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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貴清流,雅俗人間

第一百零五章 可恨之人可憐之處

富貴清流,雅俗人間 儒奕 5767 2021-08-19 13:43:53

  孟大人見浩然收了雞和兔子,等出了門就問:“哥,你收人家雞和兔子干嘛?”

  “你那么嫌棄人家,連口茶都不肯喝,我要是再不收點禮,還不是怕他們夫婦倆覺得對客人只進不出,心里過意不去。”浩然道。

  “可我們大老遠帶幾只雞和兔子回去嗎?再說這也沒什么用啊!”孟大人說。

  浩然瞄一眼孟大人說:“現(xiàn)在都什么時候了,此時趕回城或是上山打獵,哪個不誤我們吃飯?”

  孟大人一愣,頓時明白了。

  浩然再漫不經(jīng)心的補一句說:“或者咱們再回紀先生家里蹭一頓。”

  “不不不……”孟大人急忙說道。

  “那還不快點,跟我找個避風的地方,哥帶你吃烤雞去?!焙迫话迥樀溃洗笕艘宦牐瑯返臏喩硪徽稹?p>  浩然轉身又吩咐海峰說:“海峰,帶個人,腿跑利索點,去山下把馬車里的酒都拿上來?!焙7宓妹⒖處司屯较屡?。

  浩然吩咐完轉身就走,孟大人樂顛顛的跟上。

  浩然帶著孟大人找了個避風谷,還有一條冰結的很厚的小河,幾個護衛(wèi)破冰后,在河邊殺雞宰兔子,主仆一群人拾了些干柴,用火刀火石生了幾堆火,就地烤起了肉來,更有那運氣好了,還用隨身帶的家伙叉了幾條魚上來,收拾好了,一并在火上烤著。

  孟大人沒吃過這么原始的燒烤,看著在火上都慢慢冒油的雞和兔肉,忍不住口水直流,很快海峰又提了三壇酒并幾個敞口陶碗過來,還帶了一口燒水的鐵鍋,主仆一堆人,全躲在山溝里邊烘火邊烤吃的,另支起鐵鍋來燒水,把酒也燙著。

  更有那好玩的,怕這吃的不夠,又去了河邊再弄了幾條魚過來,一堆人在避風的山溝里,其樂融融的笑著玩著。

  好在浩然要了些鹽,不怕肉沒味道,魚容易熟,跟班的烤好后就先送給爺吃,孟大人卻之不恭,第一個大口吃起來,邊吃邊夸魚肉烤的嫩。不久后雞和兔肉也烤熟了,跟班扈從就用帶的刀割開分了吃。孟大人一手拿著雞腿,一手拿著兔子腿,開懷大嚼起來,再時不時一手拿著兩個腿,端起碗就口燙熱的酒,和浩然哥包括侍從幾個也碰一碰,吃的好享受,明明一股烤煙味兒,竟覺得難得的好吃。

  大人隨從各個都驚覺這頓燒烤味道奇好,吃到最后,還有兩個把剩下的兩根帶點肉的烤雞骨頭都賣力啃一啃才放了手。

  主仆都吃飽喝足后,一起烤了會兒火,最后才起了身,浩然吩咐把灰燼余火都掩埋一下,省的引發(fā)山火,眾人都收拾干凈后才下了山。

  因孟大人吃烤雞時不注意,在地上坐臟了衣服,又不小心蹭到了油,本來紫貂大氅也一點看不出來,但是愛干凈的孟大人就是嫌棄的不想穿,準備拿回去擦洗干凈再穿。浩然怕這么冷的天把孟大人凍著了,就把自己的大毛黑鼠千金裘脫給孟大人系上,順手拿過孟大人的紫貂大氅穿在自己身上,隨后倆人才上了馬車。

  在回去的馬車里,孟大人就忍不住問浩然說:“哥,這個紀先生家境看起來并不好,你那朱門繡戶里長大的兒子,送到他家求學,先不說讀書,就這吃住日常會不會都適應不了?”

  浩然聽完面色平靜道:“長遠長這么大沒吃過一點兒苦,從前聽進了他娘的話,現(xiàn)在讀書習武也不肯用心,只尋思著讓我多為他費心籌謀,便能一生無憂,我和婉言好話歹話也都說了,可長遠聽不懂,也聽不進,我不喜歡動不動就打孩子,何況打了也沒用,只能找個地方讓他吃點兒苦,或許還好些?!?p>  孟大人聽了就說:“以你的官職,大可以蔭監(jiān)的方式把長遠送去國子監(jiān),讓他讀官學,監(jiān)生雖不如貢生是考來的資格,但也能夠考鄉(xiāng)試秋闈,何況坐監(jiān)積分學滿,便可授予官職?!?p>  浩然倒不覺得孟大人是把經(jīng)緯不屑一顧的道路推薦給長遠,只是靜靜道:“我能為他籌謀當前,可能保他一生么!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人無真才實學,如何立足于世?我并不求兒子一定要做官,但人活一世,總要有所成,有所就,現(xiàn)在若持強為他安排得順風順水,對將來未必是好事,你也是慈父,該明白我的心?!?p>  官場如同赤火煉獄,若不能百煉成鋼,必然化作灰燼,對多數(shù)權貴而言,子孫能將父輩資源守成,已經(jīng)值得滿意,這個道理同樣流行于那些巨富之門,越頂級的富豪,他們的財富形式反而偏于保守。

  孟大人忙說:“我懂,我不想讓經(jīng)緯讀官學,也有愛護經(jīng)緯在長身體的原因,不愿意他為國子監(jiān)里繁重的禮儀所累,將心比心,我也不想長遠吃不好住不好,京城里除了成國公府家塾,還有別的幾處書塾聽說也不錯,雖不如你大哥家好,但也高過待在紀先生家,別的不說,他父親屋子里的氣味腌臜,我一進去就受不了。”

  浩然看著孟大人笑道:“我又沒讓長遠待在紀先生父親的屋里讀書,這和長遠求學有什么關系呢?再說言傳不如身教,紀先生夫婦都是極有孝心的,讓長遠待在紀先生家里親眼看看,遠勝過老先生把孝道掛在嘴頭說上萬遍,何況紀先生學問不錯,他家的門聯(lián)掛畫你都看到了吧。”

  “嗯,一手好字,文采也行,不過比起你就差遠了。”孟大人接口到。

  “可我沒時間教長遠,就是有時間,我更愿把心思花在聰明的孩子身上。”浩然說的面無波瀾,隨后又補了幾句:“長遠小時候總跟幾個姐妹一起玩,女兒長大不用入仕,大概那時候他就淡了科考的心思,后來小慈又教了些不該的話,現(xiàn)在我和婉言是無論怎么說,都點不通他,他也仗著我舍不得打,什么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再這樣下去,根本沒機會成長。我大哥家的三個兒子,三弟家的兩個,還有我的久兒生兒,多少都受過挫磨歷練,如今放手,基本可以獨當一面,就一個長遠自小仗著有家人罩著,一點苦不肯吃。”

  孟大人聽到這里就問:“你以前是怎么教他的?”

  浩然聽到這里若有所思的說:“說起來長遠雖不夠聰明,但以前在家塾讀書還是很用心的,連寒冬臘月都不用人催,荀先生布置的功課從來按時抄背,先生那會兒時常夸長遠踏實,我也對他很滿意?!闭f到這里突然停了下來看著窗外。孟大人見哥停了,越發(fā)滿心好奇的等他往下說。

  浩然沉默片刻,平靜的說:“只不過當時雅俗在家塾讀書,他姐弟倆天天一起,按現(xiàn)在時間來說,雅俗是前年春闈過后離開家塾的,畢竟那時候丫頭慢慢大了,不能天天跟群男孩子待在一起,何況恩涵那一輩的也得用心讀書,若是有個女孩子天天在家塾里,到底不嚴謹?!?p>  “長遠便是自那以后就讀不下去書了嗎?”孟大人接口就問。

  “應該是的,一開始沒發(fā)覺到,后來想想就是那個時候起,遠兒就不喜歡讀書了?!蹦┝?,浩然是笑著說的。

  孟大人聽到便不言語了。

  馬車進城后行了一段,浩然掀開車簾往外看到哪了,見此處離穿香十里街不遠,忽的想起一人,正巧此時一輛囚車從旁經(jīng)過,車里的人囚衣臟舊,戴著枷鎖,和浩然彼此打了個照面,認識,剛想到的人剛好來了,浩然大吃一驚,趕緊把車簾放下緩緩神,囚車里的人立刻喊李尚書,聲音尖利的比夜梟聲還割人。

  孟大人一聽是唐元琎的聲音,懶得理,看來他今日就得去充軍了。浩然本也不太想理,怕唐元琎有非分之求,他不忍拒之,但又想到這怕是最后一面,那聲音一聲接一聲的傳來,才聽到第二聲,就連忙叫停車了,然后直接下了馬車,把海峰叫來跟前吩咐幾句話,讓快些去買,轉身就趕往唐元琎的囚車邊,孟大人立刻跟上。

  浩然趕到囚車邊,押送的差役本欲阻攔,不料領頭的認識孟大人,就趕緊拱手見禮孟少公。差役們一聽孟少公三個字,便紛紛退在一旁。

  孟大人本想阻攔浩然哥和唐元琎說話,因為孟大人曾被唐元琎說的啞口無言,孟大人奚落唐元琎借別人的家底撐臉面是厚顏無恥,唐元琎也反唇相譏孟大人:“你靠祖上走了所有捷徑,享受了所有恩蔭,卻能轉臉對人無恥的說,你有今天靠的是自己?!?p>  孟大人不想再同唐元琎說話,也不好做浩然哥的主,只得和差役們說:“這位是李尚書,煩請行個方便。”

  唐元琎見李尚書肯過來,就隔著囚車拼命湊上前,直勾勾盯著,眼神就像地獄里的鬼魂看到轉世人間的機會一樣。

  海峰得浩然的吩咐后,快速騎馬離開,緊隨其后的一個扈從代替上前,取出不少銀錁子分別遞給幾位押送的官爺,押送的差役們見尚書大人出手大方,肯定都行方便。

  浩然這幾天見面習慣對人說過年好,可見到唐元琎現(xiàn)在蓬頭垢面,胡子拉碴,囚襖單薄,露在沉重木枷上的雙手也生了凍瘡,就說不出好了,轉頭又對扈從遞眼色。扈從忙再給領頭的遞上一個十兩的銀錠子,領頭的拿著銀子就看著尚書大人。浩然只說:“麻煩小哥行個方便,幫他把枷鎖去了吧,這么冷的天,別沒出京就給凍死了?!?p>  眾人一聽也怕,雖說這人的命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文不值,但畢竟尚書大人發(fā)話了,別等萬一人給凍死了,幾個押送的惹上麻煩,所以差役們趕緊開了囚車的門,幫唐元琎把大枷給去了。浩然又吩咐扈從去馬車里拿條被子過來。扈從照浩然的吩咐,把浩然在車里蓋的一條厚實的棉錦被拿了過來,抱給了囚車里的唐元琎。

  唐元琎接過被子就裹在身上,然后就看著李尚書說:“尚書大人,我現(xiàn)在求死無門,若你還能行個方便……”

  “這個我不能,我沒這權力?!焙迫唤涌诰驼f。

  唐元琎似是不意外,又說:“李尚書,落到今日這一步,我不冤,但我并非十惡不赦之人?!?p>  “是么?那白雪柔呢?她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嗎?”浩然當即接口,又道:“你確實為老百姓做過很多事,也有人為你求情,皇上念你出身寒苦,本想網(wǎng)開一面,可拜你那岳父一家所賜,就是罄竹難書的馬溝五虎,在你入獄后被地方官揭舉到御前,你作為惡霸的保護傘才被從重懲處?!?p>  屠戶父子帶他家兩個遠房表叔共同組成五惡,那個小縣城叫馬溝,一幫人四處為惡,專干奸淫擄掠勾當,總結大小罪狀幾百條,消息震驚朝野,后來就被戲稱是馬溝五虎。

  唐元琎:“墻倒眾人推,這有什么可意外的?我一個沒靠山的官,步步走上來謹小慎微,哪里有半點想保護過惡霸,只是底下人看你在那個位子,即便一句不說,人家也主動賣面子。李尚書你身居高位,即便再清廉,總有的是想燒熱灶的人吧?!?p>  李尚書:“我清廉,你呢?你老婆打著你的招牌大肆受賄,該是你的罪行,這些你總推搪不掉吧?”

  唐元琎嘆了口氣,面色毫無波瀾道:“李尚書,你若經(jīng)歷我這一生的苦,很多事未必能做的比我好到哪里去,我和你一樣都有十年寒窗,可我幼時寒苦,受盡冷眼,日日吃糠咽菜也不忘求學,才有了后來的功名。而你在錦衣玉食堆里長大,生來就活在無數(shù)人終其一生追求的榮華富貴里,不能體會這世道笑貧不笑娼的刻薄,也瞧不上窮人的現(xiàn)實?!?p>  “你喚我過來,難道就是想說我身在高位,不能體諒世道,你吃過許多苦,所以受賄勒索都是情有可原!”浩然說到,頓了頓又淡淡補一句:“你的妻兒趁牢房看管松懈時企圖逃走,被獄卒發(fā)現(xiàn)后在牢里正法了,這事你知道嗎?”這只是對外的說法,唐元琎以前在提刑按察使司任職,怎會聽不明白,不過就是不服管束,被獄卒活活打死的。

  “知道?!碧圃Q平靜接口,言語沒有絲毫溫度。

  浩然見唐元琎對妻兒的死這么冷漠,實在連禽獸都不如,正要把這人狠狠譏諷一頓,卻不料唐元琎開口說:“我淪落到今日這地步,都是拜馬氏所賜,對她們母子,我實在仁至義盡,換做天下任何一個人,都未必能做的如我,李尚書,我喚你前來,是想對你說我跟馬家一家的事,你能聽我把話說完嗎?”

  “你說吧?!焙迫槐M力壓下來火氣接口到。

  唐元琎盯著浩然的眼睛說:“我幼時家貧,幸得父母給了張好皮囊,所以一直希望借此攀娶一位高門女子,哪怕就是入贅,能得岳家提攜拉扯一把,那時我們縣里有個鼎鼎有名的馬縣令,他家就有一女?!?p>  “就是你的妻子馬氏?”浩然忍不住問到,馬氏明明是屠戶之女,唐元琎為何這么說。

  唐元琎聽到這話,突然破口笑了出來,仿佛是面對天大的諷刺。浩然和孟大人都被他的表情笑的毛骨悚然,等唐元琎好不容易止住笑,才繼續(xù)道:“我當年也是這么認為,馬氏其貌不揚,性格張狂跋扈,我本以為這是富家千金被寵壞了才至如此,而且馬氏的家就住在馬縣令的大宅旁邊,她當年與我私下相會,暗許終身,總是特意和我提到她爹地位不凡,我就一直以為她是馬縣令的千金,便依她所說登門求親,因事有茍且,所以未得馬縣令在家中接待,我也絲毫不敢分辯,直到我與馬氏成親,才弄明白馬氏的爹原來只是個屠戶,一家子兄弟暴戾恣睢,目不識丁,卻賺個舉人姑爺,我雖憤恨,但那時馬氏已有身孕,也就只得作罷,待我考取進士,后來也在官場慢慢站穩(wěn),馬氏便挖空心思借我的名頭四處向人索取賄賂,我怕這般誤了我前程,也狠狠的管束過幾回?!?p>  “可你怎會忘了做官的初衷?一方之長竟輪落成為惡霸的背后勢力。”浩然忍不住問。

  唐元琎頗為傷感道:“夫妻本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馬氏能索要到錢財揮霍,都是別人看我才給的,真到頭來發(fā)現(xiàn)上了當,別人也只會恨我,我本也想做個清廉的好官,卻因家中的不賢之妻,在外處處被人嘲笑?!?p>  “既然你不愿意同流合污,為何不休妻?”浩然問到,想想又問了一句:“難道是為了你們的兒子?”

  唐元琎頓時滿眼絕望和匪夷所思的說:“兒子?李尚書,你若見過實彪,估計不會覺得是我兒子,何況也確實不是,馬氏當年有了身孕,便催我趕快向她家里提親,可我當時不清楚此事,直到后來實彪慢慢長清眉眼,我才懷疑上了,滴血驗親一看,發(fā)現(xiàn)真不是我的兒子,就在我與馬氏對質后才知道,她既能生下世彪,卻與我一起這么多年不見子女,該不是她的問題。我幼時挨餓受凍,大約早在年輕時就熬壞了身體,為官后也經(jīng)常要看大夫,真為此事與馬家翻臉,就算丟得起丑,我也至死抬不起來頭,人無論做多大官,若連個后都沒有,還是任誰都瞧不起,實彪好歹在我身邊養(yǎng)了多年,也有些感情,只能這般將就下去,總不能叫世人笑我無后,可我對實彪實在寄不起來希望,也懶得教導?!?p>  唐元琎說到這里停了下來,陷入沉思。浩然和孟大人的神情都難掩飾震驚,唐元琎不等二人發(fā)問,又說:“我覺得上天虧待了我,才想這生該好好享福,馬氏就越發(fā)肆無忌憚的對所有求之于我的人敲詐勒索,我確實曾經(jīng)助紂為虐,或許你要問我,為什么不想法子擺脫馬家,只能說我這生都被馬家一家拿捏得死死的,那幫人不光人面獸心,甚至拿我年邁老父親的性命要挾我,馬氏若拼著把我所有的事抖摟出去,我也一無所有了,我爹肯定也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就算我再不孝,爹看著我好,心里也滿足。我一個窮苦出身的人,何嘗不覺馬氏一家惡心至極,我曾多次親眼目睹馬氏向湯清美的媳婦蔡氏張口索要厚禮,連馬氏娘家兄弟過生辰都讓蔡氏過去,有次蔡氏拉了一大車布綢果面往馬氏娘家送,車子才到門口,馬氏都不和蔡氏說句客套話,直接上去把綢子搬著就往她家兄弟手上扔,蔡氏站在一旁只對我看著?!?p>  浩然和孟大人都聽的說不出話來,可唐元琎卻似回憶般的繼續(xù)說道:“我年輕時曾傾慕蔡氏,她在家鄉(xiāng)是個很有名的勤巧女子,而且蔡氏也認識我,只是我那時孑然一身,無功無名,連跟她說話的機會也沒有,后來那年再次見到蔡氏,我也真心想要幫她,更不想耽誤她女兒,但馬氏日夜在家撒潑瘋吵,就是看上了蔡氏的女兒,我自那以后,不曾過過一天安生日子,后來見到湯清美,我也嫉妒,論樣貌才學,他遠不如我,可就是因為娶了個好妻子,他就能活的那般有福氣,我才會在多次猶豫后一直幫馬氏說話,至于馬氏和實彪死了,說句心里話,我只覺得我這一生的索命債主終于沒了,哪還有什么難過之情,只是長舒一口氣而已?!?p>  至此浩然和孟大人都沉默不語,但是孟大人立刻想提醒唐元琎,還有那些因被他逼迫而自盡的人。

  唐元琎知道孟大人想說什么,因孟大人不止說過一次,所以未等孟大人開口,唐元琎又說道:“或許有些人因我而死,但我唯一親手害死的人就是白雪柔,白員外當初對我說要把女兒舍與官員為妾,我見白雪柔天真純粹,就對白員外說,若是他肯把女兒嫁與我,我必然休妻再娶,定讓她女兒做個正頭娘子,日后他若有求于我,我無所不應,可白員外不肯,寧可用那般骯臟的手段把女兒送給你為妾,都不想叫女兒與人做個正妻,李尚書,你覺我殘忍,難道不曾覺得白員外荒唐嗎?那是他的親生女兒呀!”

  “你何嘗不是想借白員外的財力擺脫馬家,那白員外怕是因為這點才不肯吧!”浩然平靜接口。

  “大商賈是不會做賠本生意的,我到了那一步,也知仕途到頭了,因為不甘心才決定魚死網(wǎng)破,李尚書,你一生下來就什么都有,不會懂得我這般籌謀一生,還身敗名裂的痛?!碧圃Q雙手抓緊囚車門,緊緊的盯著李尚書的眼睛說。

  浩然見唐元琎神色絕望,就問了句:“你的父親呢?你剛剛說馬氏一家拿你的父親要挾你?!比暨€在人世的話,浩然愿意養(yǎng)他終老,可據(jù)說抄家名單上并無唐元琎父親。

  唐元琎好似回過神來,萬分內(nèi)疚的說:“我爹去年走了,壽終正寢,馬家沒了我的軟肋,今年才好些,我爹生前一直不被馬氏待見,便只住在我家門前的弄堂里,不肯累及我,直到老人家走,也不是在他兒子家中出的殯?!闭f到這里,唐元琎已是泣不成聲。

  浩然和孟大人聽到這里都忍不住滿眼含淚。

  這時,海峰買了京八件和醬烤羊肋排、燒雞、烤鴨、扣肉等七八樣菜肴以及一壇十斤整的好酒過來,酒和菜都是唐元琎最惦記的,海峰拎了滿滿兩手,另有一小二跟過端來一個細瓷大蓋碗并筷子、勺子,揭開蓋,碗里是許多魚皮、蝦仁、滿殼蟹肉和蛤蜊,以及高湯煮的銀絲面海鮮餛飩,熱騰騰一大碗,浩然把海峰手里全接過來遞給唐元琎說:“唐兄,這些就當是我給你拜年了,有什么話去和你想見的人說吧,一路走好。”又從小二手中端過餛飩面遞給唐元琎說:“快趁熱吃吧,這家做的餛飩也是我一直喜歡的?!?p>  唐元琎流著淚說了句“多謝李尚書”,就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孟大人至此已經(jīng)看不下去了,除了逢時過節(jié),平常也沒讓唐元琎吃過幾頓好的。

  浩然轉身又對押送的差役們說:“耽誤大家受累,煩請諸位都行個方便,這些讓他在路上吃,別難為他。”眾差役都答應著。

  唐元琎看看懷中的大酒壇明白過來了,吃完餛飩面后,把碗具交過,又有人送來面巾熱水和梳鏡,還有一小瓶去皴裂凍傷的藥油,唐元琎就水梳洗干凈了。

  差役們今日走的遲,雖然趕時間,卻始終什么話也沒催。唐元琎收拾好后覺得可以了,正要對李尚書告別。可浩然卻開口對唐元琎說:“你若還有什么未了心愿,盡管說出來?!?p>  唐元琎聽了李尚書的話,想想后就說:“李尚書,我幼時娘走的時候家里窮,連幾斤紙錢都燒不起,我聽我娘在世時對我說過,人死以后在墳前燒九斤四兩紙錢,死后就會是個有錢的鬼?!闭f完看著李尚書,他們無親無故,燒紙錢這事,也是為難人了,說說而已,不抱希望。

  浩然聽完傷感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一個一生走不出幼時窮苦經(jīng)歷的人,死后還想做個有錢的鬼,緩了緩神才開口:“你放心,等我得到消息了,就會派人去尋你,給你立個墳墓,燒一擔紙錢,你活著尚有孝心,走后會永享富貴的。”

  唐元琎聽到這番話,露出了他在人世間最后一個真心的笑容,于囚車里對李尚書作謝告辭,祝李尚書平安順遂,長壽多福。浩然也對唐元琎揮揮手,算是送別。孟大人一旁看到現(xiàn)在,極力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周圍人看的也都覺得可憐。

  唐元琎的肝不好,同他一起吃過飯的浩然知道,這么一大壇酒,哪怕就是喝一半下去,都會醉死的透透的,該比服毒白綾走的體面一些。

  唐元琎一路吃著熱乎乎的酒肉出了城,這家醬烤羊肋排在他來京時吃過一次,覺得是世間難得的美味,因為當時初到京都心情好,這家店老板人也特別客氣,讓他記憶深刻,這些好酒好菜和點心都是京城百姓過年最受歡迎的。

  唐元琎邊吃邊喝,喝盡了整壇溫熱的好酒,最后把一條雪白的繡帕捂在心口,裹緊被子說出最后一句:“爹,娘,我來了。”便好好的睡去了。

  差役們趕了許久路,等到天透黑去叫人時,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死了,打燈籠檢查一遍,看不是中毒,大概也猜到是醉死的,或者暴飲暴食而死,但都不敢聲張,真要說出來大人物無事,但幾個押送的反而有麻煩。幾個押送官差趁第二日清早,把錦被裹著的人外面卷一張草席,捆了繩子,然后拖去最近的一處墳地,草草掩埋了,耽擱幾日,才上報個中途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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