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得到山神傳承之前,他有時覺得他愛的有些痛苦;當他歸位覺醒后,他只覺得他愛的不僅痛苦還卑微。
很多年他一直在反復問自己,如果那一年她沒有爬他的窗臺,沒有突然闖入他的心里,他是不是就不會那么痛苦……
她是他的劫。
那一年他十歲,在開元學院上中階課程。一日午憩時間,他閑來無事坐在窗前研究棋譜,突然一陣慌亂聲由遠及近,他蹙了蹙眉起身關窗。
他剛一伸手觸到窗扇,一個小臉紅撲撲的女孩躍上他的窗,笑得陽光燦爛,大大的桃花眼彎成月牙,她似乎沒料到窗邊會有人,見到他突然紅了臉。
身后追她的人腳步聲逼近,他站著沒動,她緋紅著臉猶豫一瞬,在他與棋盤的間隙輕盈躍下,從他的身前溜走,繞至對面另一扇窗躍了出去。
她像是一只翩翩飛舞的蝴蝶,偶爾在花瓣上停留一瞬;又像是一只莽莽撞撞的蜻蜓,不時掠過水面,點開一絲漣漪。
他盯著她的背影怔愣了許久,阿蓮氣急敗壞的追了來,“哥,你有沒有看見秋生?就是一個穿紅裙子和我差不多大的丫頭。”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阿蓮又氣匆匆走了。
秋生,她叫秋生?
他坐在棋盤前,看著散落的棋子,卻是再想不進去分毫,滿腦子都是她方才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從此“秋生”二字就像著了魔似的在他心底生了根。
從那以后,他隔三差五能從阿蓮嘴里聽到“秋生”,秋生昨日那般,秋生今日這般,秋生明日肯定哪般,每次提起她,阿蓮都能咋咋呼呼多吃三碗飯,大有吃飽好打架的架勢。他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秋家本宗除了秋葛、秋聰兄弟倆,還有一個秋生。
漸漸的,阿蓮不再氣鼓鼓地提起秋生,每次有人提起她,她皆是一臉不耐煩,毫不掩飾鄙夷之情。他雖有些奇怪,卻也沒太放在心上,以為只是女孩間的不愉快,過些日子就好了。
……
十二歲那年,祖母做主為他與秋生定了親。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發(fā)覺他的心臟怦怦跳的劇烈,有一種意外之喜充斥著他的胸腔,那棵名為“秋生”的種子破土發(fā)芽。
她將會是他相攜一生的妻子,是族譜上寫在他右邊的名字,是他孩子的母親,是專屬于他一人的姑娘,是他心底的歡喜……
他魔怔了一般想要了解她,想要知道她的一切,卻又怕失了禮儀唐突了她,不得不按捺住雀躍的心思,告訴自己來日方長。
直到有一天,秋生突然離開開元學院。
他那時驚訝許久,心底仿佛漏了個洞。他突然有一種預感,他不會再見到她了。
她就像是一個隱形的人,突然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中,又突然消失,讓他無跡可尋;她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風箏線還不在他手中,他連追尋、撿回的資格都沒有。
有一日,他在書房看著秋生畫像出神,突然師父走了進來,他一時不察被抓個現(xiàn)行。
師父調(diào)笑著問他在思甚,他望著被他臨時壓在書下的少女爬窗圖心不在焉,無奈回了句“思甚”。他當時的潛臺詞是“思甚你不清楚?”都已經(jīng)看到了,還故意調(diào)侃他?
從那師父便經(jīng)常調(diào)侃他,還說日后他加冠取字就用“思甚”……好在他費了一番心思,終于將字改成“思慎”。
……
十四歲那年,秋生突然從良城回來。他心中一喜,尚未來得及趕去見她,她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走的那一刻,仿佛將他的人生按了靜音。他心底那棵名為“秋生”的種子瘋狂生長著,他不明白為什么,他很痛苦。他心底漏的那個洞,漸漸成了無底洞。
一年年過去,思念在瘋漲,她仍未回來,直到成親她都沒有回來。
漸漸的,他的性子愈發(fā)冷了起來,不想與人交流,不愿與人相處,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待著。
……
十八歲那年,逢秋伯父四十歲生辰,他單獨準備了一份生辰賀禮,去香蘇山尋空塵師叔,請他加持一道佛怒金身,在那里他遇到一個短發(fā)及肩戴面具的姑娘。
她性情大變、模樣大變,他又是震驚又是喜悅,又有些薄怒。
得知真相后,他心中鈍痛,如果當年他沒有選擇按捺住心思,而是將她護在身后,是否一切都會不一樣?
旗嶺山之行,他得了山神傳承,她卻掉下深淵。那一刻他又悔又懼,若她去了,他心生一種相隨而去的絕望。
好在她平安無事,甚至無意中碰觸了他的眉心神印。他被她的無意觸碰撩撥了心思,從那時起,他便對她有了更深的異樣情愫——他想要她。
而她,他感受得到她的抗拒與逃避——她想要與他劃清界限,這讓他內(nèi)心極度痛苦,他究竟哪里不對、哪里不好?惹她如此生厭?
在奧特斯城,她突陷山河通幽扇中的幻境,他才終于明白她的心思。對她,他一步步淪陷,越發(fā)不可自拔。他看著她遭受一切,卻又對他避如蛇蝎,他痛苦著、抉擇著……最終,她與宗族,他選擇了前者。
幽城偶遇,她終于接受了他。
三日之約,他以為他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他以為他終于得償所愿,他以為他的痛苦結束了……然而天有不測風云,那只是他更加痛苦的開始——她永遠離開了他。
守在她的靈堂,他做了一個決定——他要突破天界融合神位成神,他要復活她。
可真當他成神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一切:她是他的劫,愛了十萬年得不到、放不下的劫。
不成神救不了她,成了神愛不了她。
……
十九歲那年,他投機取巧,做了一件有違天道之事,他封印了她元魂中的一處,阻止她順利歸位,并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們成親有了孩子。
那幾年的每一寸光陰,都是他從她的手中搶來的,連他們的孩子,都是他從天道手中偷來的。
二十三歲那年孩子出生,生產(chǎn)時封印解除,她覺醒歸來。而他受到天道懲罰,將要消散的關頭,她救了他。他從山神殿醒來的那一刻,欣喜若狂又忐忑不安,只好采用特殊手段逼她承認心意。
在她重新接受他的那一刻,他心下一動帶她回了山神殿。十八歲那年她在他懷中的那句“別?!?,他仿佛記了許多年……
后來的許多年,他一直致力于實現(xiàn)當年游子寺那一幕——她與雷霄背、抱著三個孩子。那一幕,他始終耿耿于懷。
二十六歲那年,次子出生,他的心愿完成大半,他給孩子起名姜星。
二十九歲那年,她為他生下一女,藍發(fā)金眸,父親給孩子起名姜一,乳名小五。
那一幕終于實現(xiàn),他的心愿已了。
她生下小五那晚,他暗戳戳的在庭院的桂花樹下埋了幾個大酒壇子,去還了心愿。不枉他每日在桂花樹下祈禱,一定要生個閨女。
自那以后,他們一家五口的故事,可以寫成一本《山神家的三個崽和她娘親》,一定比她暗戳戳寫的《姜夢父子二三事》精彩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