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就做了一個夢。
夢到了我死去的媽媽。從我記事以來,就知道她的心思全花在了糾纏爸爸身上。她和爸爸是一次意外生下的我,確切的說是媽媽主動算計的,她趁爸爸做任務受傷時下了藥,然后有了我。她后來才發(fā)現(xiàn)爸爸與眾不同,和她認識的所有人都不同,對爸爸越來越癡迷,直到她發(fā)現(xiàn)了綠家的秘密,想要借此威脅爸爸,爸爸冷漠的把她丟出去了。之后綠家來人把媽媽關了起來,那一段日子她已經(jīng)發(fā)瘋,清醒的時候很少,死前那一刻應該清醒了,因為她清楚的叫出了我的名字。那一刻她終于把目光專注在她的女兒身上,她向我道歉,說愛我,對不起我,之后的一切已經(jīng)說過了,她是得癌癥死的。這年頭診斷書什么都可以偽造,我只參加了她的葬禮,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死的。
媽媽端著早餐叫我起床。
她低下頭要親吻我的臉頰,我一臉驚詫的看著她,然后肚子上一陣劇痛,我瞬間醒來。
柳氏的臉出現(xiàn)在面前,她一邊給哭鬧的兒子喂奶,一邊又要踢我起床。
“作死,還要讓我來叫你,早飯到現(xiàn)在都沒做好,是不是嫌皮癢了?”
我不吭聲,即便我現(xiàn)在能聽能說,也懶得和他們一家人說話。
我打水洗了臉,條件有限,奴隸連刷牙的資格都沒有。
我很快就做好早飯,燒火我一直都會,以前做任務在野外會自己燒烤。我的廚藝不錯,柳氏也只有吃我做的飯時才會有好臉色。
“小奴,這板車要摘滿了,不然你就別回來吃飯。”柳氏抱著她的寶貝兒子坐在門檻上繼續(xù)喂奶,威脅我說。
“不行,娘,小奴不回來可以,那關娘呢?關娘餓壞了你都不心疼的???”柳氏的二女兒袁關娘不滿的嘟著嘴說。
“所以你要看好她,別讓她裝病偷懶。她要是不聽話,你就拿棍子狠勁敲她!”柳氏把自己使慣了的木棍交給袁關娘。
袁關娘一臉新鮮又激動的摸著木棍,躍躍欲試的往我身上比劃。我連忙趕去車棚拉牛車。
柳氏又喊住了我,她簡直欺人太甚,甚至想讓我代替那頭老黃牛,我差點吐血,后來還是柳氏的丈夫,一個專在家抄書的落第秀才袁有才看不下去了,在書房里咳了兩聲,柳氏不滿的嘟囔了句話,不再提讓我拉車的事。
我趁機立刻就把牛車牽出去了。
出門正碰上一身灰撲撲的破爛穿著,衣服卻很干凈的黑子開門出來。他背著一把柴刀和一個巨大的木筐,看樣子是要上山砍柴。
“要不你坐上來吧,正好順路。不過你今天不是說要去捉魚,不砍柴嗎?”
黑子笑了笑。
“不讓瘸子坐!你要讓他坐你就下來!我這就回去告訴我娘,讓她教訓你!”袁關娘雙手叉腰沖我吼。
我淡淡的翻了個白眼。
“我走著就好,也不遠?!焙谧涌粗倚Α?p> “你不嫌累?”
黑子搖了搖頭,頭發(fā)梳的很整齊,一縷頭發(fā)絲兒也不掉。
我嘆口氣,多好的少年啊,卻遇到了這么奇葩的家人。我曾問過黑子,沒想過離家出走嗎?他一個人會過的更輕松,反正爹不疼娘不愛的。黑子當時很生我的氣,他驚訝我有這個想法,“如果世間之人,遇到家里不順就動輒離家出走,豈不亂套了?此非君子所為?!边€叫我以后不要再說這種胡話。
文化環(huán)境不同,我也不強求他,況且我此時此境,也沒資格同情黑子,同病相憐還差不多。
“那你走慢點,我先走一步了?!蔽艺f。
袁關娘第一次見我和黑子說話,她盯了我一會兒,施恩樣的問,“喂,原來你不是啞巴嘛。”
我沒理她。
黑子側(cè)身給牛車讓路,清晨的光照的他蠟黃的臉十分干凈。
“趕車啦!還看還看!”袁關娘拿棍子抽了我一脊梁。
我冷下臉。
她被我的樣子嚇到了。
“你你你你你!”
她拿手指著我,說不出話來,指甲里都是臟泥,眼角還有眼屎沒擦,鼻子中部是一道鼻涕疤,一縷粘稠的鼻涕在我的注視下淌了出來。三秒后我看不下去的扭過頭,拉著手里的韁繩讓牛拐彎,我盯著牛尾巴說,“我討厭挨打?!?p> “你,你說這干嘛?!?p> “你喜歡被你娘打嗎?”
袁關娘立刻搖頭,好像晚了一步就要挨打。
“推己及人,我也不喜歡,所以你不能打我?!?p> 小言在我手上給我講故事。
用的全是鷓鴣的小篆體,和不周國的篆體幾乎一樣,就是個別字有差別。我一來當打發(fā)時間,二來學認字。
“你在看什么?你手里有東西!”袁關娘突然湊過來。
見我握緊手心,她不依不饒要掰開我的手看?!敖o我看,我要看。”她固執(zhí)的扯我的手指,我不抬手她就張嘴要咬。我按住她的額頭,把那只手伸出來。
干干凈凈,除了新添的五個繭子。
“東西呢,你藏哪兒了?”袁關娘不相信,又扯著我的袖子翻找起來。我的視線被擋住,驚險的和一個路人擦衣錯過。那路人上下看我一眼,就破口大罵。
“沒有什么東西,你看錯了。”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讓她別亂動。
她好像最怕我這樣,果然老實了,可是嘴上還逞強,“誰,誰稀罕看,一定是蟲子。長滿毛毛的蟲子。惡心死了?!?p> “哼,是啊,一只討厭蟲?!?p> “你說誰是討厭蟲?你罵我!我要告訴娘!讓她狠狠教訓你!”
“說起這個,前天你娘發(fā)現(xiàn)雞窩里少了三個雞蛋,誣陷是我拿的,罰我刷了一夜的恭桶,你有什么想對我說的?”
“什什么誣陷,明明就是你貪吃!”
“我知道是你,你把雞蛋藏在一個舊花瓶里,已經(jīng)偷偷吃了一個了。”
“我才沒有!你不要血口噴人!”
“說謊話的孩子會被神明發(fā)現(xiàn),他們都看著呢。如果我告訴你娘是你偷的,你猜你娘會不會罰你和我夜里一起去河邊洗衣裳?”
“我,我沒偷,你別想賴我身上!”
我笑了一聲,問她識不識字。
“當,當然,我爹可是讀書人!”她瞬間趾高氣揚的說。
“那就太好了?!蔽艺f著,神神秘秘的看了看四周。
“你又在搞什么鬼?”
我問她,“你相信神明嗎?接下來神明要斷案了,他會給我們一個公平的交代?!?p> “瞎,瞎說什么!”
“神明不喜歡說謊話的孩子,被他知道了他會懲罰。不信的話你可以發(fā)誓,說自己是冤枉的,絕對沒偷吃雞蛋還誣陷無辜的人。如果神明不顯靈,今天的柿子我一個人摘,你想在山上玩多久就玩多久。”
“……不,我才不要呢!”
“你害怕了,因為做賊心虛?!?p> “我沒有!”
“那你就該發(fā)誓證明自己的清白。”
“我不要!”
“你就是做賊心虛?!?p> “我沒有!發(fā)誓就發(fā)誓!我袁關娘發(fā)誓,如果我偷拿了雞蛋,就讓我,讓我,讓我長大嫁給黑子那樣的瘸子!過一輩子慘兮兮的生活!”她閉著眼睛心虛的說。
我冷笑一聲,“你想的倒美?!蔽易屗犙?。
“神明顯靈了,你來看一眼,誰才是清白的。”
“你就是在嚇唬我!”袁關娘撅著小嘴說,不一會兒靈活的眼珠子倏地溜圓了,她小手捂著眼睛放聲尖叫,我的耳膜像被一輛禮炮車轟炸一遍。
“字怎么會??!”袁關娘尖叫著說,“它們?yōu)槭裁床辉诩埳希 ?p> “很簡單,因為神明顯靈了?!?p> “可是你你你你怎么知道!難道你是妖怪?!”
“不,我是神明的使者。不信你可以問他?!?p> 袁關娘年紀小,今年虛歲才九歲,這里虛歲都是虛兩年的,小孩子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這會兒好奇占了上風,她小心翼翼的拿開小手,見寫著“袁關娘撒謊”的字還在,她抖了一下,鼻涕也出來了,“阿奴是妖怪?”她的聲音很緊繃。
“阿奴是我的使者”小言寫。
她又開始尖叫,展示她的女高音了。
我及時堵住了耳朵,“現(xiàn)在相信了嗎?”
袁關娘臉色慘白,而我對嚇唬這樣一個熊孩子,并沒有負罪感,只是為了以后容易辦事。
“不,這是妖術,你是妖怪!”
“你承認吧,你這大概就是嫉妒,你覺得一個奴隸不配為神明的使者。”
“我才不嫉妒!”袁關娘大聲吼我,“誰嫉妒你!”她忽然咯咯的開心笑起來,“不管你是不是神明的使者,還不是在我家做奴隸,被我娘打的死去活來都還不了手,真丟人!嚕嚕嚕~丟人!”
我握著韁繩的手一滯,竟無言以對,被一個小丫頭嘲笑了。
“小奴小奴小奴”一路上她不停的吵我,問一些蠢問題。
“我還是不相信你,不過你要告訴我神明長什么樣子,有縣令家的公子好看嗎?”
縣令家的公子是銅雀鎮(zhèn)的第一美男,袁關娘每天都要念叨他幾遍,對他垂涎欲滴。
“比他好看多了。”既然她喜歡美男的話。不過我沒見過什么縣令家的公子。
“切,我才不信,那你說說他有多好看?”袁關娘嘴上說不信,其實心里好奇壞了。
我不怎么趕車,牛自會向前走,只在必要時我才會拉一下。
“光說有什么用,我甚至可以讓你見到他?!?p> “你說的是真的嗎?”她激動的大叫。
“不過只能讓你一個人看,他喜歡聽話的孩子,我覺得你挺聽話的,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說的對!”
“很好,那下山的時候我打算讓黑子搭車,你說怎么樣?”
“我,可以,吧?!?p> “還有,瘸子瘸子的太難聽了,聽話的孩子不會這么沒禮貌,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說的對。”
“真聽話?!?p> “那我什么時候能見到他?”
“別著急嘛,等神明有空了我就告訴你。”
“那,你一定要記住,千萬別忘了哦!”
柳氏家在山上有五畝田,種著柿子樹。柿子摘回家做成柿餅再賣給酒樓和雜貨鋪補貼家用。我和袁關娘爬上樹,用網(wǎng)兜摘柿子,一個兜里可以盛四五個。我們摘了一上午,中午吃的干糧,打的河水,她吃帶肉的餡餅,我吃雜面窩窩頭。我看見黑子了,他背著一筐子木柴緩緩走過來,兩鬢都是汗珠。我盤腿坐在一棵樹下遮陽,他解開木筐,拿出一個布包,揭開是三顆鴨梨,“我都洗干凈了,你嘗嘗,可甜了。”
“你午飯吃了嗎?”
“吃過了。”黑子笑著點頭。
然后我們就聽到他肚子里發(fā)出拆臺的咕咕聲。他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匆忙站起身要走,我拽住他的衣服,“坐下來一起吃吧。”我有兩個窩窩頭,給他一個,黑子連忙擺手拒絕。
“你要是不吃,我也不吃了。”以前我被柳氏虐待餓肚子,黑子幾次救濟我,一個窩窩頭算什么,況且還那么難吃。
他看起來很為難,最后在我的堅持下,微微嘆了口氣,文雅的掀開衣角學我坐在地上吃,他固執(zhí)的把三個鴨梨都給我,見我要說什么,他說,“我摘的時候就吃過了,都是給你的。”
“哼?!痹P娘在一邊吃著餡餅,翻白眼看著我倆,“奴隸配瘸子,青蛙配癩蛤蟆,真可笑?!?p> 我一個眼神掃過去,淡淡威脅,“又不聽話了?”
“別!我沒,我說錯了,我不是故意的?!痹P娘嚇的跑到我跟前來,生怕我反悔答應她的事。
黑子低垂著眉眼,慢條斯理的吃著窩窩頭,看起來沒有什么反應。我放心的拿著梨子啃,梨子水潤甘甜,齒頰生津,分外解渴。袁關娘看的口水咕嚕咕嚕咽,“我也要吃?!彼滩蛔≌f。
我隨手拋給她一個。
“就當你黑子哥哥給你的乘車錢?!蔽抑钢敢谎圆话l(fā)吃窩窩頭的黑子,他的動作真斯文。
“???”
……
黑子不便爬樹,他在下面幫我們接網(wǎng)兜。三個人一起干,誰也沒偷懶,到快黃昏的時候,才把牛車裝滿。因為柿子成熟的不多,一棵樹上也就十多個,我們要一棵樹一棵樹的爬,這絕對是一個體力活。板車內(nèi)是沒位置了,只能坐在車把上,硌的屁股疼,一路顛簸著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