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世界失去日光，人們常常會把希望的繩子懸于星光之上，但當入了夜里，連星光也消隱時，那便成了完全的死寂。
此時的白冷毅正是如此的心境。
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錯失少主的身份，還能借助修為扳回一程，卻不想，如今竟連修為也被人碾在腳下。
只見他如死尸一般躺在床上，縱使身上早已上了藥，止了血，可那唯一能動的嘴巴卻始終張著，憤恨和咒罵一大片一大片地從里面擠出。
“父親，我要他死，我們的計劃什么時候開始？我迫不及待地想要他死！我要把他踩在腳下恨恨蹂躪！”
……
似乎因為太過激動，牽動了傷口，很快他又溢出了血來。
原本坐在座位上的白宇見狀趕緊過去，連忙安撫道：
“兒啊，你放心，這仇我們一定會報的，一定會報的?！?p> “父親，我只想知道我們的計劃什么時候開始？”白冷毅急切地問道，眼睛瞪大得似要鼓出。
白宇看著仿佛要被憤恨吞噬的白冷毅，見他哪里還有先前的半分高冷影子，似是不忍潑他冷水，他眼神一陣閃爍，但終究還是萎靡了下去。
只見他沮喪地說道：
“兒啊，此事當徐徐圖之，如今這白一塵大有無人可擋之勢，在這年輕一輩中，怕是沒有了敵手，此時我們須暫避其鋒芒，切莫因為一個白一塵而毀了我們的大計啊?！?p> 白冷毅聽到白宇的話語，眼神漸漸黯淡了下去，如同將死之人一般。
“不過，義山盟那邊傳來了消息，快則三月，慢則半年，許勢便可出山與我們共謀大業(yè)！”
“哦，我知道了，還要半年嗎？”白冷毅不冷不淡地接著話，這仍然不能讓他產(chǎn)生一些波動。
看到這樣一幕，白宇悲從中來，他突然想起了白冷毅母親病逝前，對他的囑咐：
“一定要照顧好冷毅啊，不然我死了，心也不安！”
“白一塵！”白宇憤怒地咆哮道。
“就是你這個狗雜碎，不念家族情義，傷我毅兒，害他變成了這番模樣，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當他說話的時候，他絲毫不覺得這話有什么不對，若是有，便是這話還不夠狠，不夠毒。
人始終是如此的，如果自己一旦得勢，他們只會覺得這是理所應(yīng)當，全然是靠自己的努力，所謂的道義他們是不屑一顧的。
他們只會笑著說出一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的論調(diào)，繼而接著嘲諷后來者。
而一旦失了勢，便立刻站在道義的高地，悲愴地呼號，失勢之人，所行之事，又都變成了絕對的正確。
悲乎如我，行有何過？
白宇就在這種心理的作用下，原本還存有對家族的一點點愧疚，此時全然被抹得一干二凈了。
“到底怎樣才能殺死白一塵呢？”
他因苦苦思索這個問題，而焦急地來回走動，而在他旁邊，躺在那里的白冷毅雙目呆滯，魂靈盡失。
“有了！”
白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眸子中霎時裝滿了光亮，他興奮地跑過去對神采全無的白冷毅說道：
“毅兒，為父想起來了，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再過些時日，便會有使者來我白家鎮(zhèn)，傳遞派人參加皇族道院的道院天選的消息，而我白家鎮(zhèn)的宗比才剛剛結(jié)束不久，這白一塵又擊敗了你，想當然地成為了年輕一輩的第一人?！?p> “父親，你到底想說什么，如此吹捧于他，難道是見我變成這般模樣，想要羞辱我嗎？”
白冷毅原先還來了幾分興趣，結(jié)果聽到后面愈發(fā)不爽，便打斷了一臉認真說話的白宇。
“毅兒，你先別急，待為父說完，依照傳統(tǒng)，我白家鎮(zhèn)每年都要選出一名種子選手，去參加臥龍城的征召大會，最終的勝者，方才有資格去那神秘的皇族道院參加天選。”
“可我白家鎮(zhèn)因為地處偏遠，資源匱乏，天才稀少，從未有撐過第一輪征召之人，所以已經(jīng)連續(xù)多年沒有派人去參加了。卻也因此受到臥龍城城主的多次責備，這次再不派人，怕是絕對不能善了?！?p> “因為使者一般會提前一年到來，好預(yù)定來年參會人員的緣故，白家鎮(zhèn)各族都共同約定，誰是此次宗比的勝者，便去參加征召大會?！?p> “大家本來都把最大的希望放在你身上，誰料半路殺出來個白一塵，硬生生地將冠軍之銜奪走?！?p> “這白一塵雖說實力強勁，可以說是我白家鎮(zhèn)進入皇族道院，希望最大的一次，可終究修為太低，哪怕去參會，也很難說能否撐過第一輪?！?p> “而我屆時只需稍微誘導(dǎo)一番，引他外出修煉，只待他出了白家的大門，屆時是死是活，可就與我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p> 白宇一邊說，眼中一邊發(fā)出懾人的光，像要吃人。
白冷毅靜靜地聽白宇說完，直到聽到最后一句，臉上才顯出滿足的神情，冷意再度重現(xiàn)，而那笑容卻像是會言語，每道細痕都刻著相同的意味：
白一塵，這次，我看你死不死。
往后的幾日，一塵始終待在白浩的房中養(yǎng)傷，直到傷口漸愈之時，才又想起幾日前妄圖深究的事情，以及那個約定。
“父親，你回來了”他一感知到白浩的氣息，立馬叫住了他。
白浩長嘆一聲，終究是站到了少年的面前，看來這拖延的幾日，也未曾磨滅他對那約定的執(zhí)念。
“罷了”，他像是作了最終的決定一般，穩(wěn)穩(wěn)地立住了。
只是他欲開口之時，少年卻問出了一樣讓他很是詫異的東西。
“我想問你，你既忘不了那個女人，又何故娶了現(xiàn)在的發(fā)妻？”一塵灼灼地瞪著他，其間隱含了他極為看重之事。
“你竟然問我此事，難道不該？”
在白浩的認知中，這是一個沒有意義的問題，他實在搞不明白少年為何要問。
一塵看出了他的極為不解，卻始終堅持地渴望答案，他繼續(xù)地質(zhì)問道：
“你既不愛她，又何故占據(jù)她數(shù)十年的青春，難道你不覺得這很荒唐嗎？”
“荒唐？”白浩突然自嘲一聲。
“你既執(zhí)意要問，那我便赤誠地告訴你。”
“是的，我不愛她，數(shù)十年來，我一次都不曾與她共枕而眠，即使我們真的睡在一起，也只是同床異夢而已?！?p> “我本想不再娶妻，就這樣守著你過完一生，但?！?p> “但我是我白家的家主！”
“只要我是這白家家主一天，我便不能少不娶妻，哪怕我不曾真正愛她，我也要娶?！?p> “家族的名望高于一切?！?p> “我若是不娶，便會被人質(zhì)疑乃至唾罵?！?p> “他們會笑話我深藏暗疾，難行男女之事，他們會笑話白家，香火不續(xù)，不日將衰?！?p> “為了白家，我不能不娶。”
“這暗藏的一切，你真的明白嗎？”
少年注視著他的父親，聽著他把內(nèi)心的痛苦傾吐出來，可他卻不想給他安慰，只是突然覺得。
所有這一切，不過是家族的幸運造就個人的悲哀而已。
“我不明白?！?p> 白浩怔怔地聽著少年的回應(yīng)，卻見其臉上顯出幾分無言的怒意。
“我只明白”
“喜歡一個人才能去愛！”
“愛上一個人才能去娶！”
“娶了一個人才是生生世世的姻緣！”
少年這樣的一番話，突然震得白浩有些發(fā)懵，一時之間，他竟不知如何作答。
如此的言行，完全與家族的規(guī)矩背道而馳，但卻在隱隱之間。
仿佛暗通了世界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