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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茶的歲月

第二十八章:穴山神君

一碗茶的歲月 殷野望 12024 2021-06-16 13:06:17

  我睜開眼睛,只覺眼皮仍然沉甸甸難以張開,眼前光影模糊,看不清當下是何情形。

  醒轉(zhuǎn)之時,已然躺在榻上。隱約看見面前有個人影,卻不是有樂的樣子。我心下忽感驚恐,急要強撐起身,手腳竟然軟綿綿的不聽使喚。不管怎樣著急,仍是只能癱臥著難以動彈。

  這時我頭腦中又漸清醒了些,暗覺奇怪:“記得當時我正在夫君的棺木那兒,有樂從柱子后邊走過來探頭探腦,卻怎么后邊的事情全記不起了,一睜眼卻到了這里……”想起夫君的事情還沒完成,我不禁焦急,又想掙扎起身。

  只聽窗影下一人緩言道:“剛才老衲替你把脈,還好胎兒尚仍無恙。然而急火攻心,這并不是好事。”

  我聽聞胎兒沒事,心弦稍弛了些,但想夫君的后事沒辦,又難免犯急?!翱墒俏艺煞蛩罒o全尸,他的遺體還在那邊……”

  “亂世之中,有多少人死無全尸?”窗影下那人合掌嘆息。“也和忠重大人一般,妻小家眷流落無著。然而還有更不幸的是,有的人不僅自己被殺,還牽連家人跟著一起倒了楣,甚至殃及幼兒?!?p>  我漸漸聽出來那人的話聲語氣了,不由蹙眉暗惑:“怎么聽著卻似梅雪居士?他如何在這兒?”

  窗影下那人嘆道:“你現(xiàn)下最首先須要慮及的,不是你丈夫。逝者已矣,你即便不為自己將來著想,也要為腹中胎兒想想。這不僅是忠重大人的骨肉,我看恐怕也將會是大膳大夫一家所能遺留下來最后的血脈了。雖說老主公左京大夫四處留了不少庶子,不過據(jù)我所知,也正在被人一個一個尋出來殺掉?!?p>  說到這里,站起身來,走到一張椅前,提手振臂,褪落上身衣袍,袒露筋肉虬結(jié)的壯軀。就在我看得一愣之時,聽到啪啪啪啪的甩耳光聲響。我定睛瞧去,才看見那邊的椅子上綁著一個人,也是光著身,鏈索纏縛之下血汗淋漓。

  我立時生出的反應(yīng)是:“當時和我在一起的人是有樂,難道……”眼見那人似乎被打得很慘,不管是不是他,我都感到于心不忍,就喚出一聲:“別打了!”

  那光膀壯漢掄著粗臂大手,又狠狠地抽了椅上之人一巴掌才轉(zhuǎn)身,卻朝我冷哼道:“夫人你真是菩薩心腸!不過用的不對地方。即便真的菩薩也有用上霹靂手段的時候!”說著又甩手痛抽椅上那人幾耳瓜子,我覺得有血星漸濺過來了,甚至沾到手背上。驚恐之余,不禁心感疑惑:“這真的是梅雪居士嗎?”

  “不錯!我就是梅雪居士,”那光膀壯漢猛然轉(zhuǎn)身,朝我惡狠狠地瞪來?!皼]見過我這個模樣吧?慈眉善目形態(tài)你們見得多了,今兒給你們呈現(xiàn)的是金剛怒目式!”

  我被他狠狠逼視得不由縮身向后退避,印象中的梅雪居士當然不是這樣子的。

  椅子上那人抬起臉來,滿面血污,桀桀低笑道:“我聽說你才四十出頭,怎么長得這般老態(tài)?”

  “修行苦,沒辦法,不過肌肉還在?!泵费┚邮抗庵蜃由锨埃岜壅故靖觳?,說:“你看我的肌肉!”

  我心中吃驚:“哇啊,你真壯??!”梅雪居士從各個角度展露過肌肉虬結(jié)的臂膀之后,順手又抽椅子上那人幾巴掌,血星斑斑點點,濺沾墻上掛的“慈悲”二字條幅。

  我別過臉去,只聽梅雪居士一邊抽人耳光,一邊口宣佛號,或者念念有辭:“南無阿彌陀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難普渡眾生……”

  這讓我覺得他太過份了,不禁說道:“你不覺得這樣戾氣太重了嗎?”

  “我戾氣重?”梅雪居士停止打耳光,猛然將被抽之人連同綁在一起的椅子揪過來,推到我面前,手抓那人之頭,強行扳起腦袋給我瞧,一邊看著我的神色變化,一邊冷笑道:“誰的戾氣更重,瞧清楚了沒有?”

  出乎不意之下,我瞧見被綁在椅子上的這個人臉上有一道橫疤,仿佛把面孔分成不一樣的兩半。他舔著自己流淌之血,眼光陰戾地瞪著我,并且還獰笑著打了聲招呼:“怎么,跟你丈夫那顆爬滿蛆的死人頭告過別沒有?”

  我怎么也料想不到夢魘般的清洲小笠竟然就這樣在眼前血淋淋的出現(xiàn)。當下我這一驚不小,不禁駭然而退,蜷到床榻之角。小笠的樣子簡直就快辨認不出來了,不但臉被打得五官模糊,鼻子歪了,牙掉了好多個,就連腦袋被剃成了禿瓢兒,而且刮頭發(fā)之時下手似乎也很重,故意刮到他頭皮流血。不變的是那雙陰戾之目,仍然瞪著我直到心里發(fā)毛,桀桀的笑道:“你丈夫還只不過是個半大的小孩子,我割他腦袋時,連尿都嚇出來了!”

  這話讓我聽得又要暈厥,心中難過之極。由于我父親乃是長年跟隨左京大夫的老家臣,在跟忠重訂親之前,我自小就已在他家生活。在我心目中,他不僅是我丈夫,也早就跟自家親人一樣了。甚至,這份感情還有如自家的兄弟姐妹。那不只是夫妻之愛,更是情同手足。

  小笠似乎就是要享受我這種悲痛欲絕的樣子,不過還沒等他嘶聲笑畢,梅雪居士又一巴掌把他打到墻邊去,不待連人帶椅轉(zhuǎn)定,旋即一腳踢在他胯下,看著小笠五官立刻扭曲成一團的樣子,梅雪居士冷哼道:“現(xiàn)下你也同樣尿流一地了!”

  頃間又攥起盤缽大小的拳頭,朝小笠臉上猛擊。打一下,問一聲:“爽不爽?”

  雖然小笠無疑是我最痛恨的人,我聽著卻覺折磨,終是忍不住說:“夠了,不要再打了!”

  “你還是心這么軟!”小笠在挨打之際,兀自朝我陰惻惻地笑道,“白經(jīng)歷那么多慘事,可我還沒享受夠呢!”

  “沒夠?”梅雪居士眉頭一皺,提手蓄起虎爪之形,猛然抓在小笠胯間,緊攥在握,冷哼道,“說,信龍大人是不是也已遭你們毒手了?再不吐實,我就讓你獲得更多這般享受……”

  我知道信龍大人也是我那老家翁的庶子,跟我夫君忠重亦屬兄弟。那時的情勢混亂,不知他后來的下落。只曉得信龍大人大概也隨同昌信大人等老將的部屬一同在信州或甲州一帶輾轉(zhuǎn)作戰(zhàn)。

  大膳大夫過世后,經(jīng)過長筱之戰(zhàn),我們家原本眾多的名將所剩無幾了。名臣中除了留守的昌信外,早年追隨信玄公威揚四方的名將皆在此一役陣亡,昌景、昌豐、信房三人先后戰(zhàn)死,信綱、昌輝、昌次、守友、信貞等重要將領(lǐng)也悉數(shù)歿于疆場。老將昌信大人親生子昌澄也戰(zhàn)死于此役,回想當年大膳大夫信玄公猝逝,昌信一度悲傷地想自盡殉主,多虧信玄的異母弟信龍成功勸阻。

  為了保存危若風中殘燭的大膳大夫家,為報答信玄公的知遇之恩,昌信強抑喪子的悲傷,冒著生命危險硬闖入勝賴的居館向他進言,提出起用昌幸、曾根這樣的人材,處罰在長筱之戰(zhàn)中逃脫的親族等四條建議。可悲的是勝賴除了迎娶氏康之女鞏固外援,其它三點都未做到。

  與“清洲同盟”的那場長筱大戰(zhàn)后,身為大膳大夫家重臣中碩果僅存的元老,昌信不得不耗盡他余下不多的人生來為這一家鞠躬盡瘁。年僅五十二歲時,昌信在駐地海津城去世,不久之后,我們家也到了風雨飄搖的最后時刻。

  當下,我聽見梅雪居士的沉重嘆息:“我已聯(lián)絡(luò)不上海津城的昌信大人,不清楚信龍大人是否已遭毒手,不過就連本可遠離戰(zhàn)場的忠重大人竟亦戰(zhàn)死,可見信玄公這一家血脈真懸了!”

  我不禁納悶道:“你不是投敵了嗎?”

  “我投敵,”梅雪居士冷哼道,“那是因為勝賴,使得眾多老臣離心離德,情勢所迫,兵臨城下,逼我不得不重新站隊。雖說那也算是為保我一家安危而選擇走的路,不過我心里一直都向著大膳大夫家,至死不變。將來一有機會,我還是要幫大膳大夫家重振聲威,這點就跟昌幸大人想法一樣??墒牵笊糯蠓蚣胰绻B血脈都剩不下,我重振誰去?”

  我聽了心中惻然,小笠垂著頭突然又在那里嘶聲而笑:“你們那大膳大夫跟那花名‘春日虎綱’的昌信大人卻有‘龍陽之癖’,別個個裝得道貌岸然!昌信年少時容貌秀麗,深得信玄喜愛。在昌信十八歲時信玄突然常常造訪另一個美少年彌七郎,昌信的酸味不言而表,信玄察覺昌信的吃醋,便寫下一封膾炙人口的情書。玩成這樣還有情書傳世的真是少見。昌信這家伙被人稱為‘避戰(zhàn)武將’,又被稱作‘逃彈正’,與‘攻彈正’幸隆、‘槍彈正’正俊齊名,也真是笑話?!?p>  不顧口里滴血,一邊取笑,一邊背出那封情書:“我最近之所以常常去看彌七郎,不過是因為他生病了;我過去從來沒有讓彌七郎侍寢過,今后也絕對不會有,請你相信我,我對你的心意絕對不會有所改變。我日夜徘徊,寢食難安,就是為了我的心意無法傳遞給你而感到困惑不已。如果我騙你的話,我愿意接受大明神、八幡大菩薩的懲罰?!?p>  小笠咯著血笑:“昌信收到信后自然非常感動,回信曰:‘……蒙受主公的種種愛護,在主公的呵護下,我就像一朵牡丹花似的被培育成長……’”我正聽得瞠然,梅雪居士一巴掌打過去,直接就摑沒了聲音。梅雪居士冷哼道:“年輕人玩一玩有什么可嚼舌的?別小看我們虎綱大人,流傳千古的第四次川中島之戰(zhàn),他和信房率兵突襲妻女山上的景虎軍,便是膽色非凡!試問當世有幾人敢去突襲‘越后之龍’?后來派出醫(yī)師敬滅與不滿‘清洲同盟’的筑山殿夫人密通,讓三河和清洲后院起火,更見手段高超?!?p>  對于時稱“第一美男”的這位虎綱大人,我知道的逸聞是“給敵人送去食鹽!”據(jù)說,在大膳大夫與景虎之間最為激烈的“第四次川中島”大戰(zhàn)后,昌信清理戰(zhàn)場,其間他將戰(zhàn)死的將士不論敵方我方一律厚葬,并很有禮節(jié)地將被大膳大夫家討取的景虎家將領(lǐng)的首級和遺體歸還,景虎得知后心存感激,便在后來大膳大夫家被氏康家、氏真家聯(lián)合禁鹽,領(lǐng)地內(nèi)食鹽短缺時,向宿敵大膳大夫家送去了食鹽,以此作為酬謝。

  當然小笠并非只是戲言,“逃彈正”虎綱大人確實留下這段逸話,還有信玄偷情后遭昌信發(fā)現(xiàn)被迫寫下的誓言書,大概意思是這樣:“我以前勾引彌七郎,他總是哼哼唧唧,說是肚子疼了又是什么了,從沒讓我上過手。我保證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可沒叫彌七郎陪睡過。以前沒有。當然是白天晚上都沒有??傻酵砩显趺椿厥?,我也沒想到。他怎么就從了我了?我如果再想其它各種方法討好你,你反而會更加懷疑我。這我可吃不消。如果這件事我有說謊,就讓大明神、山神、大菩薩,這個神那個神都來懲罰我吧。本來應(yīng)該寫在印著寶印的紙上,可是那些官兒們啰嗦,就暫時寫在白紙上。我再重新寫?!逼咴挛迦涨缧呕ㄑ旱倪@份誓詞留在史料里,晴信是信玄的俗家本名。

  昌信其實并非“逃跑將軍”,他和幸隆公一樣,足智多謀。筑山殿那件事,就讓“清洲同盟”出現(xiàn)了很大的裂痕。以三河那位大人的城府,他不會讓裂痕浮于表面。而以三河那幫老謀士的心機和手段,當然也不會就這么算了。只不過,一切都在暗著來。甚至每一張臉孔都仿佛籠罩在陰影里,讓人看不清其真實面目。

  我現(xiàn)下就看不清梅雪居士的面孔,或許我一直就沒有真正看清楚他。即便在眼前,這個人仍然隱藏在窗影下,拿著一冊甲陽遺稿卷起來塞進小笠之嘴,見其仍然眼光悍惡,突然把那卷書抽出來捅進小笠一只眼窩里,并且使勁按壓,直到擠出了眼球。才后退兩步覷視,神色仿佛畫匠欣賞自己的“杰作”,冷哼道:“現(xiàn)下你還笑得出來嗎?”

  這讓我看不下去了,不禁蹙眉道:“要殺要留,悉在你手。卻又何必這樣折磨他?”

  梅雪居士伸手捏著小笠的眼珠子,拉了一拉,啪的又松手讓它彈回臉上,冷笑道:“這并非只是折磨,眾生即苦!老衲其實是要打到他醒,縱使曾經(jīng)大奸大惡,也要渡他立地成佛!”說著,伸手撫摸小笠頭頂,端詳?shù)溃骸澳憧?,連頭都給他剃好了,就待這惡徒孽障醒悟之時。”

  然后轉(zhuǎn)面看我,又仿佛在欣賞另一幅畫作般端詳?shù)溃骸爸劣谀悖趾螘r醒悟?。俊?p>  我起身欲離,蹙眉道:“我不想在這里看著你折磨人?!辈涣厦费┚邮恳簧焓?,竟又把我按坐回榻上,湊臉過來,逼近而覷,森然道:“我問你何時醒悟?”

  我又驚又怒,掙扎道:“醒你的頭!”梅雪居士取來一個鏡子給我看,悠然笑問:“到了佛門,這就是你要待的地方了。已成了這個樣子,還想去哪里?”

  只瞥一眼,看到鏡子里有個光頭。我隨手把鏡子推開,說道:“光頭有什么好看的,跟我一起來的同伴在哪里?我要去找他……”梅雪居士仍把鏡子伸來我面前,笑覷道:“你已然成了這模樣,還想四處去勾搭男人?”說著,把我推到光線好的地方,讓我看清鏡子里邊三個光頭湊在一起,我不由一愣:“咦?怎么除了你和小笠,鏡子里還有一個光頭是誰來著?”

  “還能有誰?”梅雪居士得意地笑覷我的腦袋,說道:“夫人,從今往后,青燈古佛就是你要去伺奉之處,別的念頭就不要再有了,三千煩惱絲我已為你清除干凈。放心,下手很輕,不流一滴血,畢竟你不一樣。另外你如果要刮腿毛,我推薦這把梅雪庵特制的剃度刀。不過我看你腿足光滑,倒也不需要刮?!?p>  我吃驚道:“唉呀,你竟然刮光了我的毛發(fā)……”梅雪居士嘖然道:“沒刮光你。其它地方留給你自己事佛之時有空再刮。我只剃了你的頭,幫你搞定了下半生的飯費,就是出家。跟我到庵里去,不要再四處跑了。你跟著我過活也不錯,并且孩子出生后會得到很好的照顧……”

  我不由就要驚哭:“哎呀,沒想到我禿頭了……”梅雪居士皺眉道:“禿頭有什么不好?我一直都禿頭,還好順便做了和尚,不然會被人笑。告訴你,禿頭有個好處,就是不用洗頭發(fā),梳子也可以省掉了。全部工具只需要這把梅雪庵特制的剃度刀,到了我庵里你要就拿去刮別處之毛。不過你胳肢窩沒毛,這也是很奇怪。我就經(jīng)常刮腋窩,越刮越多,轉(zhuǎn)眼就很茂盛……”

  我不安的問道:“你是不是已經(jīng)偷看過我身體了?”梅雪居士神情莊嚴的說道:“哪的事?我只是拿著這把梅雪庵特制的剃度刀給你剃頭,看刮腦袋上的毛發(fā)刮得很麻利,意猶未盡,就順便找找看還有什么可刮的……其實我很專業(yè),你不要想歪了!”

  小笠垂著頭在旁淌流血汗,這時突道:“不要跟他走,這老和尚很邪門!剛才我看見他偷偷摸摸刮你腳毛……”我不禁納悶道:“我腳上有毛可刮嗎?”梅雪居士先甩小笠一耳光,才嘖一聲道:“沒有,你不要聽他胡說。今兒我收男徒、女徒各一,你倆要好好相處。最重要是,不要勾腳一起來跟我作對?!?p>  說到這處,只見門外冒出個小和尚,光著腦殼兒探頭探腦說:“各一?那我算什么?”

  “噢,不好意思漏掉了你!”梅雪居士探出大手,跟拎雞似的拎他過來,放到我身旁,笑覷道:“這是你師弟有樂?!?p>  我看到有樂也成了光頭,不由一怔,隨即又感到好笑。有樂卻懊惱道:“她比我小好多,怎么會成為我?guī)熸??況且我被你剃頭在她先,這輩份你是怎么排的?”

  梅雪居士給他一耳光,才說道:“我好不容易得到這么漂亮的女徒兒,物以稀為貴,當然是你師姊。”有樂捂著臉頰被抽之處,轉(zhuǎn)面望著小笠,含淚道:“那他呢?”梅雪居士又給他一耳光,說道:“這廝醒悟最慢,本該是師弟,不過我看他慧根好過你,理應(yīng)做你師兄?!闭f著又去抽小笠耳光,冷哼道:“但你也是她師弟,今后不許再欺侮你師姊!”

  梅雪居士轉(zhuǎn)回臉來,見我噘嘴欲哭,便湊近到我耳邊,小聲說道:“別這個樣!我們是親戚,合該由我來照顧你。不然你還能怎樣?”

  他母親是我那老家翁信虎的女兒。其妻為信玄次女見性院。壯年時出家名號梅雪齋。大膳大夫家二十四將之一。作為信玄的女婿在家中享有很高的威信,是我們家的重臣,多次參與甲州軍不同大小的戰(zhàn)爭。這些我雖然知道,心下仍不能釋懷:“可你已經(jīng)投靠‘清洲同盟’了。而我們家那些人全在孤軍作戰(zhàn)而死,其中就有我夫君,可憐他至今死無全尸……”

  而且他說的話我都不相信。正是這號人,長筱之戰(zhàn)中曾經(jīng)擅自帶走自家軍隊脫離戰(zhàn)線,事后昌信很生氣的向勝賴提議要求梅雪居士自裁謝罪,勝賴以梅雪是親族重臣為由不聽。作為如此親的親戚,他和勝賴后來的不合,不能成為背叛投敵的借口。

  我這位親戚投降三河的條件是,在勝賴死后保有在甲州的原有領(lǐng)地,讓其子信治繼嗣我們家的家督。得到滿足后,他無血獻城。讓敵軍兵不血刃長驅(qū)而入其領(lǐng)內(nèi)。這樣的為人,讓我怎么還能相信他?

  但我不明白的是,有樂為什么也就范了呢?

  “我為什么屈服于他的淫威?”有樂見我不解地向他望來,就趁梅雪居士忙著去折騰小笠,抬起手向我悄言道:“眼下不歸順他有可能被其所害,這只是其一。另外最重要的是,他說我若答應(yīng)做他徒弟,就醫(yī)好我這只腫手。至于毒林尼下的毒為什么他能解,這就百思不得其解了?!?p>  “他為什么要你做他的徒弟呢?”我小聲猜測道,“以他的為人處事,料想還是出于謹慎,由于遲早總要去見你哥哥,就是那誰誰誰誰,他究竟心里沒底,手上先扣了你這么個重要的人質(zhì),不論是屆時送人情放還給你哥哥,還是留著當保票,總好過日后沒有牌可用。況且,他也擔心投降時開的條件將來難以兌現(xiàn),不得不多預一手。”

  有樂欣慰的說:“本以為你被迷香熏暈之后,腦子會不清楚。不料還清醒得很,而且還看出了你親戚的心機。”我趁梅雪居士還沒過來,小聲探問:“我們怎么被他搞到的?記得當時我們還在許多棺材那里……”

  有樂搖頭道:“記不清了??傊褪潜凰愕搅?,只記得我要走去看你老公長啥樣,突然就不省人事了。最后隱約只記得小笠從我們打開卻沒看一眼的那口棺材里跳出來……想是他躲在里邊養(yǎng)傷,也一起著了道兒了?!?p>  “我要不是著了道兒在先,”小笠垂著頭,嘶聲說道:“就憑你區(qū)區(qū)一個梅雪居士,怎能在我面前囂張至此!”

  梅雪居士冷哼道:“你雖然一身本領(lǐng),卻忒也托大,日前挨了那三刀在先,不溜回清洲養(yǎng)傷,還敢藏在這里,你以為殺掉了廟中僧侶就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了嗎?”甩了小笠倆耳光,又退立窗影之下,臉色陰晦莫辨的說:“你們進了這廟里,被我先發(fā)現(xiàn),算你們撞了好運。”

  我暗感他話里竟似另還藏得有話,一時不知何意,只覺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晦不定,不由抬手摸了摸腦袋,郁悶道:“這還叫撞了好運?”有樂瞧著我的光頭模樣,在旁忍不住好笑:“能看到你禿頭的風采,也算是壞事變成趣事了?!彪S即似又省起他自己也被剃成了光頭,提手往腦殼兒上摸了一摸,咕噥道:“不幸的是,我也形象被毀?!?p>  梅雪居士在窗影中越來越不安,手在顫抖,急摸不著揣在身上的東西,驚慌起來,轉(zhuǎn)面四下尋覷,語聲懊惱的道:“藥呢?先前還帶在身上的。卻怎么找不著了……你們有沒看見我那盒綠色的藥丸兒?”

  “什么藥丸兒讓他這么著急?”我見狀感到奇怪,不經(jīng)意間低頭瞧見臥榻角落掉有一個綠色小盒子在墻影里,想是他先前忙著剃我毛發(fā)時從身上掉落的。我心念一動,就近伸手悄拿過來,還沒想好要不要給他。但見有樂在旁搖頭,擠擠眼睛,悄聲說:“別急,先看看他找不到藥又會怎么樣?!?p>  只見梅雪居士仿佛變了一個人,不但看上去越來越蒼老頹唐,就連動作也顯得衰弱遲滯,先前還汗光流溢的壯軀在窗影下?lián)u搖欲倒,轉(zhuǎn)眼間站也站不穩(wěn)了,一邊摸索著找地方坐下,一邊顫巍巍地扯著嗓子叫喚:“小助!小助……”

  有樂作狀要上前攙扶,見我眼光疑惑地轉(zhuǎn)覷,就小聲說道:“先前看見他身邊有帶一個侍童兒,名喚小助。后來不知去哪兒了,沒再瞧見?!?p>  說話間,但見梅雪居士一坐到墻角就沒了動靜。有樂大著膽子湊近些探眼察看,一只手轉(zhuǎn)到腰后悄打手勢,說道:“他不知道是昏睡過去還是死掉了,耷拉著頭,看不清臉上是啥樣子?!币贿叺吐曊f著,一邊蹲近其畔,歪著腦袋探眼細瞧,隨即嚇一跳忙退,說道:“他張著眼皮,眼珠子翻白。臉頰皮肉抽搐不停,瞧著詭異得很!”

  我攥起梅雪居士急找不著的那盒小綠丸,輕聲問道:“不知道他會不會有事,要不要給他這藥?”有樂忙扶我起身,說道:“他變成這個樣子,現(xiàn)下再給他都遲了。我看他神情越來越詭異,不知又要作啥怪,咱們得趕緊乘機溜之大吉?!?p>  就在有樂拉著我要溜時,小笠垂著頭,在椅上桀然笑道:“你們這些傻瓜,現(xiàn)下外邊反而不安全?!?p>  我忍不住說:“跟你和他一起呆在這里面才不安全呢!”小笠桀桀低笑:“眼下,我反而寧愿和他一起呆在這里面了。”

  有樂拉著我就往外走,搖著頭說:“別理睬,他腦子不對路!”這時我感覺身子漸漸恢復行動如常,可是低頭一瞧身上,不由又犯起納悶兒:“誰給我換了這一身出家的行頭?”有樂轉(zhuǎn)頭望向別處,邊走邊笑道:“當然不會便宜他,先前是我搶著給你換上的。他以人師自居,都不好意思跟我爭。不過他本來是要叫小助來換,可是那小童兒沒露面?!?p>  我給了他一拳,從后邊捶他背梁,懊惱道:“那豈不是便宜你了?”有樂叫了聲苦,道:“嗨呀,別打!光線不好,也沒看到多少。況且他也在旁邊盯著,我都不好意思多看。為免讓他多看,我還動作加快了呢。說來,全是為你著想。至于我自己,接手的都是苦活累活……”

  我想到羞煞之處,腿一軟就要癱倒下去,捂臉說道:“我完了,真是丟死了人啦!”有樂轉(zhuǎn)身安慰道:“沒事沒事,不要難過。其實美極了!并且就有如初生嬰兒般皎潔,只有好看,并不丟人,難看才丟人。就連梅雪居士和小笠在旁也看呆了眼,可見你有多好……”我一聽又要暈,搖頭道:“完了,我丟盡夫家人的臉面了!”有樂撫慰道:“你夫家也沒剩什么人了,丟就丟了吧。況且梅雪居士也算是你夫家之人,有他在旁親眼看著,也不算太說不過去是吧?雖然我覺得他對你的肉身也很感興趣……”

  我突然想到一事,顧不上自己糗到家的感觸,連忙站起身說道:“我還要去辦完夫君之事呢?!庇袠访Φ溃骸懊费┚邮亢托≈纫褞湍戕k了。此節(jié)倒不用擔心,畢竟梅雪居士和你丈夫是親戚。他媽媽是你丈夫的姐姐,而他老婆又是你丈夫兄長信玄的女兒。不過我總覺得他對你的肉身也很有興趣……”見我仍然想去瞧瞧,他勸阻不住,無奈只得跟著我走,一路忐忑道:“可是這廟里有很多死人……”

  正說到惴然之處,忽然把我拉去墻角躲藏,見我轉(zhuǎn)來不解之眸,有樂提起食指貼嘴,小聲問道:“如果我告訴你,先前躺在棺材里那個眼睛可怕的小嬰兒就在前邊,你有何感受?”我搖頭說道:“小嬰兒有什么可怕的?我肚子里就有一個……”

  “你懷著那個只是胎兒,”有樂說道,“還沒成形呢,給你換衣服時看你肚皮都還看不出懷孕的模樣來。不過這個很可怕,兩個眼睛跟死魚似的濁白,你說有多嚇人?”

  我覺得是瞎扯:“既然看不出來,那天在我家時,你怎么知道我懷了小孩兒?”有樂嘖然道:“那天是梅雪居士先來把過脈,替你檢查過身體,跟我提起的。對了,小助那天也在,就是門廊外給你煎藥的小童兒。我還跟他說話來著。你不記得啦?”

  我搖了搖頭,呶嘴道:“那又怎樣?就記得你只是關(guān)心你那些寶貝茶具?!庇袠穱K然道:“我跟你說穴山小助,你跟我提茶具?對了,我那個寶貝已從你身上取了,省得換完衣服又被小助幫梅雪居士搜去。這小孩兒很壞,專幫梅雪居士搞三搞四不說,先前給咱們點迷香,就是他干的。這會兒不知他又搞什么,連棺材里的死尸都受不了爬出來啦?!?p>  見我仍要探頭去瞧,有樂先瞅一眼,慌忙拉我又往墻影里縮身躲藏,驚咋了嘴道:“并且先前那個眼神厲害的老奶奶也從棺材里出來了,這還了得?”

  我匆忙探眼一望,隱約只見那邊燈火昏暗處,有幾口棺木靠墻立起,里邊空空如也。不等我更覷分明,有樂拉著我往外慌奔而逃,一逕兒溜到廟外,腳步不緩,驚魂未定地回頭張望,惴然道:“你有沒看見跟來?”

  我轉(zhuǎn)頭什么也沒看到,不由咕噥道:“死都死了,為什么要跟來?”

  “我為什么要跟來?”夜霧中傳來許多雜亂的腳步聲,一人冷哼道,“這就是原因!看看你們,做什么都不專心。明明是跟隨我去打狐貍,半路又去打兔子,這會兒又嚷著要來打老虎?;⒃谀睦??我打了這么多年獵,就沒見過咱們這兒有老虎?!?p>  另一人猜測道:“山民說這兒真的有吃人的老虎,說不定是從高麗跑來的。”先前那人又冷哼道:“它游泳來嗎?虧你想得出!不是什么地方都有老虎的。忠鄰,你要學的還很多?!?p>  我聽見話聲透著耳熟,兀自納悶:“這是誰來著?”有樂忙拉我又躲回廟檐下,剛在墻影里藏起來,只見一個圓臉老頭率領(lǐng)許多持火把的人穿出迷離夜霧走近,有樂伸嘴在我耳邊悄言道:“不料在這里撞見忠世一伙打獵回來,別被他們發(fā)現(xiàn),不然把你當狐貍打了。死在他們手里,那有多冤?”

  “那也不一定,”一個吃著餅的家伙邊走邊嘟囔道,“前次我撞見一個拉著許多動物四處表演的怪異劇團,其中就有老虎來著。說不定是那只可愛的老虎偷跑出來了,若被一幫無知山民們打死,那有多冤?”

  “吃你的餅去吧,忠佐!”圓臉老頭冷哼道,“去你的可愛老虎,哪有這種事情?就整天愛幻想。何況即使真的有老虎從你幻想里跑出來,被咱們撞見了打它死,一點兒都不冤!我親手把它剝皮,獻給主公做椅墊,并且還要把那只狐貍的皮扒下來給主公墊腳。”

  我聽著不由暗自郁悶:“狐貍?是說要把我的皮扒下來給他主公墊腳嗎?”有樂在我耳邊小聲說:“‘蝶兄餅弟’之一的那個餅弟所說的怪異劇團,也來我們清洲表演過。其中有只猴子會拉小提琴,我那位哥哥尤其喜歡這種西洋玩藝……”

  其中一個家伙突然警覺四覷道:“我聽到有動靜!你們有沒聽見?”圓臉老頭哼道:“這是山野,夜里什么動靜都有。況且你們一路說話不停,沿途有什么野獸都被嚇跑了,結(jié)果鬧了半天,我們就只打了一個兔子回去,讓人笑死!所幸如今跟了好主公,生活已有改善。不然光憑這只兔子,怎么喂飽我們這一大家子?幾十張嘴,甚至上百張嘴,不,那是多少年前的數(shù)字了,如今應(yīng)該是好幾百張嘴,只怕都不止……”

  有樂在我耳邊低聲笑道:“還好忠世這老糊涂蛋一路說話不停,這兒有多少鬼都被他煩擾走了?!蔽肄D(zhuǎn)頭往他耳后悄笑道:“哪有鬼?你別自己嚇自己……”

  一個臉似拉皮的家伙拎起小兔子看了看,得意道:“幸好我眼疾手快,及時扔石頭打暈這只小兔子,這趟進山大家總算才有點收獲,不然真是喝湯都沒得喝了?!蹦菆A臉老頭搶過兔子,提起來啪的往這家伙臉上一打,訓斥:“忠為!這是集體功勞,大家都有努力趕兔,對它進行圍追堵截。你只不過是在最后一刻扔出了那塊石頭,不要把大家的功勞據(jù)為己有?!?p>  有樂似是想到什么事忍不住好笑,又朝我耳邊小聲說道:“這一家人好玩吧?聽說忠世其中一個兒子還打光棍,不如我來作媒,你嫁去他家,他應(yīng)該就不好意思追殺你了。并且我也不用再躲他們……”我蹙眉道:“我現(xiàn)下已淪落到要靠你四處作媒的地步了嗎?”有樂笑道:“你沒人要了,不如去跟他們過,起碼還有小兔子吃。我越想越喜歡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這就給你作媒去!”我見他真要站起身去打招呼,急忙拉住他。

  一個表情嚴肅的家伙聞聲朝這邊望來,說道:“快看那邊草圃在晃動,似乎有人躲藏!”我按低有樂的頭頸,在他耳邊悄聲埋怨一句:“都怪你,害我們被發(fā)現(xiàn)了。”圓臉老頭卻阻止眾人前去尋覷,面色驚疑不定地哼道:“忠教,隨時保持警惕是你的優(yōu)點。不過你方向沒搞對!”

  眾人看著他臉上表情變化,還沒反應(yīng)過來,忽然一陣寒風凜冽刮過,樹搖草動。那個臉似拉皮的家伙抽了抽鼻子,驚疑四覷道:“突然有股濃厚的腥惡氣息驟近!”圓臉老頭低哼道:“忠為,我要表揚你的出眾嗅覺?!彪S即悄打手勢,示意身后一眾他家子弟戒備。

  正自劍拔弩張之際,突簌聲響,前邊草叢竄出一大簇黑影。圓臉老頭身后眾漢子亂叫聲中,紛抄家伙拋打過去,那簇穿出草叢涌近的黑影接住之后又拋回來。其中有人發(fā)話喝問:“是誰向我們亂扔斧子?”圓臉老頭身后眾漢子紛紛接住拋回之斧,聞聲怔望未動。圓臉老頭冷哼道:“你們是啥路數(shù)?”

  隨著一桿竹燈點亮,耀出一個紅鼻子老叟的面龐。那老叟在燈光下打量圓臉老頭一伙,隨即移轉(zhuǎn)目光望向廟宇所在那片死寂檐影,說道:“我們是附近的山民,你們識相就快離開,這兒有吃人東西出沒!”

  我瞧見那紅鼻子老叟以及他身后一干人眾披蓑衣的模樣,心下暗奇:“咦,竹園叟他們?yōu)槭裁匆瞾磉@里?”有樂在我耳邊不安的小聲咕噥道:“聽見了沒有?就連竹園叟也說這兒有吃人東西……”

  圓臉老頭滿臉狐疑地掃覷草叢中涌近的這一撥披蓑衣人影,冷哼道:“我們是一路打獵過來的獵戶,這兒有什么吃人東西,不怕被我們打來吃,盡管出來現(xiàn)個形!”竹園叟瞥了一眼圓臉老頭手拎的小兔子,搖了搖頭,眼光又惕覷別處,說道:“這位老哥,你把兔子朝前邊最黑暗處扔過去,看那吃人東西現(xiàn)不現(xiàn)形?”

  臉似拉皮的家伙聽了連忙湊近圓臉老頭耳畔,低聲說:“不要扔掉兔子,這是我們今兒唯一的成果?!眻A臉老頭冷然回覷這家伙,哼了聲說:“忠為,跟著我打了那么多年獵,你應(yīng)該知道,舍不得兔子,打不了狼?!?p>  竹園叟身后一個竹笠低遮臉面的人悄言道:“寨主,他們顯然是三河碧海郡的人?!眻A臉老頭側(cè)覷一眼竹園叟身后的蓑衣人,目露精光道:“我看你們也不似尋常山民。”一個提燈的蓑衣人低著頭說:“那個吃人惡魔如果真的在這里,無論我們是誰不是誰,一樣要被吃。”

  圓臉老頭冷哼道:“那就先看所謂吃人惡魔在不在這兒,然后再看你們是誰!”我正自猜想:“竹園叟身后那些人是誰來著?”忽嗖一聲響,圓臉老頭看似只是隨手一揚,卻出乎不意地把兔子拋了過來,啪的打在我臉上。

  我叫了聲苦,哎呀就倒。耳邊只聽遠遠近近鑼聲大作,山上山下響成一片。黑暗混亂中不停有人叫喊:“大家當心,吃人惡魔出來了!”

  我兀自不明所以,懵頭爬起,忽感喉脖一緊,被扼個正著。圓臉老頭不知如何已悄欺而至,竄進草圃之內(nèi),在我眼前冷哂道:“躲在這兒鬼鬼祟祟,別以為我不長眼睛!”他后邊一干子弟慌聲亂叫:“吃人東西現(xiàn)身了,快躲開!”

  圓臉老頭冷哼道:“我活一把歲數(shù),就只見過世上除了人吃人,哪有什么吃人東西?”有樂顫抖著抬手一指,驚呼道:“真的有!那個傳說中的騎著猛虎的山中惡鬼就在你背后!”

  圓臉老頭冷笑道:“荒謬!全都是無知之人的無稽之談!倘若山中真有惡鬼,何須騎著猛虎,直接出來就可以把你們這些膽小鬼嚇死了。何必多此一舉,還要弄個老虎來騎?我再次重申,不是什么地方都有……”他正說著,忽感后頸被噴寒氣,頓時一激靈,隨即瞧見廟墻上映現(xiàn)他背后那個龐然大物之影,不由驚呼出嘴:“老虎!”

  竹園叟敲著鑼叫喊道:“穴山神君現(xiàn)身了!大家快跪下來拜,莫要抬頭去看它,不然要被吃……”

  我聞聲一怔,心想:“原以為他們成群結(jié)隊是要來打怪,不料竹園叟親自敲鑼,竟讓人跪拜來著?!币槐娝蛞氯思娂姶負砗笸酥H,竹園叟兀自在其間敲鑼叫嚷:“這是傳說中的穴山神君,千萬莫要看它,一看就死!”

  卻聽得一片嗖嗖亂響,圓臉老頭那幫子弟紛紛投出手上家伙,朝廟墻上映現(xiàn)的龐然大物之影沒頭沒腦地激飛拋打過來。有樂慌忙著地翻滾,避恐不及。所幸那些投擲的家生沒朝他這邊扔,只拋向圓臉老頭和我所在的方向。

  圓臉老頭擒著我雖是避得飛快,卻也不免叫一聲苦:“啊呀!誰拋的刀子扎我后肩?忠為,是不是你?”混亂中卻哪有人答茬兒,只是雞飛狗跳也似,眾人慌作一團。

  臉似拉皮的家伙覷定草圃亂晃之處,投出石塊,啪的打個正著。我見有樂歪頭倒下,正感驚慌,臉似拉皮的家伙又投來一塊更大的石頭,嗖的扔進草圃里,打得圓臉老頭叫苦不已:“該死的忠為,卻是好準頭!我躲到哪兒都不行……”

  眼見又有一塊更大的石頭扔來,圓臉老頭連忙挾著我溜進廟里躲避。耳聽得蓬一聲悶響,廟門在身后關(guān)閉。隨即嗖嗖嗖嗖之聲驟至,門上插了許多拋飛而來的刀斧。

  圓臉老頭眼為之跳,驚咋起嘴道:“這幫小混蛋,瞧我把他們訓練得多好……”突然一塊更大的石塊從院墻外扔入,啪的打在他嘴上,頓時碎牙迸散。其中一顆牙還掉進我胸口的衣襟里去了,我連忙掙扎著探手進去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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