“我正有此打算。”厲埏川說:“其實易東那邊我也是這樣做的,留了幾個人協(xié)助晉鵬統(tǒng)領(lǐng)查事,我想去洛城一趟,瑕丘就暫留府上?!?p> 卓染聞言站起身。
厲埏川坐在她對面,看見卓染站起來也就起身走到她面前,捏著她的手指以作安慰。
“瑕丘跟了我許久,于此事上與我意見相同,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厲埏川看著卓染的眼睛,說:“她身子不好,不能跟著我到處跑,所以煩請二位照看一二?!?p> “我……”卓染瞪大了眼睛,卻見厲埏川微微笑了笑,伸指摸上了她的臉頰。
達(dá)奚燁皺著眉:“不如,我讓這里的守備軍隨總督一起去,這樣還可以保證總督的安全?!?p> 厲埏川搖了搖頭,說:“不行。廬州里面有什么人我們都不清楚,不能讓守備軍離開廬州。況且我一人出去旁人不會懷疑,到了洛城說不定更容易混進(jìn)去,帶著人就很不方便?!?p> “可是總督這樣會很危險的?!奔菊Z嫣皺著眉,說:“還是帶一兩人隨行吧?!?p> 厲埏川說:“真的不必,洛城內(nèi)有禁軍,我去了他們能安心些,況且無旨意擅自前往,都是罪名,我去了就會盡快回來,不必憂心?!?p> 卓染被厲埏川握住的手趨近冰涼,厲埏川只能摩挲兩下,期盼能將她手指擦出一些溫度來,可是并沒有什么用,卓染的眼神里帶著委屈和不解,如同刀刃劃在他心尖上,以至于他只想躲避,沒再敢看卓染一眼。
“侯爺,”厲埏川松開了卓染的手,轉(zhuǎn)身對達(dá)奚燁說:“其實我們在皋都里還遇到過另一批人,其領(lǐng)頭的是個刀疤臉,他們身上還帶著紫砂,不難辨認(rèn)。只是我們一直沒有查清楚這些人和李成如有沒有關(guān)系,若是他們出現(xiàn)了,一定要萬分小心?!?p> 達(dá)奚燁頷首,說:“總督放心。”
“總督打算何時啟程?”季語嫣偷偷瞟了卓染一眼,發(fā)現(xiàn)卓染并沒有什么表現(xiàn),就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但是她能看出來,卓染很不高興。
厲埏川狠了狠心,一咬牙說:“事不宜遲,我這便去?!?p> 卓染猛地看向厲埏川,面色瞬間慘白。
“瑕丘……”厲埏川輕聲喚了一句,卓染似乎盯著他還沒回過神,厲埏川只能再喚了一聲。
“厲姑娘的藥還沒喝,”季語嫣突然想起來,便說:“先將藥用了吧,總督也收拾一下?!?p> 厲埏川微一頷首,牽著卓染往屋內(nèi)走。達(dá)奚燁看著季語嫣,深深嘆了口氣。
“我以為總督會是想帶著厲姑娘一起的呢?!奔菊Z嫣坐下來,說:“沒想到總督只想一個人去?!?p> 達(dá)奚燁垂眸,說:“洛城那里太危險,總督單槍匹馬去也只是為了那里的親信,總督重情重義,一定不會拋下洛城里的人不管,皋都那里還沒得到消息,還不如他去試一試,或許真的能將那些人救下來呢?!?p> “可是總督只是一個人啊……”季語嫣皺著眉。
“你忘記他是冠軍侯了嗎?”達(dá)奚燁看向他倆消失的方向,眼底流過深邃的東西,說:“他沒有忘記之前,他只想盡力救更多的人。他有悲憫之心。”
季語嫣卻抬唇笑了笑,說:“你沒見厲姑娘的臉色都變了?我覺著,厲姑娘肯定不會乖乖留在廬州的,總督肯定會帶著她一起去?!?p> “這么篤定?”達(dá)奚燁偏眸看她。
季語嫣笑了笑,說:“你不懂女兒心?!?p> 達(dá)奚燁皺了皺眉。
厲埏川沒有說什么,只是將藥碗遞到卓染面前,見她乖乖接過,面無表情地喝了下去。這樣子似乎有些不對勁,厲埏川便湊近了看著她。
“瑕丘……”厲埏川擱下藥碗,四指搭在她下巴上,拇指按在她下頜處,鼻尖碰上卓染的,可她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
“生氣了?”厲埏川低聲問。
卓染垂下眸,嘴里泛著苦味,她并不想說話,此時更是不想。
厲埏川最怕卓染這個樣子,只得俯下身扣著卓染的后頸親她,清苦味道泛濫,厲埏川微微皺眉,卓染伸臂勾了他的脖子。
“帶我去……”卓染抵在他齒間,不似請求像是指令一般,厲埏川張開嘴,任著卓染咬。
卓染沒有得到回應(yīng),便使勁咬在他唇上,厲埏川皺緊了眉,血腥混雜著苦,他被咬的有些疼,只能抓住卓染的肩膀稍稍分開。
“聽我說瑕丘,”厲埏川抿著唇,說:“洛城很危險,我不想你去。”
“我不怕……”卓染摸了摸被她咬破的地方,輕聲說:“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一個人在廬州,只會傷心欲絕,我保證,你回來一定就見不到我了?!?p> 厲埏川不禁笑出了聲,蹭著她的肩窩,悶聲說:“你最好就這樣威脅我一輩子?!?p> “那……”卓染摸著他的頭發(fā),說:“你帶我去嗎?”
厲埏川拍了拍她的背,說:“好,我?guī)闳?。?p> 卓染緊緊抱住了他的腰,厲埏川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卻又笑了笑。卓染不會成為他的累贅,只會讓他更有勇氣去做這些事情。
達(dá)奚燁見二人一同上了馬,頗為震驚地看向季語嫣。果然,他還是不甚理解季語嫣所說的什么女兒心,頓時覺得很佩服她。
厲埏川將卓染整個環(huán)在懷里,他似乎又長高了不少,罩住卓染變得更加容易,只是懷里人雖然也在長個子,但是卻愈加清瘦,厲埏川默默嘆了口氣,回頭與二人告了別,便輕輕揮著韁繩,竹石便飛竄了出去。
這幾日竹石被寄存在一戶人家里,后來被達(dá)奚燁牽進(jìn)了自個兒的馬房,養(yǎng)了好幾日跑起來也帶勁兒,撒了歡兒往前。
若飛低頭看了看竹石,頗為不屑地張著翅膀往前飛,它實在是太慢了。
“害怕嗎?”厲埏川低聲在她耳邊說:“要是害怕我就慢一些。”
卓染搖了搖頭,她緊緊縮在厲埏川懷里,被他的大氅整個包住,跑了很多次她也漸漸習(xí)慣了,厲埏川見她可以適應(yīng),便沒再多說什么。
“若飛這爪子這么臟?”厲埏川方才想讓卓染換身衣服再走,但時間實在太緊張。卓染笑了笑,說:“挺好的,很別致?!?p> 卓染露出腦袋,仰首親了親他,說:“你下回可以咬回來的?!?p> 厲埏川垂下眸笑了笑。
竹石日行千里,最多兩日就能到洛城。卓染并沒有什么異常,厲埏川便加快腳程,洛城里不僅僅有禁軍,還有吳松和熊正毫,還有那些在皋都里稱得上是朋友的人。
卓染仰起頭,說:“阿埏,你知不知道哪個姓番的人當(dāng)時是在宮里的?”
厲埏川皺著眉,想了想說:“不清楚?!?p> 卓染點了點頭。
“怎么了?”
“就是我拆了師父留下來的那首詩,”卓染說:“前四句我不太明白,隱約知道師父是想告訴我那個人姓番?!?p> 厲埏川并不知道,卓染便繼續(xù)說:“后面的拆開字就是永州南湘四字,南湘不是地名,也應(yīng)該是人名,我覺得很熟悉卻感覺很陌生?!?p> 這事兒他幫不了卓染,厲埏川帶著點喘息,卓染沒再擾他,就縮了回去闔上了眸。
厲埏川騰出手摸摸她的發(fā)頂,低聲說:“睡一兒吧?!?p> ***
熊正毫真的是懊惱透了,他盯著譚稹,沉聲說:“每個城里至少都會留幾個巷道,怎么洛城就偏偏和人不一樣,只有一條!”
還被堵死了。
譚稹低下頭,嘟囔著說:“那誰也沒告訴我洛城會被土匪盯上,也沒說他們會炸了巷道,堵死了不讓我們出去啊……”
這話也不無道理。
吳松在一旁瞧著,也不敢插話。江如藍(lán)跑了一天也累極了,就靠在柳玉霖背上歇息,柳玉霖喝著水,時不時搭幾句話。
“如果真的是這樣,”熊正毫皺著眉,說:“那就只有一個法子了。”
譚稹看著熊正毫,見他捏緊了手,骨頭咔咔作響。他說:“我們散播消息,就說要出城尋救兵,城門是唯一的出路,李成如要逃只能來城門,我們便在城門埋伏好,等著他過來?!?p> “可是這法子有些冒險?!绷窳卣f:“他們手上有火藥,萬一開始炸城門我們只會損失慘重,他們逃出去會更加容易的?!?p> 熊正毫看著他,說:“他們要是有把握,現(xiàn)在就可以去炸城門逃走?!?p> “可為何他們沒有把握?”譚稹說:“火藥那么充足,他們完全可以……”
江如藍(lán)搖了搖頭,說:“沒可能的……我和熊正毫給他們說,禁軍手里頭也有火器,就全搭在城門上?!?p> “真的嗎?”譚稹眼睛發(fā)亮,說:“我們真的有?”
“有個屁!”熊正毫瞪著譚稹,說:“為了不讓他們?nèi)コ情T,就只能佯裝有?!?p> “他們還真的信?”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毙苷涟@了一聲,說:“總督原本是想過的,只是一直耽擱并沒有什么進(jìn)展,要是總督在就好了?!?p> 吳松低下了頭,低聲說:“若飛也不知道找著主子沒有。”
熊正毫拍著他的肩膀,笑說:“別擔(dān)心,總督一定沒事兒。說不定你想著總督就真的來了呢?!?p> 柳玉霖皺著眉,說:“我們要現(xiàn)在出去說城門可以逃出去嗎?”
“不……”熊正毫說:“現(xiàn)在還不行,得要手下人說出去才可能是真的。”
譚稹點了點頭,說:“那我去安排吧,保證說得跟真的似的?!?p> 熊正毫微微瞇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