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簡青睡得不太安穩(wěn)，總是朦朦朧朧似睡非睡，好在今天她不用一早就起來干活，因此陽光都透過窗欞射到床上了，她還在閉眼假寐。
就在她舒服地窩在床上時，門外突然響起了腳步聲，步伐穩(wěn)健還不止一個人，聽得出是直直朝這間房走來。簡青眉頭一皺，剛要起身去窗邊看一眼，便聽見砰的一聲響，房門已經(jīng)被蠻橫地撞開。
簡青坐在床上毫無防備來人會如此粗魯，心不由猛地一跳，江承允的心腹親衛(wèi)江成卻已經(jīng)走了進(jìn)來，身后還跟了兩個面色不善的侍衛(wèi)。
簡青警然變色，微瞇著眼盯著江成道：“你們這是干什么？”
“奉主子之命將你們兄弟送到楊奎的府上。”江成冷冰冰說了這么一句，側(cè)臉向身后兩人道：“把她捆了！”
簡青一聽楊奎的名字心下一沉，臉上微微變色，但仍佯裝不知，怒聲道：“什么楊奎，主子為什么要把我送過去！”
“哼?！苯擅镄σ宦暎骸澳阕约鹤隽耸裁词伦约翰磺宄?？你殺了楊奎的兒子，居然還敢躲進(jìn)景王府給主子惹事？”說罷側(cè)眼示意，身后那名侍衛(wèi)立即拿著繩子上前。
簡青大駭，既然是江承允的吩咐，這樣一綁立即就要被送到楊奎的府上，殺子之仇，必然不會讓她活命。她心中計(jì)較，眼看著江成沉聲道：“我弟弟在哪里？你把他怎么了？”
“你弟弟已經(jīng)在側(cè)門等著你了，”江成道：“想要看他就跟我走吧。”說話間那名侍衛(wèi)不顧她掙扎，已將她雙手牢牢捆住，在她肩頭大力一推，將她推出了門。
簡青怎么也不會想到王貴到死之前都要告她一狀，此時被那侍衛(wèi)蠻力推搡著往側(cè)門走，腦中念頭飛轉(zhuǎn)卻又茫然無措，正在手心沁汗的時候，側(cè)門到了。簡寧也被捆住了雙手，由另一人看押在那里，見到簡青過來眼里又著急又憤怒。
二人到齊，江成也不管兩人是如何掙扎，一言不發(fā)率先走了出去，一路上穿街過巷直往楊府而行，走到了一處小攤子邊時，突然起了一陣微風(fēng)，微風(fēng)裹挾著食物的誘人香氣直往他們鼻子里鉆。江成早飯吃飽喝足，對這香氣還不甚有感覺，卻突然聽見身后不知是誰肚子里發(fā)出了一陣咕嚕嚕的叫喚。
江成聽見這聲音不由轉(zhuǎn)身望向他那兩個弟兄，以為是他們沒有吃早飯，淡淡道：“你們沒吃飯??？”
“老大，不是我們是這小子。”壓著簡青的那人眼里帶了點(diǎn)笑意。
簡青望著向她看過來的江成，臉上有幾分尷尬，干笑兩聲道：“我早上沒吃上飯，這會兒肚子餓的慌?！闭f著眼睛不受控制地瞟向了那冒著熱氣的攤子。
“你倒是心大，不知道楊奎待會兒見了你是怎么個情形？”江成冷冰冰道：“快走！”
“大哥，”簡青突然可憐兮兮涎著臉道：“我是真餓得慌，斬殺犯人之前還有一頓斷頭飯呢，我們二人殺了他的兒子必死無疑，你也不在乎多耽誤這點(diǎn)兒時間是吧。你行行好，讓我們兄弟做個飽死鬼吧?！?p> 簡寧聞言，古怪地瞅了簡青一眼，卻見簡青看也不看他一眼。江成抬起的腳步又放了下來，皺眉看她一眼，看她眼睛又瞄上了一旁的攤子，臉上滿是對食物的欲望，像是天下間再沒有比吃這頓飯更重要的事了。
那神情不知怎么讓他想到了衣不蔽體的乞丐一邊挨打一邊拼命把搶到的食物往嘴里塞的情景，臉上不由起了鄙夷之色，看都懶得看她道：“那你就抓緊機(jī)會好好的吃吧?！?p> “多謝，多謝?！焙喦鄬χ耙还笆郑妥叩叫偳柏?cái)大氣粗道：“老板，五碗牛肉面，要多加肉?！?p> 江成是跟在江承允身邊的，被熏陶的有了幾分文雅之氣，聽她這市儈的語氣眉頭又是一皺，奇道：“你們兩個人要吃五碗？”
簡青嘿嘿笑道：“我們一人一碗就夠了，剩下的是替你們叫的?！?p> 江成一愣，冷冷道：“不用，我們吃過早飯?！?p> “吃過也可以再吃一點(diǎn)兒嘛。”簡青勸道：“反正都是一碗面的功夫，我們兩個人坐在這里吃，讓你們干看著那怎么好意思，再說老板這面條都已經(jīng)下鍋了?！?p> 一旁煮面的老板連忙接口道：“是啊是啊，五碗面條都下鍋了，就快煮好啦?？凸俜判模业拿鏃l好吃著呢，每天只賣一百碗，賣完就沒有啦?！闭f著第一晚熱氣騰騰的面條已經(jīng)端上了桌。
簡青看江成一眼，討好的用捆住的手將面條往江成面前一挪，笑瞇瞇道：“大哥，你先用?！?p> 江成斜著眼瞟她一眼，話都懶得多說一句，兀自在一旁坐下，雖然捏起了筷子卻不怎么吃，倒是那兩個侍衛(wèi)對推過來的面條欣然接納。簡青二人也拿起筷子，一心一意地吃起他們的斷頭飯來，只是兩手被捆的死緊，眼看著筷子在碗里攪來攪去，硬是將一碗面條攪成了疙瘩湯，也沒能吃上一口。
簡青看看侍衛(wèi)，又看看江成，苦著臉道：“大哥，能不能先給我解開，好歹讓我吃完再捆?！?p> “你少給我耍花樣?！苯刹荒蜔┝?，警告地瞪著她：“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p> 簡青被他瞪的一愣一愣地：“大哥，你們?nèi)齻€有功夫的人看我們兩個人，我能耍什么花樣？難不成你還怕我們跑了？”
“是啊，老大。”一名急性子的侍衛(wèi)道：“諒他們也不敢跑，不如先把繩子解開吧，這樣吃要吃到什么時候?！?p> 江成聞言默然不語，這就是準(zhǔn)了。那名侍衛(wèi)替他們將繩子解開，警告道：“別耍花樣，不然可是自己吃苦頭?！?p> “是是是，多謝了。”簡青連聲道謝，埋頭就吃，一碗面疙瘩很快就被吸溜的精光，江成瞥了眼她那像是被舔了一遍的碗，一刻也不想再在簡青旁邊多待，也不管自己的兄弟還沒吃完，起身就去付錢。
就在他對著老板伸手在袖中掏錢的當(dāng)兒，簡青與簡寧飛快地對視了一眼，突然左腳急出，一腳踩上剛起身準(zhǔn)備捆她的那名侍衛(wèi)的膝蓋上，狠命一用力，只聽那侍衛(wèi)一聲慘叫，被踩處登時傳出一聲咔嚓的輕脆聲響，那條腿便已一種奇異的姿態(tài)彎折著。她這一腳用盡了全力，務(wù)求一擊即中讓他無法追趕，此時見一招得手來不及思考，趁著他嘶叫的空隙將他猛力往地上一推，掀翻桌子就跑。
簡寧早就與她靈犀暗通，在她一腳踩出的同時，也突然曲肘向身旁侍衛(wèi)的胸口猛力擊出，同時膝蓋也往他的肚子上奮力一頂。他的力氣比簡青大，兩人又都是出其不意，一擊之下那侍衛(wèi)還手不及，一下子倒在幾米外的地上，只覺得胸膈中一陣翻江倒海，嘴一張將剛吃進(jìn)去的面條又吐了出來。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中，等江成急遽回頭時，只看見自己的兩個弟兄都倒在地上，一個躬身抱著自己的右腳嘶吼，一個捂著胸口還在嘔吐不止，而簡青二人的身影已經(jīng)混入茫茫人群中了。
“該死！”江成低聲咒罵了一句，來不及管自己的兄弟，腳尖一點(diǎn)便向著二人急掠而去。眼看二人突然分開越跑越遠(yuǎn)很快就要脫出他的視線，而他面前的人流卻摩肩接踵密密麻麻，江成臉色鐵青，雙足一點(diǎn)猛地竄到一側(cè)的屋脊之上，沿著屋脊蜻蜓點(diǎn)水般疾走，突地目光一緊，翻身一躍落在簡寧面前，不等他轉(zhuǎn)身逃跑便點(diǎn)了他的穴將他安置一旁，又往人流中搜尋著簡青的身影，向著她追了過去。
他是江承允的母親留在他身邊的貼身親衛(wèi)，功夫自然非府中的一般侍衛(wèi)可比，饒是簡青跑得再快，也快不過他的飛檐走壁，頓時就被他制伏在地，雙雙拖走撂倒在江承允的面前。
此時的江承允正清閑地在書房里臨摹字帖，見到江成怒氣沖沖地將簡青二人撂倒在他面前，又看見兩人灰頭土臉像是從泥堆里滾過一般，一時倒有些搞不清狀況，望向江成疑惑道：“他們怎么還在府上？”
“哼！”江成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斜睨著他們道：“剛才他們在路上想要逃跑，還傷了兩個侍衛(wèi)，我本想將他們抓住直接送往楊府了事，但我實(shí)在咽不下這口氣。主子，那兩個兄弟一個被他們斷了一條腿，一個肋骨不知道斷了幾根，我就把他們帶回來讓主子處置了?！?p> 他這一說，江承允看向兩人的目光有了一絲變化，倒不是因?yàn)樗麄儌怂械娜?，而是他們二人一看就是毫無武功底子的人，怎么會讓侍衛(wèi)受這么重的傷？他目光在兩人臉上來回看了一遍，對江成道：“那兩人呢？”
江成轉(zhuǎn)身出去，不一會兒就帶著兩人進(jìn)來了，只見一人吊著一條斷腿，靠在另一個捂著胸口的人身上站的歪歪斜斜，兩人臉色都是難看至極，既有羞怒又有憤恨，一看到跪在地上的簡青二人都激動起來。
江承允只看了一眼兩人的傷勢，兩道劍眉便皺了起來，那二人一看，見機(jī)道：“主子……”
話還未開頭，江承允已經(jīng)揮手讓他們退了出去。江成卻看不懂他的臉色，仍憋著一口氣不出不快，大聲道：“主子，卑職請求在把他們送去楊府之前，先讓他們留下兩樣?xùn)|西！”
江承允閑閑看他，明知故問道：“什么東西？”
“一條腿，一根肋骨?！?p> 簡青身軀微不可察地一抖，但旋即就平靜下來，臉上浮起一層冷笑，再也沒有什么比從獵人手里逃脫，又被他抓了回去更加殘忍。這一刻過往的回憶都紛紛涌了上來，她曾牽著簡寧的手和野貓野狗一般在街頭覓食，也曾無數(shù)次為了食物和同他們一樣的乞丐搶的頭破血流，只是這一次落到他們手里，真的就要萬事皆休了。有了這樣的心理準(zhǔn)備，簡青反倒鎮(zhèn)定下來，一雙眼睛無神地望向地面，有些無悲無喜。
江承允卻沒有表示，轉(zhuǎn)身坐了下來看向簡青二人道：“你們膽子不小，三個人看著你們，竟然還敢逃跑?！?p> 簡青揚(yáng)起下巴，因?yàn)橹罆溃炊蟹N不顧一切的血性，冷聲道：“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我們?yōu)槭裁床桓姨樱俊?p> 這副神情看在江承允眼里卻讓他微微愣怔，她的聲音一字一句都像是帶著棱角，和昨夜跪在地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求饒的樣子截然不同，反而有一絲不知是對誰的譏誚。
江承允像是有了幾分興致，想起什么般抬手從書案上抽出一張畫有他們兄弟二人的畫像來，那是李叔早上去外面調(diào)查時得到的。江承允捏在手里看了看，問道：“你們?yōu)槭裁匆獨(dú)钚」?？?p> 簡青冷著臉道：“他死有余辜?！?p> 江承允眉毛一揚(yáng)，奇道：“這話怎么說？”
“是他想要侮辱我弟弟在先，我們出于自保這才誤殺了他?！苯性试捯粑戳?，簡青便憤然開口，語氣里是擋不住的怒氣。
她話一出口，江承允敏銳的發(fā)現(xiàn)，簡寧按在地上的手青筋突起，正在因?yàn)榧佣l(fā)抖。他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在二人面上多看了兩眼，楊奎的小兒子有些見不得人的癖好他是知道的，以他們二人這長相被他看中也不足為奇。
“你要抓就抓我吧，人是我殺的，你把簡青放了！”一直沒有開口的簡寧此時終于紅著眼開口了，他胸中的那份屈辱仍未消散，只恨自己沒有在楊小公子身上多捅兩下。
江承允聞言只是若有所思地抬眼望著他，并沒有說話，他在他的身上感覺到了這個年齡不該有的濃重殺氣，這樣的兩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竟然敢殺楊奎的兒子。江承允修長的手指輕輕揉捻著那張畫像的一角，忽然微微一笑道：“你們下去吧，今后就留在王府好好當(dāng)差?！?p> 簡青和簡寧均是一愣，連一旁的江成也愣住了，睜大了眼睛不解道：“主子，您怎么……”
話未出口，江承允冷眼看他一眼，阻止道：“行了，帶上你那兩個沒用的兄弟去看大夫吧?！?p> 江成呆住，茫然地望向他，簡青二人卻先驚后喜，全然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一時之間還以為是幻聽了，等清醒過來兩人趕緊磕頭退了出來。
江成簡直覺得難以接受，仍然待在房內(nèi)不動，直白問道：“主子，您為什么要救他們，他們是殺人犯?。俊?p> “從昨天到今天，你不覺得他們挺有膽量的么？”江承允頭也不抬道：“為楊小公子那么個人死了，的確有點(diǎn)兒可惜?！?p> “什么有膽量，不過是不知死活的毛頭小子罷了。”江成青著一張臉，“本來……”
“好了，”江承允止住他沒出口的牢騷，“叫李叔過來?！?p> 江成在江承允面前放肆慣了，聞言板著臉氣呼呼地退了出去，不一會兒李叔就進(jìn)來了。江承允緩緩收起畫像道：“麗夫人走了嗎？”
“還沒有，”李叔遲疑地開口，顯得有些為難，“她一定要你過去。”
江承允溫言靜了一瞬：“那就過去看看吧?！闭f著人已經(jīng)朝外走去。
到了麗夫人的住處，只有青枝一個人守著她，麗夫人坐在梳妝臺前，銅鏡里映著她枯黃憔悴的臉，與往日飛揚(yáng)嬌媚的神采不可同日而語?？匆娊性收~鏡中的自己，麗夫人緩緩轉(zhuǎn)身，睜著一雙徹夜未睡布滿血絲的大眼睛，定定看著他道：“你真的要趕我走？”
江承允只是靜靜望著她，不知是不想再重復(fù)一遍，還是不忍再說。麗夫人得到他這無聲勝有聲的回答，凄惘一笑，眼角滑出一滴淚，喃喃道：“王爺還記得蕭夫人將我賞賜給你時說過的話么？”
那還是在五年前重陽登高的時候，那日蕭夫人完全一副藹然長者的模樣，說他堂堂一個王爺，身邊沒有女眷照顧蕭索的很，便將貼身的侍女賞給了他。江承允想起當(dāng)時的情景，自然也明白她想說什么，淡淡凝視著她。
麗夫人嘴角漾出一絲自嘲的笑意，眷念地望著他，直呼其名道：“江承允，我沒想到我真的會愛上你，如果我說從入府至今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你相信么？”
“我信。”江承允語氣平靜中帶著一絲溫情，“正因?yàn)檫@樣，離開王府才是對你最好的選擇?！?p> “是嗎？”麗夫人低頭兀自笑了笑，“原來你還是為我著想?！闭f完這句話轉(zhuǎn)過身，對著銅鏡呆木地梳妝起來。
江承允沉默地凝視她一瞬，轉(zhuǎn)而對一旁的青枝道：“你把麗夫人的行李收拾一下，這房里的東西你們都可以帶走，以后你就跟著她伺候吧。”說完轉(zhuǎn)身走了。
一旁的李叔望見麗夫人形容枯槁的臉有些惻然，本想開口說句什么，想了想還是退了出來。他知道若非麗夫人沒有做過對不起王府的事，她是走不出這王府的，王爺說的沒錯，這對她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