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是個鐵腕人物,他既然決定要煞一煞流連的性子,就決不會半途而廢。流連算是踢到鐵板上了,這個老頭兒看著和顏悅色通情達理,其實老奸巨猾:她要是偷懶不好好練字,老太爺也并不惱,叫她坐在旁邊,把她的每個蛛體字給細細分析一下缺點,再演示一下。就書法一道而言,流連只能算是個小白,老頭兒那絕對是大咖,這樣一來不要緊,本來偷懶偷了二十分鐘,老頭兒倆鐘頭講不完,流連偷雞不成蝕把米,只好頻頻點頭,做出一副好學不倦的狗屁樣子,從此以后再也不敢有一絲輕慢懈怠,好在只要流連肯用心,老頭兒翻看一遍后,并不挑剔,揀幾個寫得好的畫個小紅圈兒,再鼓勵幾句也就放她走了。
后花園有座六角塔樓,歷來是林家讀書藏書之地,林家?guī)纵吶硕荚谀抢镒x書,費心搜羅的各色圖書文具都在那里。塔高五層,底層足有六十多平越往上越小,頂層也有三十多平方。底層只一張矮幾,幾個蒲團,茶爐水瓶而已。二層沿墻全是書架,中間一張大案,是林珩曰常讀書之所,三層四層則是滿滿的樟木書箱,樟木特有的香味和墨的味道混在一起,五層供了魁星,林珩天天上去更換供果。每天林珩都將整個塔樓打掃擦抹一遍,并不用別人幫忙。
不過流連不是別人。
“你我夫妻一體,可以替為夫分擔一些!”林珩傲嬌道,流連差點兒把鼻子氣歪,非常不識抬舉地敬謝不敏。流連火大了,自從穿越過來后,就沒過幾天舒心日子,被老狐貍陰也就罷了,居然這個毛兒都沒長全的小屁孩兒也要蹬鼻子上臉。
流連坐在大案的另一邊,捺著性兒寫了一篇字,實在太枯燥了,另換了張紙,畫了幾個小王八,還好,畫技精進了不少。抬眼看看,林珩手拿書卷,閑閑的,流連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搬了凳子坐在他旁邊,討好地搖了搖林珩的胳膊,甜蜜蜜道:“官人,……”林珩不語,淡淡的不理她,流連想了想,強忍住一身的雞皮疙瘩,“珩郎,你我夫妻一體,為妻不擅書法,不如珩郎替我分擔一二。明天我來替珩郎掃塔,可好?”
林珩毫不猶豫,義正辭嚴地拒絕了,流連不肯死心,繼續(xù)甜言蜜語忽悠傻小子,道:“你我本是一體,說什么你我,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便是我的,為妻委實笨了些,不過有你在,要寫幾個字,難道你會不肯幫我嗎?我又不用跟外人暗通什么書信,因此為妻字好不好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林珩想了想,深以為然,左手提起筆來唰唰唰寫了幾張。流連瞪大了眼睛,沒想到這小子還有這一手。林珩得意地挑了挑眉,笑得像個偷到油的小老鼠。這個把戲沒能瞞過老太爺,不過老頭兒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意味深長地看了林珩一眼,索性把批仿的工作也交給了林珩,多年后,流連還記林珩苦著臉左手寫字,然后換右手畫幾個紅圈兒的情景,只是物是人非,空遺滿腹酸楚。
流連的字始終沒什么起色,勉強算工整而已,日常還是用林珩給她的木匠筆,炭筆字就好多了,雖然時常也免不了缺胳膊短腿,不過大體也認得清。流連大言不慚道炭筆更省紙,寫得快,林珩無語,只是寫了一篇蠅頭小楷,自己舉著端詳了一陣,點了點頭。流連翻了翻白眼,因為想著以后在書法一道上要讓這小子多關(guān)照,因此到底沒敢再放闕詞。
老太爺交給她幾本賬冊,沒有多說什么。賬冊都是往年的,只是記錄了各個商隊人吃馬喂的各種開銷。林老太爺在任上時,家里有好幾支商隊,這些才是林家的財富密碼,是林家人不做貪官的底氣。這比寫字有趣多了,流連饒有興致地翻著,還用炭筆做了許多標記。很快流連交給老太爺一份報告,具體分析了幾支商隊在開銷方面的差距和各地的物產(chǎn)差異,老太爺滿意地拈著胡須點點頭。接著老頭兒又給了她幾本薄薄的賬冊,卻是各種商品的采購價格,不過卻沒有出售的價格。流連明白這是第二場考試,便細細核算了每種商品的成本,包括運費、損耗、包裝、關(guān)稅等等。老太爺很滿意,原來林家還留了兩支商隊,老頭兒打算叫流連接手。這些仕宦人家,平時說起做生意的事來,全都敬而遠之,生怕被銅銹污了清白,其實背地里都留著后手呢!老太爺不去理流連的酸話,笑道:“做官的人難道不要吃飯嗎?自己想法子生發(fā),總好過去搜刮百姓?做了官,只要不貪,總不會太差!我林家?guī)纵呑記]出過貪官,家聲清白,這便是決竅。我看你還算精明,只要你把好內(nèi)宅,珩哥兒日后的仕途便有了五六分的穩(wěn)當,你可能明白?”流連點點頭。
這天,流連用炭筆畫著花樣子——給蔣姨娘畫的,要給珊姐兒做衣服。流連細細地畫著——不同于常見的花草鳥蝶,流連畫的是海底世界,各種螺貝海星珊瑚小魚,錯落有致,倒也有趣。流連正掐了一點兒素糕擦去沒畫好的地方,不防后邊有人拿起了畫稿,老太爺細細端詳著被流連擦過的地方,“你這樣寫字可不行,太容易被有心纂改了。”流連忙道,“我記帳是用墨筆,只是畫樣子時用炭筆?!崩咸珷斈闷鹆鬟B的炭筆看了看,并沒有多說什么。
過了幾天,老太爺拿了幾支蘆葦桿子削成的筆,要流連試試。流連不用試,準知道好用不了,便趁機聰明地提出了改進方法——用鵝毛做筆。費了許多工夫,幾次改進果然效果好了許多,老太爺難得地開懷大笑,“你這法子不錯,只是略費鵝了些。”流連只憨憨陪笑,并不多言,從此可以光明正大地寫鋼筆字了——流連曾買過字帖正經(jīng)練過的,雖然現(xiàn)在沒有一只好用的鋼筆,聊勝于無,回想前世,真是往事如煙。
人有了忙碌的事情,時間便過得快了。早晨,水缸里已經(jīng)開始結(jié)厚厚的冰了,天已十分短,飯改成了兩頓,早晨也不用早起。后花園的工程停下來了,僅留了幾個人平整地面,不用流連操心。
商隊運回來許多海貨、皮草、藥材,流連戴了帷帽,跟著林珩出來進去清點發(fā)賣,都十分妥貼。收益很不錯,老太爺和林夫人都很滿意,給商隊諸人發(fā)了薪水,讓他們回家好好歇歇,過個安穩(wěn)年。
很快,入了臘月,過年的一應雜事就落到流連身上了。古人過年要比現(xiàn)代人鄭重多了,好在有人有錢,有舊年的規(guī)矩,也不是多么煩難的事,流連把一切事兒辦得妥妥當當?shù)摹?p> 翠翠忸忸怩怩向流連借首飾,原來有個親戚家的表姐出嫁,給她捎信兒。翠翠不缺鮮亮的衣裳,缺能鎮(zhèn)住場面首飾,自己雖有兩朵金花短簪,到底太輕了些,壓不住場面。
朱媽正在流連房里——流連常問她往年過年的瑣瑣碎碎,老太爺索性把她派來讓流連用了。朱媽嗤兒地一聲笑了,“傻閨女,別犯傻氣了,只怕你家小姐也翻不清里邊的彎彎繞,過來讓我跟你說?!贝浯浜芄郧傻亩肆艘槐瓱岵瑁鏊跓峥簧?,自己也依著流連坐下。流連放下手中的賬冊,把炕桌上的蜜棗往朱媽跟前推了推。
朱媽拈了一顆送入口中,笑嘻嘻道:“老奴失禮了,大少奶奶千萬莫怪,翠翠,我不是不讓你戴大少奶奶的簪子,大少奶奶肯定會借給你的,總得讓你在親戚間出個風頭,拔個頭份兒不是!傻孩子,這個風頭出不得!你表姐家要你提前過去,讓你去陪你姐姐最后一宿,你要不要給你姐姐添妝?你盤起頭來,就等于告訴別人你成年了,你的金簪子十有八九可就留不住了。為啥這么說呢,倘若有人拔下來說你這簪子真好,不如給你姐姐添妝吧,你怎么辦?是吃了這個啞巴虧還是說這是我借的?他們在你有難時,都不肯拿幾兩銀子替你贖身,現(xiàn)在知道跟你是親戚了?別犯傻,梳倆小揪揪兒,只戴絹花兒,萬不敢梳髻,更不敢戴值錢的東西,你那珍珠手鏈子、銀鐲子都不許戴!拿一盒胭脂給她添妝,再拿上個荷包裝上幾十文錢填箱就成。想出風頭,戴你家小姐那個赤金鑲玉的項圈,就說是小姐借給你壯門面的,十二兩的赤金項圈,跟那一兩多的簪子可不一樣,誰敢摘你的?”主仆二人對視一眼,翠翠點點頭,流連也點點頭,“成,聽朱媽媽的,你那鐲子也值二兩銀子呢,真讓人捋了下去,倆月的工錢沒了!胭脂粉箱子里都有,你一樣拿一盒,再把項圈拿出來,顯擺顯擺去!”翠翠興奮地點點頭,很快取了來,還把衣裳穿了來請朱媽媽點評。
朱媽媽看了流連一眼,然后嘖嘖稱贊,流連看著翠翠,無語,翠翠穿著新做的粉紅綾子綿襖兒,翠藍妝花緞子裙,正紅的妝花薄綿褙子,正躊躇話該怎么說,林珩在外面咳了一聲,搴簾進來,啞然失笑道:“翠姑娘,難不成是明天要出嫁?”翠翠低了頭,滿面通紅。流連忙道:“太艷了,怕是新娘子也沒這么鮮亮!換了吧,有一件兒新衣裳就行,祆兒穿白的吧!”翠翠訕訕地下去了。
朱媽媽見她出去了,才對流連道:“好家伙,這么好的料子,虧少奶奶奶也舍得!多少人家的姑娘嫁衣也沒這么華麗!”
流連只嘆了口氣,沒接腔,問林珩什么事,林珩沒什么事,叫她去前邊吃飯罷了,先走了。翠翠換了一件半新的白綾小綿襖和一條半新的暗綠挑花裙子,外面依然罩了那件艷麗無比的紅褙子。朱媽媽沒再挑剔,“這就很好了,太華麗了招人恨,說不定會有人故意使壞,給你弄臟了才算!”翠翠點點頭,回屋換了衣裳,跟了流連往前面院子去。
吃過午飯不久,翠翠打扮好,流連吩咐老孫送她去。天很短,加上陰天,屋里晦暗下來,朱媽媽添好火,告辭了。流連去前邊轉(zhuǎn)了一圈,沒什么事兒,便關(guān)了大門,回了西屋。地炕燒得很熱,屋里暖暖的,流連脫掉大衣裳,散了褲腳,換上拖鞋,卸下了釵環(huán),通了通頭發(fā),編了一條松松的辮子,進里邊兒洗了臉,燙了燙腳,舒服多了。房子設計得很好,很方便。流連坐在妝臺前,泡了一杯茯苓玫瑰紅棗茶,起身解開小襖,換了白緞子吊帶寢衣,外面套了一件淺牙黃的薄綿長袍子。流連的個子高高的,長長的衣裙跟人相得益彰。
這寢衣是流連親手裁剪親手做的,不太合規(guī)矩,好在只是睡衣,不必理會旁人的意見?;浀膶嬕录邮孢m的綿拖,面前一杯冒著氣的熱茶,恍惚是前世的光景,流連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享受著這一點點難得的放松。
流連放下茶杯,熄掉燭臺,僅留了一個小小的蠟燭頭兒,脫掉長袍,搴幃而入。流連坐在床邊,照例伏身過去夠自己的被子,亳不提防中,竟被一雙胳膊緊緊摟住。流連險些嚇死過去,幸虧那人及時堵住了她的嘴,否則她的尖叫聲一定會驚動所有人。
屋里僅剩一支燭,透過重幃只能看見一個昏黃的光團,并不能看清床上來人的面目,不過不用看,僅憑氣息也能辨別來者何人。
流連有點兒惱火,兩世為人,《西廂記》還是第一次唱。
“你瘋了嗎?差點兒要被你嚇死!趕緊回去吧,天兒不早了!一天天的,多干點兒正經(jīng)事兒!”流連裝傻道。
“娘子,都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難道還有比這更正經(jīng)的事兒嗎?”林珩笑嘻嘻地,鼻尖輕輕蹭著流連的肩頭,深吸一口氣,笑嘻嘻道:“好香!穿成這樣是不是存心勾引為夫?”
流連有點兒不好意思,假模假式地半推半就道:“這樣不好吧,于禮不合,爺爺知道了肯定會生氣的!”
“少扯淡,你什么時候把禮法放在眼里過?爺爺十五便娶妻了,我都十六了。你莫不是心里還想著別的人?”流連自然是要否認的,也不好意思再拉大旗扯虎皮了,況且,對這個男人她也是打心眼里喜歡。
燭火跳了幾下,熄掉了。
林珩汗津津的,流連愛憐地幫著他擦了擦。林珩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流連枕著他的手臂,心中一片安然。
過了許久,男孩子艱難開口了,“如今你我是真正的夫妻了,總該告訴我你是誰了吧?”
流連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強裝鎮(zhèn)定道:“難道你不知道我是石橋的鄉(xiāng)下丫頭嗎?我又不曾隱瞞!”
“你不是!”林珩毫不客氣地打斷她話。
流連心里毛了,勉強維持著臉上的笑道:“大哥,你把我吃干抺凈就翻臉不認人可不行!”
“你不是柳葉兒,不是我大梁國人!甚至都不是人!”第一次,流連對他起了殺心,好在林珩接著說道:“你是不是妖精我都不怕,但你總得讓我知道你是誰吧!”
流連聽出他語氣里裝看滿滿的委屈,有點兒汗顏?!拔叶疾慌履闶茄?,豁出命去與你交歡,就是想要跟你一輩子在一起的!……”
流連火大了,“你才妖精呢,你全家都是妖精!”
“那你告訴我你是誰!”
流連略一思忖,“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我不是真的柳葉兒的?”流連一向很謹慎,卻還是被他識破,心中也頗好奇,估計他沒什么惡意,索性打開窗戶說亮話。
“是我先問你的,必須得你先說!你要是肯說實話,那我就告訴你!”男孩子依然傲嬌。流連嘆了囗氣把自己的來歷老老實實說了一遍。林珩將她擁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流連頭埋在他懷中,痛痛快快地落了幾滴淚。
“現(xiàn)在該你說了?!?p> 林珩卻只是不說,東拉西扯地不往正題上說。流連哪肯罷休,畢竟此事關(guān)乎自己的身家性命,不能不重視,問得更緊了。
林珩無奈,輕輕刮了刮流連的鼻子,“你這個人,說你笨你再也不肯服氣!你親我一下,我便告訴你?!?p> 流連無奈,只好親了這臭小子一下,忍住惡寒,嬌滴滴道:“珩郎,你說嘛!”林珩很滿意地捏?流連的下巴,翻身上去,“你這個人,說你笨你還不樂意,我問你,你是哪里人?我在哪里讀書,你就沒往一起聯(lián)想過嗎?”林珩說完很得意地輕吻流連的臉頰。
仿佛一道光照過來,流連豁然開朗:林珩在梧桐書院讀書,梧桐書院在石橋鎮(zhèn)外,柳葉兒也在女塾讀過書,女塾的先生是書院里掌院的夫人,女塾就在書院西跨院,林珩跟柳葉兒認識簡直太正常了。只是流連穿越過來后再沒去上過學,當局者迷。流連很惱火地往下推林珩,林珩哪肯下來,笑嘻嘻摟著她道,“你遭雷殛后,我還去探望過你呢,你不記得了嗎?”
流連悶悶道:“我當時心里亂死了,哪還有心情關(guān)心這些呢!難為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假的,還滴水不漏地拿我當猴耍!”
“哪有!知道是你嫁過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哪會有什么別的想法??墒悄愫退顒e太大了,我沒法不起疑心?!?p> “那是,我是一個三十歲的成年人,讀過十幾年書,自己賺錢養(yǎng)活自己,見識自然不同于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兒?!绷鬟B懶懶道,卻不料林珩噌一下坐起來,“三十歲?你三十歲,你……”少年心有不甘憤憤不平地嚷道。
流連得意地笑了笑。
“大嬸兒,老牛吃嫩草一定很爽吧!”一想到面前這個人跟自己的母親年紀差不多,林珩就萬念俱灰。
“大叔,你足足比我大一千歲呢!我說什么了嗎?我什么都沒說吧!”說著流連豎起一根食指示威一般地晃了晃。
林珩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便伸手打落了這根食指,負氣扭過身去?流連伏在他身上,“珩郎,現(xiàn)在有倆人,一個表面看是十四五歲的樣子,內(nèi)里是個成年婦人;一個表面看是個成年婦人,內(nèi)心卻是個小孩子,你要哪個?”
林珩回過身來,用手臂環(huán)住了流連的腰,“看著是個婦人,內(nèi)心是個小孩子,那不就是個傻子嗎?我自然是要你了,你再不濟,也比傻子強吧!”林珩很得意地把流連擁入懷中。流連竟無言以對。
林珩輕撫著懷中的人,心底一片滿足。流連定了定心神,想起一件事來,“你老實說跟柳葉兒是怎么回事兒,在書院里不好好讀書,竟然私定終身去了!”
“沒有,我去梧桐書院讀書,因為人小成績好,常被石橋的孩子欺負,許多孩子都不愿意和我玩,葉子不僅和我一起玩,還省下點心給我。”林珩悵然若失。流連輕輕將臉貼在林珩胸前,“我生下來就被丟在福利院門口——福利院跟養(yǎng)濟院差不多——從小我長得白白胖胖的,十分招人喜歡——福利院里的孩子大都有殘疾或治不好的病,像我這樣的不多。每次我跟院長出去辦事回來,大伙兒都會孤立我好幾天。”流連深有同感,“我就沒有一個那么好的朋友,倒是有一個后去的小子,他的爹是個瞎子,四處唱曲兒討錢,他的娘是個傻子,他爹死后才入院,他比別人有見識許多,團結(jié)起了許多孩子專門針對我,那會兒我好希望自己變成個殘疾,跟大家一樣!”想起那段噩夢般的日子,流連嘆了口氣。
“后來呢?”
“后來大家都上學了——我們不管男女都要讀書的,我和他一個班,成績比他好許多,他才沒臉欺負我,我結(jié)交了許多正常人家的孩子做朋友,而他沒什么人喜歡。后來,大家都長大了,他長得還沒我高,又黒又瘦,居然想要跟我談戀愛,我說請您滾您母親的蛋!太解氣了!后來我學廚師,技術(shù)好賺錢多,自己按揭了房子,他學修車也不好好學,一天天跟個二流子一樣在街上瞎混,我結(jié)婚時,他的禮錢都是跟啞巴借的,席上喝多了自己哭,嫌別人看不起他!其實大家都一樣,都得靠自己白手起家,啞巴人勤快又忠厚,娶了院里的一個瘸子,兩口子也按揭了房子呢!”
“接揭是什么意思,是借貸嗎?”林珩好奇道,“差不多吧,就是借錢買了房,然后每個月還錢,直到連本帶利還完?!?p> 林珩點了點頭,吞吞吐吐問流連道:“你為什么自己買房子呢,難道你的官人連房都沒有嗎?還是你們那里的風俗如此?”
“我們講究男女平等,男女都可以買房子,不過男人沒房子很難討到老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