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沐婉
穆晨曦有兩張身份證,相當(dāng)于她有兩個身份。
此時,看著眼前陌生的葉言庭,她覺得這個男人其實也有兩個身份。
他們做鄰居的半年時光里,他就沒有出去上過班,除了后來出現(xiàn)的一個女人,也不見和其他人來往過。不是在涼亭里就是在家里,戴著眼鏡,拿著書和筆,時??粗h(yuǎn)處發(fā)呆。
這就是他曾經(jīng)的樣子了。
那個時候的她天天都能看見他,滿心滿眼里也都是他的影子,可她從來都沒真正看明白這個手捧著書,安靜得沉郁的男人。
一個平凡之人如何一翻身成為一位功成名就的上位者的?
這個故事很吸引人,但穆晨曦的心里只有微冷的涼意。
人的出身不論高低貴賤,只有他走過的路才最有能力的說明他的出身是否高貴。
她從來都沒有等階觀念的偏見,因為她的出身也不高,但她活得認(rèn)真,她相信自己的努力能改變一切。
但葉言庭,不一樣。
究竟哪里不一樣,穆晨曦此時還說不清楚。
“穆顧問覺得呢?”
嗯?葉言庭和陳茂南都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她,他們幾個人剛剛都表過態(tài),就差她了。
穆晨曦沉吟了一下,還是說出了自己內(nèi)心的看法。
“我覺得還是那個貧困婦女的角色要好一點,這個角色雖然普通但接地氣,可以給人形成強(qiáng)烈的反差感,還有她在戲里出現(xiàn)的時機(jī)和作用,只要表演到位,憑借里面的感情線,一定可以成為更出彩的角色?!?p> 葉言庭放下劇本,手指輕扣發(fā)出細(xì)微的響聲。他垂著頭,三人都看不見他的臉色。
“好。”一個字,就此拍板定音。
穆晨曦看著他站起來,然后不發(fā)一言地走開,心里的那股莫名壓力頓時一松。
其實她真的不太想和這個人有太多接觸。
還好,他們現(xiàn)在的唯一關(guān)系已經(jīng)恰到好處了。
“那就這樣吧,白雪那邊的戲還有幾天,等她過來補(bǔ)拍也不遲。她是當(dāng)紅影星,能拉拉票房,也算給我們很大面子了,你們先看看臺詞有沒有問題,能改的都改改吧。”
陳茂南此話一出,周強(qiáng)和穆晨曦怎么能不明白。
等到陳茂南走了,周強(qiáng)苦笑道,“這些老板的邊邊角角啊,我們都碰不起?!?p> 穆晨曦沒有接話,她突然想起晚上的那些八卦。
果然,有時候,空穴來風(fēng)也不是胡亂吹的,它也能變成真正的風(fēng)。
葉言庭邁著大步,流星般回到車內(nèi),摔上門,秦白楊被嚇了一跳,一看老板的臉色,及時收回了嘴。
最近,察言觀色的他又在老板臉上看到一種新的顏色。壓抑的糾結(jié),但眼神里卻帶著一股火熱,也壓抑的沉重。
每當(dāng)這種顏色出現(xiàn)時,他最好都不要開口,因為以他的能力也觸及不到那個神秘又復(fù)雜的領(lǐng)域。
還是讓老板自己去解決吧。
葉言庭閉上眼,就在剛剛的一剎那,他看著穆晨曦那雙干凈又通靈的眼睛,凱凱而談時閃著平和又睿智的光,他忍不住想將那個女人一把拉進(jìn)懷里。
那種眼神他從未在劉沐婉的眼中見過,但卻莫名覺得熟悉無比。
一種來自內(nèi)心深處的悸動,扯著他的神經(jīng),有個聲音說著,她就是你缺失的另一半啊,不管是四年前還是四年后,你身上沒有的,都在她那里。
11歲,從來都不是差距,只是是她和你的距離。
但每當(dāng)這時,又會有另一個聲音蹦出來,將他喚醒。
醒醒吧,她現(xiàn)在根本就不想見到你,不想和你扯上任何關(guān)系。
葉言庭深吸一口氣,又猛地放開,眉頭依然不見松弛。
他現(xiàn)在只想天天都能看到她,可他對別人不能說。
“催一催白雪那邊的劇組,這邊,需要人?!?p> 秦白楊一愣,沒有多言,“好的,老板?!?p> 葉言庭感到有些疲憊,發(fā)動車子,正要回去休息時,他看著一輛黃色電瓶車過來,他頓時一頓,那個男孩他見過,就在昨天。
當(dāng)時,他聽見他叫穆晨曦的名字。
葉言庭看著那個充滿陽光活力的男孩拿出手機(jī)放在耳邊,臉上洋溢著燦爛帥氣的笑容。
他眼神一暗,腳踩油門,車子刷的一聲就走了。
穆晨曦接到蘇御的電話,出來接了它手中的袋子,她一看,除了飯盒外,還有一個西瓜和一袋楊梅。
她看向蘇御,蘇御卻沖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昨天的事其實是我的鍋,我覺得挺對不起你的,這個就算是賠禮吧?!?p> 穆晨曦唇角一彎,“原來你也不是啥都不懂的小男生啊?!?p> 這個時候的楊梅可是稀有貨呢,肯定也不便宜,這心意她領(lǐng)了。
蘇御感覺自己被小看了,頓時有些不服氣,“什么小男生啊,我今年23了,該懂得不該懂得我都懂!你信不信?”
“嗯?這么厲害?你今年才23啊,這么快?”穆晨曦裝作十分吃驚。
蘇御一愣,隨后立即反應(yīng)過來,帥氣的臉頓時一紅,到底還是純情的大學(xué)生,“穆晨曦,你吃了惡魔果實嗎你?”
穆晨曦抬了抬手上的口袋,眨眨眼,“我還沒吃呢?!?p> 蘇御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穆晨曦,直覺得開眼,又是氣又是惱,“趕緊吃你的去!”說完騎著車就走了。
這女人平時看著傻好欺負(fù),沒想到關(guān)鍵時刻情商甩人一條街,真是……怎么形容呢?
若是程前在,一定會響亮地說出那個神獸。
穆晨曦笑得開心極了,她感慨到,到底還是小屁孩啊。
回去之后,她把楊梅分給了劇組里的人,蘇御一片好心,但她確實不喜歡吃楊梅。
劇組里的人現(xiàn)在也和她混熟了,都能笑呵呵地叫她一聲穆顧問,以示尊重。
穆晨曦仿佛忘卻了一切不愉快的事,笑著回應(yīng)。
你看,再大的事,最后都會煙消云散。
直到晚上,她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喂,你好?!彼龔膩矶疾惶钅切﹣y七八糟的會員,也沒有借貸記錄,所以推銷和詐騙的名單上一般不會出現(xiàn)她的名字,打她電話的人一定有事。
那頭仿佛頓了一下,然后她就聽到了葉言庭那低沉磁性的聲音。“是我,葉言庭?!?p> 穆晨曦的心臟一抖,他怎么會打電話來。
出于禮貌,她沒有掛斷,“葉總,你好,有事嗎?”
“你的銀行卡還在我這里。”
嗯?!穆晨曦突然瞪大了眼睛,這么重要的事,該死的,她好像確實忘了!
聽到她電話里的呼吸都變了,葉言庭突然覺得即便變成了成熟的女人,她還是很可愛的。
“你放心,我不會賴賬,這個有法律效應(yīng),我想賴也賴不掉?!?p> 這種安慰的話,簡直扎心。穆晨曦現(xiàn)在只覺得自己很白癡,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了。
那可是400萬??!
她突然沉默地想到一個問題,如果葉言庭不打電話來,她會不會等到離開的時候才想起來。
可能那邊也在猜想這個問題,一時間,電話里只有彼此的呼吸聲。
“我過幾天要帶白雪去你們那邊,到時候順便給你。”
葉言庭開口,打破了沉靜。穆晨曦也覺得小題大做了,400萬,雖然不是小數(shù)目,但確實如他所說那般,他賴不掉。
“行,那就麻煩葉總了?!?p> 葉言庭聽著她一口一個的葉總,心情又變得沉郁起來。
“我現(xiàn)在該怎么稱呼你?劉沐婉還是穆晨曦?”
就這么簡單的一句話,瞬間就將穆晨曦的心取出,捏在手上。
她頓了頓,聲音有點低沉,“就叫穆晨曦吧?!?p> 聽到此話,葉言庭沉默了。
劉沐婉的資料他也查到了,這個女孩的遭遇同樣不幸,而兩分不同的不幸卻都發(fā)生在一個女孩身上。
命運總是這般作弄。
他不能想象穆晨曦的生活,更不能想象當(dāng)初那個女孩站在他面前,仰頭璨笑,需要多大的勇氣。
劉沐婉是他見過最美好的小姑娘。所以他才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抱著一直都消散不去的愧悔。
尤其在看到穆晨曦的資料之后,他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根本無顏面對現(xiàn)在的穆晨曦。
但她沒有否認(rèn)自己就是劉沐婉。
這其中的原因令人深思,她應(yīng)該沒有忘記過去,但也不想回去。那他又有什么資格去開這個口,對她說一聲對不起。
那個夜晚,都是他們不可觸碰的傷疤。
葉言庭沉默了,先一步掛掉了電話,穆晨曦倒在床上,心中一陣陣刺痛。
她知道,命運讓她回到這里,可能就是要她治好劉沐婉的傷,她始終要學(xué)會面對,但她沒有那么強(qiáng)大,尤其對著那個男人。
她就當(dāng)劉沐婉已經(jīng)死了,不好嗎?
那個女孩善良,單純,執(zhí)著,但她就是不適合活在這個骯臟的世上,所以她抹掉了有關(guān)于劉沐婉的一切印記。
那樣的一個女孩,就當(dāng)是一場夢不好嗎?
葉言庭深沉的雙目看著窗外的遠(yuǎn)處,他的手里拿著那支藍(lán)色的鋼筆,他的大拇指不停磨砂著鋼筆,在這支筆上,刻著兩個字。每一次,他摸到上面的字,心境才能安詳下來,這幾乎成了他人生中的習(xí)慣。
他閉上眼,思緒慢慢放空,竟不知不覺想起了關(guān)于這支筆的回憶。
那天,他收到了老家寄來的古書,孤本珍藏。
他沒事干,就拿著書在太陽底下看著。
那個女孩也抱著書向他走來。
陽光一暗,他就看見了她黑色的長發(fā),她是對面的鄰居,活潑美麗,眼睛閃亮而又單純,對于那時處在陰沉?xí)r期的他有著莫名的吸引力。
他們是關(guān)系不錯的鄰居。
“言先生,你這看的是什么書???我怎么一個字都看不懂呢?!?p> 葉言庭將書交給她,她翻了翻還是看不懂,隨即又向他投來欽佩的目光。
葉言庭出身書香門第,自帶清高,對小姑娘輕笑,“這叫草書,一般人都看不懂。”
小姑娘驚嘆,將書還給了他,然后坐下來,也打算看書。
葉言庭看到她手里的幾本書挑眉。
如何提高廚藝,時珍大賞,動物百科?
他暗笑,這興趣真的挺廣泛的。
他突然之間有了好奇,“你的名叫什么?”
小姑娘一聽眼睛頓時亮地猶如天上的陽光,隨即又是一暗,嘴巴輕抿,“我在你對面都住了三個星期了,上次你還借過我的詞典呢,你都不知道嗎?”
隨后她拿出自己的筆,在桌上找了找,發(fā)現(xiàn)沒有多余的紙,而桌子又是凹凸不平的石板。
突然她看到了自己的這只藍(lán)色鋼筆,她一把抓過去,用自己的筆,在上面認(rèn)真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將筆還給了他。
她寫得很用力,幾乎劃掉了漆,將名字硬是刻在了這只筆上。
“不好意思啊,這些書都是要歸還的,寫了字就要罰款,你的筆廢了,過兩天我還你一支吧,我姓劉?!?p> 名沐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