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命
呂玲綺從太后處離去之時,心已是涼了半截。她已無法再想未來如何,該如何面對周煜,該如何面對接下來的路。前路茫茫。這是她先前所未曾料想到的。
有小內(nèi)侍送她出去。還未走出幾步,忽然聽到身后有人問道:“來人可是吳侯之女?”
那內(nèi)侍旋即頓主了腳步,呂玲綺也不由得停下來,她頗費(fèi)勁地抬起頭望著來人。
是傅長明。
傅長明獨(dú)自前來,那內(nèi)侍俯身道:“傅大人?!?p> 呂玲綺也俯身行禮,“見過大人。不知大人有何要事?”
傅長明對那內(nèi)侍笑道:“我兄長與吳侯千金有些交情,因此我有些話要與她說。你就不必跟著了,回去復(fù)命罷?!?p> “既然有大人,那自然好?!蹦莾?nèi)侍笑著與他說,隨后便恭敬離去。
呂玲綺覺得奇怪,正欲開口詢問,傅長明便道:“呂姑娘?正好,在下與姑娘一道出宮去?!?p> 傅長明自說自話,呂玲綺沒辦法,只好輕聲道是,不動聲色地與他拉開了距離,跟在傅長明身后兩步的地方。
呂玲綺好奇道:“大人沒有與王爺在一處?”
傅長明從容道:“王爺與陛下在一處喝酒,他們兄弟相見,自然有許多貼心話要說。在下何必在那里礙眼,倒不如出宮去做自己的事倒好?!?p> “大人言之有理。”呂玲綺勉強(qiáng)一笑。
她從未仔細(xì)看過傅長明,昔日在咸陽城外瞥見過一眼,早些時候又只在建章宮殿外看過一眼。傅長明身材高挑,劍眉星目,是很符合本朝審美的美男子。
“家兄本以為周姑娘會來,因此還特意要在下代他問候姑娘。沒想到來的卻不是周姑娘?!备甸L明道:“聽說她身體欠安?”
呂玲綺輕聲道:“大姑娘自小就身子不大好,這些年更是沒出得遠(yuǎn)門。更別提江東離長安距離遙遠(yuǎn),舟車勞頓。”
“原來如此?!备甸L明頷首,故意慢下腳步來等了等呂玲綺,溫和道:“先前在咸陽城外,好像隱約見過姑娘一眼。原來這么巧?!?p> 呂玲綺點(diǎn)頭道:“是很巧。”
她話已至此,是不大想再搭理傅長明。傅長明也再未言語。兩人無聲走完了長長的甬道。
臨到了宮門口,呂玲綺向他辭別,“多謝大人一路相陪?!?p> “呂姑娘?!备甸L明忽然叫了她一聲。
呂玲綺愕然回頭,卻見傅長明走近了些,壓低了聲音道:“我只提醒你一句,太后不大喜歡別人忤逆她的心意?!?p> 她聞言頓時呆住了,頗愕然地望著傅長明。
他已經(jīng)從容離去,有宮門外的小侍從為他牽了馬。兩人低語了一番,傅長明旋即翻身上馬。
周煜聞聲從馬車上跳下來,疾步走到了呂玲綺面前。見她心神恍惚,著急道:“綺妹,怎么了?”
呂玲綺仍在出神,聽見聲音下意識對周煜搖了搖頭。
周煜回身望了一眼一側(cè)的傅長明。傅長明似笑非笑地立在馬上,玩味地望著二人。他朝呂玲綺遙遙作揖,“呂姑娘,來日再會?!彪S后便策馬離去。
“傅長明?”周煜望著傅長明的背影喃喃自語。
呂玲綺心中思緒翻涌,對周煜擺了擺手道:“回去吧。沒事。”
周煜還欲再說什么,周夫人恰時掀開一角車簾,問道:“二郎,怎么了?”
他只好按耐住,轉(zhuǎn)而輕聲對周夫人道:“無事,娘?!?p> 呂玲綺在馬車中坐定。再見到周夫人,她心中更是五味雜陳,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
周夫人原本正在閉目養(yǎng)神,忽然緩緩睜開眼睛,隨后握住她的手,溫聲道:“孩子,太后與你說什么了?”
“只隨意說了幾句話,沒有什么要緊的。”呂玲綺低垂眼簾不去看周夫人:“夫人為何這樣問?”
周夫人搖了搖頭,轉(zhuǎn)而道:“方才我仿佛看到是淮南王身邊的傅大人與你一道出來?”
“路上遇見的。傅大人說他也要出宮,便與我一道出來了?!眳瘟峋_如實(shí)回答:“他說天子留淮南王宴飲,自己不便在此多留?!?p> 周夫人頷首,道:“昔日先帝尚在時,淮南王便與天子交情最好。如今皇室凋零,也唯有他們可以作伴說些知心話了?!?p> 呂玲綺見狀便試探著追問道:“淮南王來京,倒是未見著淮南王妃?!?p> “淮南王妃已過世一年有余?!敝芊蛉讼乱庾R說出口。這話一出口她的臉色就頓時變得有些古怪,娥眉微蹙,不悅地睨了一眼呂玲綺。
呂玲綺對周夫人露出了一個心領(lǐng)神會的笑容。她輕聲啟齒道:“原來如此。”
周夫人的目光注視著她,盯著看了好一會方才嘆了口氣。她輕輕拍了拍呂玲綺的背,輕聲道:“你都知道了?”
“好高明的手段。”呂玲綺竭力保持著微笑,“謊話套著真話,一套又一套。不知道是夫人本就深諳連環(huán)妙計,還是與太后娘娘一起想出來的?”
周夫人扯了扯嘴角,溫聲道:“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玲綺。別說你是我故友之女,就算你是平民百姓之后又如何?我并不因出身門第而低看誰一眼。只要二郎喜歡,什么樣的姑娘我都答應(yīng)。此事與二郎無關(guān)。”
“太后娘娘既然此時讓你知曉了,那她自然有她的道理。你恨我也罷,怨我也罷。我都無甚可說的了?!?p> 呂玲綺嗤笑:“夫人說的好寬宏大量。難道不是舍不得大姑娘?”
周夫人搖首笑道:“玲綺。我坦然告訴你罷。此事從頭到尾都與瑾兒沒有半分關(guān)系。之所以騙你說是要瑾兒,只是因我深知,你顧念她,總會肯來的?!?p> “既然不是為了她,那又是為什么?”呂玲綺抑制住心中一點(diǎn)點(diǎn)的崩潰,聲音驟然低了下去。她已無力再與周夫人雄辯。
周夫人望著呂玲綺看了半晌,才低聲道:“孩子。這都是命啊?!?p> 呂玲綺陡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周夫人。
是誰的命?
為什么呢?呂玲綺心中一哆嗦,為什么非要是她?她只覺自己仿佛落入牢籠當(dāng)中的困獸,四面俱是黑漆漆一片,撞也撞不到墻,摸也摸不著邊,難受得很。
眼瞧著到了驛館,各自用了午膳。午后天氣炎熱,呂玲綺心中又煩又悶,索性歪在廊下的美人榻上睡著了。
原本廊下還有些風(fēng),誰知后來竟然越來越熱。夢里混混沌沌,身上又熱得很。她煩躁地翻來覆去,忽然有涼風(fēng)習(xí)習(xí),頓時讓她覺得寧靜了些。
再醒來時便見著周煜坐在一側(cè),呂玲綺嚇了一跳,迷迷瞪瞪地坐起來,周煜一面與她扇風(fēng)一面笑道:“睡醒了?”
“你什么時候來的?”呂玲綺揉了揉眼睛,許久方才回過神來。
周煜拿了帕子幫她擦汗,莞爾道:“睡得還香甜否?”
呂玲綺按住他的手,接過帕子自己擦了擦額頭上膩出的一層薄汗:“我又沒請二公子給我扇扇子?!?p> “好個厚臉皮的丫頭,得了便宜還嘴硬。”周煜笑著打趣道。
呂玲綺緩了一會,方才問道:“來找我有事?”
周煜把玩著手里的扇子,笑道:“是有些事。”
“何事?”呂玲綺問著,見周煜半晌沒出聲,不由得疑惑起來,“怎么了?”
周煜只是笑著凝神望著她,忽然說起來無關(guān)緊要的事:“你記不記得,南郡那家湯包店的萬老板?”
呂玲綺頷首:“記得。老板如何?”
“他與周家有些交情,準(zhǔn)確來說,與我有些交情。我托他雇了輛馬車到長安來,不走水路因而慢些,方才得了信,馬車已經(jīng)到咸陽城了。”
“雇馬車做什么?”呂玲綺順口就問了出來。
話音未落,她已想到了什么,心中頓如晴天霹靂般,怔愣了許久都沒回過神來。她側(cè)頭望向周煜,表情慢慢變得不可置信,頗愕然道:“你這是做什么?”
“此事我已謀劃許久?!敝莒蠝惤怂恍吐曒p輕道:“你相信我罷?!?p> 呂玲綺猛地站起來,她本想斥責(zé)周煜,但又怕招來旁人,只好壓低聲音道:“你這樣會害死所有人的?!?p> “不會?!敝莒蠝芈暤馈?p> 呂玲綺皺眉,“你怎知不會?”
周煜示意她坐下,道:“綺妹。我若沒有把握,絕不會提及此事。這世界絕不止這么大,若我眼睜睜看著你為此葬送一生,我此生絕不會再有片刻安寧之日?!?p> “你已知道了?”呂玲綺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問道。
周煜盯著呂玲綺看了片刻道:“怎么,你以為我一直都不知道?我同意前來長安,你以為是為何?綺妹,有些爭斗從來都不是放在明面上的。許多事……大家都只能看破不說破罷了?!?p> 他復(fù)又道:“可是綺妹,我們的世界不應(yīng)該僅在方寸宮廷之間,我們的命運(yùn)……”他輕輕握住了呂玲綺的手,道:“我們的命運(yùn),應(yīng)該握在自己手里?!?p> 呂玲綺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她整個人都在哆嗦,半晌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周煜依舊待在原地,等著她的回答。
勉強(qiáng)壓制住心中的千頭萬緒,她竭力保持平靜,對周煜道:“你先回去。我心中很亂。我……我得好好想一想。”
“戌正時分宵禁?!敝莒嫌靡浑p清亮的眼睛望著她,臉上帶著點(diǎn)似笑非笑的狡黠笑意:“你需得在那時之前與我匯合?!?p> “你這么著急?”呂玲綺下意識脫口而出。
周煜低垂眼簾:“事不宜遲,要越快越好?!彼哑鹕?,本欲離去,忽然又停下來道:“無論你來不來,天黑之前,我都會在那等著你?!?p> 呂玲綺抿了抿干澀的嘴唇,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否認(rèn)。
“你會來的罷?”周煜的語氣里帶著輕快的笑意:“我會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