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谷之中。
楚寧、青霞先生兩位對局中人,氣象殊異。
楚寧腰身筆直,目光中似隱然有光華顫動,但目光所及,與棋盤之間似近似遠(yuǎn),耐人尋味。而青霞先生衣袖輕輕擺動,頭頂處有一抹祥光,直沖百丈而有余。
觀他形貌,竟然進(jìn)入了神定推演的狀態(tài)!
一位真一境的棋道高手,面對入道兩月的對手,進(jìn)入了神定推算模式。
楚楚姑娘不知何時趕來,小嘴微張,雙手托腮,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楚寧,時而迷茫,時而歡喜,愁腸百結(jié),如墮云霧。
棋局之中,青霞先生落子甚快,而楚寧卻是每每長考。
倘若這一局棋,雙方的對局態(tài)度與第一局相同,那么堂堂一洲洲正相詔,那是絕無推拒之理的。
然而世事難料,這一局棋剛落下寥寥數(shù)子,就生出了變故。
起因在于楚寧的一問——
“若是青霞先生并未進(jìn)入神定推演狀態(tài),那么棋局中的計算能力,相當(dāng)于何等層次?”
青霞先生答道:“在妙諦境以下,若不曾動用內(nèi)息法力刺激腦力,那么所倚仗的就只有本身棋力。但妙諦境之上,到了真一境界,肉身筋骨早已圓熟,腦髓神識受到滋養(yǎng)甚久?;A(chǔ)神思算力,也得到了極大的提高。”
“就算并未進(jìn)入神定推演狀態(tài),算力之強(qiáng),也幾乎達(dá)到了貫通境以上、略遜于妙諦境修者全力演算的程度。”
楚寧了然于心。
然后,他生出一個念頭。
接近妙諦境“定境”的算力,依舊在他之上。
也就是說,繼續(xù)對局下去,就算自己放開手腳,依舊是一個“前半盤領(lǐng)先、后半盤落后”的局面。
如此棋局,再如何放手一搏,終究還是有揚長避短、趨利避害的策略博弈。
到底不能酣暢淋漓。
楚寧突發(fā)奇想。
當(dāng)日入門對局,自己無異于凡夫俗子。
但是此時此刻,他也是一位真正的修道人了;雖然修為淺薄,不過練氣二重。
倘若氣息內(nèi)煉,神魄歸元,同樣可以進(jìn)入“定境”。
用修道人的方式,去對弈!
之所以說是“奇想”,是因為但凡走上棋道修持之路者,天弈堂中的第一課,便是千萬告誡:在修為達(dá)到貫通境之前,不得動用“氣息歸元、神思入定”的推演之法。
因為練氣境的身魂氣機(jī),內(nèi)息運轉(zhuǎn),尚不能嫻熟把握。一旦出了岔子,輕則變成癡呆,重則經(jīng)絡(luò)破碎而死。
但楚寧以為,有了“入門三關(guān)”的經(jīng)驗,證明了自己對于內(nèi)息運轉(zhuǎn),嫻熟無比。
他有足夠的信心,可以把控局面。
于是,楚寧請教青霞先生的意見。
青霞先生略一思忖,同意了楚寧的嘗試。
以他真一境的修為,就算發(fā)現(xiàn)不對,也可及時援護(hù)。
他也很想看一看,楚寧的算力更上一層樓之后,能夠達(dá)到怎樣的程度。
誰也沒有想到。
這一試……
試出了一片新天地!
楚寧驚奇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神思?xì)庀?nèi)斂歸一,進(jìn)入“定境”,歸結(jié)于棋盤之上時,那陽光之下的“燈籠暗影”,竟再度顯現(xiàn)出來!
數(shù)日突破外煉第一關(guān)的助力,所謂的“冗念盛”——穿越帶來的茁壯靈魂,異常的充盈有力。
這對于楚寧的加持,可不僅僅是多出一人推算,集思廣益這么簡單。
因為尋常人對于棋局的“計算”,其本質(zhì)是一人換位思考黑白雙方相繼落子,在腦海中編織成所謂的心算“變化圖”。
只要這“變化圖”足夠復(fù)雜,心神消耗必巨。
尤其是涉及到提子之后繼續(xù)落子的變化,產(chǎn)生認(rèn)知模糊,計算不能及遠(yuǎn),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而楚寧,卻仿佛一身雙魂,各執(zhí)黑白。
通俗的說,旁人是在模擬心算棋局的變化;而楚寧因為神思單一的緣故,腦海之中卻似有一張真正的棋盤,接近實物擺棋的效果。
心算與實物擺棋。
其中的差距,不言而喻。
除了速度慢些,如此計算,可謂又深有準(zhǔn)。更要命的是,對于自己的神意氣機(jī),幾乎沒有任何消耗。
更重要的一點,定境之念,與黑夜中的燈籠,乃是各自獨立思考的。
所以單人計算之中的盲區(qū),被發(fā)現(xiàn)的概率,便極大的提高。
寥寥十余手之后。
青霞先生駭然察覺,楚寧除卻計算速度稍慢之外,其直線算力,竟然與真一境真人難分伯仲!
一個局部的接觸戰(zhàn),他已落入下風(fēng)。
不得已,果斷開啟了“定境推演”模式。
……
正德殿。
此時殿中一片靜寂,明長青依舊是緘默不語不提,就連一直主持局面的三壇壇主,此時也是冷冷立在一旁。
兩件事,在同時進(jìn)行。
其中一件事,是明長青四位隨侍的妙諦境修士中,其中一人,取出一直口徑在尺許大小的銅爐,揭開爐蓋。
爐身雖然不大,但是色澤極沉,仿佛具備非凡底蘊(yùn)。
銅爐之內(nèi),唯有寸許高的白色火焰,縱橫騰躍,其上便是一層渾厚的熱氣。
這位妙諦境修士,將手中所持三頁書箋,投入火爐之中。
書箋中自己密密麻麻,依稀望見,末尾處有馮紫英、邵常韻、任清平三人朱筆簽名。
書箋被投入火爐,距離焰苗尚遠(yuǎn),甫一接觸到那白色熱氣,立刻化為灰燼。然后一縷星星點點的細(xì)微之物,鉆入火苗焰心,再不得見。
這位妙諦境修士恭敬一禮,道:“妥了?!?p> 這只銅爐的真正用途,常人絕難想到。
這是一部《通典》。
道術(shù)正藏,奇門經(jīng)籍,志怪逸談,無不囊括。
方才投入爐中的三枚書箋,正是當(dāng)日特選會上,楚寧的辯論之辭。
這一道程序,是確認(rèn)楚寧當(dāng)日之雄辯,到底是自家原創(chuàng),還是旁征博引抄襲而來。
另外一件事。
馮紫英上前兩步,面前虛空懸浮著一只巴掌大小的玉碗。
玉碗之內(nèi),似有黑色符文宛若游魚,不住內(nèi)外游走。
馮紫英神色坦然,伸出手指,自指尖處逼出一滴鮮血。
滴血入碗,立刻被黑色符文吞噬吸納。
三壇壇主目光陡然銳利,緊緊盯住馮紫英。
馮紫英面色只微微一紅,轉(zhuǎn)為蒼白。然后就若無其事的一禮,退下。
這是“五方血誓”之術(shù),玉碗之中的銘文,是馮紫英方才立下的一道誓言。證明與楚寧的對局,乃是真實本領(lǐng)全力發(fā)揮,而非事先彩排過的排局。
此時此刻。
銅爐之中火焰“騰”的升起。
絢爛光華,凝成一幅紙箋之形,只是其中空空如也,并無一字。
這兩道程序下來,完全排除了楚寧是個銀樣镴槍頭,被包裝出來的草包的可能性。
三壇壇主與另一位真一境真人對視一眼,似乎有神意交流。
十余息后,只聽他言道:
“卑職之見,特選會還算公正,馮紫英,邵常韻,任清平三人,并無嫌疑?!?p> 馮紫英、任清平二人,都是長出了一口氣。
邵常韻卻目光閃爍,唇角似乎微動。
三壇壇主話鋒一轉(zhuǎn),又道:“但是在定明鑒貼時,門中諸位長老皆一致定品為三品‘器能’??贾T楚寧表現(xiàn),也算允當(dāng)。但掌門云清流卻一意孤行,將判詞定為‘天隱’。其中嫌疑,依舊并未釋清?!?p> “卑職建議,先暫停云清流鑄劍門掌門職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