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詳片刻,將那玉掛在谷小澈脖子上。
飛天狼甘昭,說起來還是他同門師弟。兩人先后拜師,門中弟子不多,多年前也有過同門之誼。
那是很久以前了。
如今,他們已斷了一切情誼,對方也不再稱他師兄。
陸豺在一處草屋前停下。
屋前栽了桃花樹,還有個方方正正的石桌,山后有飛流,菜園子。
翻江大盜過得很是愜意嘛!
谷小澈本想留在皇宮看看她親娘以后是什么發(fā)展,若在此處長大,倒也未嘗不可。
陸豺獨自生活多年,得了女兒很是新鮮,親手喂她的時間居多。
雖是大老爺們,也知道這般大的嬰孩只吃米粥是不夠的。他將谷小澈哄睡著后,下山去尋了一頭母羊。
陸豺每日將羊奶擠了煮好晾涼喂谷小澈喝,一直喂到半歲,才改了清粥小菜。
轉(zhuǎn)眼人間新年。
陸豺上山打了野雞野兔,宰了那只羊,腌制好臘肉,預備過年。
谷小澈比同齡小孩懂事太多,早能有模有樣地拿著湯匙自己吃飯。
但她年紀尚小,不好表現(xiàn)太過,看在這老男人多年孤苦的份上,勉強讓他體驗一把養(yǎng)女之樂。
女兒自小不愛吃肉,陸豺很是憂心,變著法地誘她吃些肉食。
無奈小丫頭鼻子格外靈敏,只要聞到肉味,立即將腦袋別過去看也不看。
谷小澈開口說話時,第一句就是:“我不沾葷腥?!?p> 陸豺挑了挑眉,樂了,“不沾葷腥,你要修仙啊?!?p> 他以為這是玩笑,谷小澈卻白了他一眼。
愚蠢的凡人!
有了女兒后,陸豺出去的時間越發(fā)少了,也不再往遠處奔走。
陸豺開始教她識字。
當他正琢磨給自己女兒起什么名字,谷小澈人小鬼大地扒著書上的“澈”字不放,鐵了心要叫這個。
此字挺符合她那雙清澈的眼眸,叫著也上口,陸豺便順了她意,定下這名。
谷小澈聰明得很,識字特快,不用他教就能吃飯穿衣。
他也未覺得不對,父女其樂融融。
陸豺沒養(yǎng)過孩子,又是粗枝大葉的男人,他只當那是天資聰慧。
畢竟初見時,陸澈就在砸蓮子吃花充饑,再來點特殊之處,也不奇怪。
但不吃肉這毛病實在令人難以接受,幸好她長得白白嫩嫩很是討喜,不然鐵定挨打。
除夕夜,不速之客上門,甘昭不請自來,帶了美酒佳肴。
陸豺拉著一張臉將他趕出門外,回頭正見陸澈兩條小短腿晃啊晃,坐在桌前專挑青菜豆腐。
陸豺直看得額頭直跳,本來沉著的臉立時黑了,厲聲道:“陸澈!”
她摔了筷子滑下長凳,噔噔噔推門,去找飛天狼。
反了她了!
陸豺啞然,在屋里自己生了會悶氣,想起外面大雪,連忙追出去。
這一看越發(fā)上火。
陸澈凍得小臉通紅,正跟甘昭對坐吃菜,毫無知錯之意,還敢伸出筷子去沾杯中酒。
飛天狼也不攔著,由得她胡作非為。
小小年紀不學好,偏偏陸豺就這么一個女兒,打不得罵不得,算是體會到養(yǎng)女的艱辛。
甘昭笑瞇瞇給小丫頭喂了塊軟糯糕點,如愿地在她臉上捏了好幾把。
回頭見到陸豺的臉色,心情越發(fā)愉悅。
看出來了,甘昭是來跟他搶女兒的!
陸豺深深吸氣,平復了心情,把一件小夾襖給陸澈套上,斜視甘昭一眼,“進屋吧?!?p> 甘昭借用人家屋子留宿,自然要出些苦力,刷碗洗鍋之類都落在他身上。
爐灶里燃著火苗,鍋里坐了水,陸豺跟谷小澈坐在長凳上圍著灶臺取暖。
豆大的火苗晃著三人的影子,陸豺閉目想事,屋中一片寂靜。
谷小澈看過陸豺面相,她這便宜爹合該是個莽夫。
甘昭的面相卻生得極好,不但俊俏得很,周身還帶有貴氣。
貴到命里一生榮華,隱現(xiàn)紫光。
為何貴人會成了盜賊,跟陸豺混到一起?
乃是因為,她是一名女子。
晚間收拾完畢,陸豺給女兒換了衣服抱她去睡覺,谷小澈扯著甘昭的袖子不放。
“松手!”陸豺拍了拍她的手背。
谷小澈微微用力,半年過去,她對自個的力氣相當有信心。
再拉下去,甘昭的衣服就要被撕破——
然后么,該發(fā)生點什么,就順理成章了!
她為自己的機智點贊。
甘昭極敏感地預知到危險,身形一旋,將谷小澈從陸豺懷中搶出。
“今夜澈兒同我睡。”
谷小澈扒著甘昭脖子不放,將后背對準陸豺不想理他,表示還在生氣。
陸豺的小棉襖被甘昭搶走,咬牙切齒地盯著對方。
甘昭當做沒看見,哼著曲兒,抱了肉乎乎的谷小澈去隔壁。
她從前是獨女,也沒照料過孩子,大約是天性,見到小孩便不由自主地生出喜愛。
兩人玩得累了,甘昭將她放在內(nèi)側(cè),講起了睡前故事。
“從前呢,有個貴族出身的姑娘,自小父母嬌寵的很,沒吃過苦。”
“有一回,她偷偷溜出家中,遇見了一個道士,就想問那道士姻緣。道士算了算說,姑娘你命中大貴,將來必定嫁與極貴之人,一生榮華?!?p> “那道士卻又嘆氣,姑娘不解,問這樣的命數(shù)不好么?道士解釋說,你此生榮華得來不易,是有人苦心求得,一定要好好珍惜。”
“待那道士離開,姑娘長到十六歲時,家中果然得了圣旨,她要嫁與當朝皇帝,做他的妃子。父母族人都很歡喜,姑娘卻日夜難安,在入宮前夜,她忽然夢到一個人。”
她的聲音漸漸帶著困意,“姑娘看不見他的模樣,只聽他說,愿用三世情緣,換她一生喜樂。原來她此生富貴,真是他人贈與?!?p> “姑娘倔得很,她不甘心錯失良緣,就此在宮中蹉跎,于是在入宮當日逃家,家中找了旁支家的姑娘頂替,從此她消失在人前?!?p> “她一路走啊走,求過很多道觀,也沒再找著那個道士,后來遇到一位師父,姑娘跟他學藝,掩去女子身份,從此扮了男兒裝,行走江湖……”
谷小澈正聽得津津有味,她的呼吸已然深沉。
沒有這樣的,講故事講到一半,自己先睡了!
小爪往她臉上一拍,甘昭咂咂嘴,抓著谷小澈不安分的手往被子里塞去。
谷小澈正要去撓她的臉,卻被人抓住手腕。
陸豺在嘴邊豎起一根手指,噓。
谷小澈沖她爹眨巴下眼睛。
她正在懊惱方才沒能讓甘昭露餡,陸豺卻找了過來。
陸豺復雜地望著沉睡的甘昭。
谷小澈半夜愛踢被子,他惦記著過來看看,卻見兩人玩得正歡。
只是,那笑聲不像男子所有。
他心頭轉(zhuǎn)過百種念頭,立在原地,不敢靠近半步。
陸豺依稀憶起,她是師父從外面帶回來,來到師門已十六歲。
于練武來說,已是晚了,可甘昭卻分外拼命。
自己當時也頗為喜愛這個刻苦的師弟,常與她切磋武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