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邊,眾人的歡呼剎那間暫停,喜色來不及完全退卻,心揪成一團(tuán)。那斬殺海妖的少年自半空中墜落,飄飄似落葉,似要被海妖吞入口中。而另一名少年,霎時(shí)間變得兇戾非常,似初入人世的修羅……
“拾約……”
“拾約……”
“拾約……”
有人在叫她,白搭費(fèi)力地睜開眼睛,視線一片模糊。
良久,她聽見壓抑的哭聲,聽著像是雷霄的,想咧嘴一笑卻全身劇痛,渾身散架,刺痛入骨,還未說話,咳出數(shù)口鮮血。
“拾約!拾約!能聽見我說話嗎?”
“不要睡,不要睡,不能睡……”
“我?guī)闳フ铱諌m大師,他一定有辦法救你的。”
白搭極微地?fù)u了下頭,“不用了……不要讓老和尚知道……”
從前,她每天都做好了死亡的準(zhǔn)備,甚至一度放棄活下去……但她今天在面館的時(shí)候,突然決定想要好好地活著,為自己而活。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
淚水無聲滑落,白搭望著夜空,喘了口氣,“你聽我說。”
雷霄趴在她耳旁,“你說,你說,我聽著?!?p> “小金和念思,我就托付給你了。你帶念思去找老和尚,不要讓他們知道……”
“如果我的眼睛念思可以用,給她換上,她的人生還很長。”
短短兩句話,白搭卻說得越來越縹緲無力,雷霄險(xiǎn)些聽不見,只得附耳湊近她的嘴邊,勉強(qiáng)能聽見她斷斷續(xù)續(xù)的說:
“納戒里的東西,我留給你?!?p> “劍,你幫我,帶給三歲?!?p> “叫青黛姐,不要再等了?!?p> “好好好,我答應(yīng)你,我答應(yīng)你?!崩紫龈┰谝粋?cè),泣不成聲,“你一定會沒事的?!?p> 白搭想苦笑一聲,卻做不到,眼前一片黑暗,天旋地轉(zhuǎn),渾身乏力,連說句話有氣無力,索性閉上了眼睛。
“把我葬在,香蘇山吧?!?p> 雷霄哭著搖頭,“你不會有事的,你不會有事的?!?p> 秦滄瀾與常在趕到時(shí),望著這一幕,心情沉重又悲痛。
耳邊海風(fēng)呼呼作響,海浪一波一波沖擊沙灘,海鳥盤旋鳴叫……直到聲音越來越遠(yuǎn),白搭什么也聽不見。雷霄突然感覺到,她不再呼吸,不由僵在當(dāng)場,悲從中來。
與此同時(shí),姜府一片笙歌燕舞,外間賓客皆喜氣洋洋,姜夢的房間卻陰郁沉沉,他本有些逐漸回歸的意識,突然自丹田、心底一陣絞痛襲向四肢百骸,陷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拾約,你醒醒,拾約……”雷霄抱著白搭,放聲痛哭。
眾人收了防御結(jié)界,看著血泊中的兩個少年:一人平躺在地,法衣破碎不堪,嬌小單薄的身板,胸前一個斗大的血窟窿,姣好的面容了無生氣,神情一片安詳,額間一抹歸靈花血紅似火;一人跪坐在一旁,滿身血跡,衣衫襤褸,失魂落魄。
秋水趕到時(shí)便是如此一番景象,待看到白搭的臉時(shí),險(xiǎn)些從云端跌落,踉蹌一步落下,僵在當(dāng)場,不能動彈。秦滄瀾上前一拳打了過去,憤怒吼道:“你看你都造了什么孽?”
秋水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向白搭走去。雷霄一見他走近,冷喝一聲:“別碰她!”
秋水對上雷霄的視線,少年的眼神冰冷陰鷙、空洞無物,他不由眼睛一痛,心口一陣壓抑至極的窒息。
雷霄抱起白搭,看向秦滄瀾,“麻煩前輩能送我去香蘇山嗎?我現(xiàn)在……不太方便?!?p> 秦滄瀾看著站都站不穩(wěn)的狼狽少年,眸光發(fā)暗,嗓子發(fā)直、發(fā)酸,僵硬地點(diǎn)了下頭,釋放飛行器。
盧琛幾人匆匆趕到,頓時(shí)一臉凝重與復(fù)雜,“那是秋生?”
一道傳音傳來,秋水愣了一瞬,呆滯地接聽,那頭男子聲音干涉哽咽,“二郎,阿生那孩子……長生燈……滅了?!?p> 秋水僵硬半晌,沒有動彈。
正當(dāng)雷霄準(zhǔn)備跨上飛行器時(shí),一道金光閃現(xiàn)??諌m看著雷霄懷中的人,踉蹌一步,“我還是來遲了一步……怪我……都怪我……”
“把她給我吧。”空塵向雷霄伸出雙手。雷霄下意識抱緊懷中的人,猶豫一瞬,遞上白搭,“大師,請您一定要救她。”
空塵注視著二人,神情痛苦、復(fù)雜。多年前的一幕,再次上演,不同的是,如今這個,連一絲氣息也沒有了。
他接過白搭,看著如睡著了一般的乖巧孩子,心中一陣刺痛。轉(zhuǎn)身欲走,一只手?jǐn)r住了他,定定地望著他,“你帶她去哪?”
空塵注視著眼前面白如紙、白衣勝雪的男子,“她是我徒弟,自該回歸師門?!?p> 秋水沉默半晌,啞聲道:“她是我女兒,自該回歸宗門。”
“活著的時(shí)候,你不聞不問,如今死了,倒來和我爭搶?”
秋水僵在原地,臉色一陣青白交替。
“秋生的靈海被封、真丹被挖,我想空塵大師不會不知。”盧琛阻在二人中間,蹙眉道,“此前她上、中、下丹田各有一道符咒,而這符咒分明出自‘南疆邪手謝東風(fēng)’之手。于情于理,大師自該給秋水這做父親的一個解釋?!?p> 此言一出,秋水臉色一變,眼底浮現(xiàn)一抹復(fù)雜的情緒。
“這不正是你想要的?”雷霄冷冷盯著秋水,“前輩白日說過的話,幾個時(shí)辰一過,這么快就忘記了?現(xiàn)在就不必裝父女情深了吧?”
秋水心口一窒,嘴唇翕動,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空塵悠悠一嘆,“你想要解釋,就跟我來吧?!闭f罷,金光一閃,帶著雷霄消失不見。秋水愣了一瞬,緊追而去。
常明月蹙眉,望向常在,“在在,立即傳信葉蓁,讓她速尋空塵大師?!?p> 其余幾人面面相覷,“我們追不追?他們兩個會不會大打出手?”
盧琛思索一瞬,平靜道:“秋水打不過空塵。早些年秋水能勉強(qiáng)和他打個平手,如今二十年過去,秋水的境界幾乎沒太大變化,空塵的境界卻是令人捉摸不透了。”
“了解了解緣由也好。”常明月嘆了口氣道。
幾人說走便走,閃身消失不見。沿岸百姓有磕頭跪謝的,有含淚相送的,有大聲四處宣揚(yáng)的……人聲鼎沸,海岸瞬間如沸騰的水,熱鬧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