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在別人手里，我只得乖乖放下琴。
章恪命劉管家將琴收了，我站在旁邊，兩柄長劍交叉候在脖前，劉管家一碰琴就被琴光反噬，整個身子直后退。
其他幾個侍衛(wèi)上來拿，武功弱的就被震到在地，長劍掉地，金屬碰地聲響，悅耳也極。
這突變，震驚了在座的所有人。
我望桌上那琴，心里不禁得意，這琴果然只認我一人為主。
章恪見我嘴角含笑，笑道:“拿不了就先放在這里，把人帶走也是一樣。”
我深感這人處理問題的思維與眾不同，所幸，這人也知道，留下我兒子沒用，我沒琴，現(xiàn)在也沒多大傷害力。
他揮手一拋，籠子打開，我的豬蹄，就準確無誤落在我懷里。
我被侍衛(wèi)押走，之前被我彈得半死，叫荊冼的黑衣男子，依舊面無表情跟在后面。
劉管家走在前面，到一處院子，才停下。
這院子極美，檐下掛著各種動物形狀彩紙糊的燈籠，彩光流嵐，照出庭院各種稀奇花卉。
院中有流水曲淌，流水旁邊設了坐臺，坐臺青竹搭建，掛有白紗。白紗旁種一棵百年玉樹，此刻夏風一襲，白紗飄飛，滿院樹香花香分子做亂，沁人肺腑。
我站在正廂門口，看那門匾，上書“悅之苑”，心想，取自哪里，就被人一把推進“悅之苑”。
啪的一聲，門被關(guān)上。
我聞聲，沒有聽見上鎖聲音，聽腳步聲，人俱已遠去。
悄悄打開門，腦袋還沒探出，一把劍鞘就直對腦門，叫荊冼的男子，面無表情地盯著我。
那雙冷冰冰的眼睛一點感情也無，就算是在彈傷他的我面前，那雙眼睛也沒有絲毫的怒扼起伏。
我瞥他一眼，“木疙瘩，無聊?！?p> 我剛說完，那雙冷冰眼睛，突然一凜，劍鞘就想頂我腦門，我身子一仰，麻利地關(guān)上門。
關(guān)上門，我還指著大門大叫幾聲，“木疙瘩！木疙瘩！木疙瘩！”
門外身影一飄，我以為他被我罵走了，抱著豬蹄就出門，剛步下樓梯，夾雜風勢，一根銀針刺向襲背，我一個側(cè)身避過。
接著又是一根，比前根勢頭更急更冽，我一笑，向后彎出個鐵板橋，銀針從面門飄過。
好險。
感覺沒有暗器再襲，我才翻身，屋檐上，黑衣男子正在療傷，遠看去，男子右臂此刻傷口黑淤。
這人也真是，右手受傷了，還用左手運用內(nèi)力發(fā)射銀針。豈不痛上加痛。
看他一個人握著短刀，身邊也沒有人幫個忙，想著剛剛被我用駁情重傷，我心里一軟，一個燕子抄水，就躍上屋頂。
我剛站在瓦房上，他冷冰冰道:“下去！”
我說:“不要！”
于是我們兩個互相瞪著。玩起了瞪眼游戲。
跟一個木疙瘩比瞪眼，絕對失策。
我眼睛一酸，迅速奪過他手里短刀，蹲看傷口，遠看只是黑淤，此刻近看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化濃，血肉腐盡，將要蝕骨。
我鼻子一嗅，一股子熟悉又恐怖的腐蝕味道，霉上心頭。
我眉頭一皺，問:“有酒嗎？”
問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白問，對方依舊榆木疙瘩，說了“下去”后，一言不發(fā)。
我看他身上掛著一個竹筒子，我一把取下，晃蕩發(fā)現(xiàn)是個空的，他一急，伸手就來搶，然后扯動傷口，傷口開裂，黑血直流。
我急道:“我沒惡意，我用這個打水，先幫你把傷口上“腐肉散”沖洗掉，腐肉散一旦蝕骨，你的這條胳膊就毀了。而且你長得這么好看，當獨臂俠太可惜?！?p> 他聽我最后一句，臉上一愣，我也不解釋，笑著飛身而下。
由于對方不肯下屋頂，于是我飛上飛下，也不記得打了多少趟水，才將他手臂上的腐肉散味，清洗干凈。
他呆呆地看著我，我鼻子努努嗅他的手臂，我抬頭看他，對方又側(cè)過臉去，繼續(xù)面無表情。
我笑持起短刀，割了自己的一角衣袍，遞給他。
他泛琥珀色的眼睛，點有茫然。
我解釋:“給你咬著，等下我剔的時候，會很痛。”
他終于說第二句話了，“不需要?！?p> 我將衣袍一扔，笑道，“好，男子漢，不怕痛，我欣賞。”
我先一彎刀下去，刀彎進腐肉里，他愣是一動不動，表情不改，就連氣息都不曾凌亂。
在震驚，在欽佩，還在感嘆這人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是不是堵車的各種心里活動中，我面上冷靜、機智地替他刮下腐肉，包扎好傷口。
我將竹筒子還給他，忍不住八卦問，“這竹筒子于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意義？我看它都有點舊。應該有幾年收藏了?！?p> 對方又是面無表情，得，算我白問。
我起身背對他，聲音飄遠道:“這腐肉散的滋味很不好受，你傷口起碼還要痛上半個月左右，直到長出新肉，你，你記得不要沾水，免得再次化濃。”
說完我輕輕躍下，自認露這一手“雀鳥落地”輕功，施展得極其優(yōu)美。
落地之后，我抬眼看見荊冼，他輕瞥目光又匆匆躲過；我一笑，轉(zhuǎn)回房間。
背對著門，手心里出了冷汗，當時在天牢里，臉被腐蝕的那種痛楚，突然哽浮在喉。
一樣的毒藥，蝕骨的痛。
我?guī)颓G冼出于良心，其實還想以后混熟了點，問他怎么受傷的，或許就能順藤摸瓜，找到當初將毒藥猝在匕首上的幕后黑手。
和人拉好關(guān)系不容易，和一個木疙瘩拉好關(guān)系更難，我想這得慢慢來。
正想間，發(fā)現(xiàn)兒子“豬蹄”不見了，進入內(nèi)間才發(fā)現(xiàn)這不顧娘的狼崽子，趴在桌上正吃獨食。
桌上清一色的豬蹄，有燉的，煮的，炒的，蒸的，反正我能想到的做法和不能想到的秘法，都有。
剛剛處理完血肉模糊的傷口，雖然吃什么百無禁忌，但看到燉得賊爛，一戳就入口即化的醬色豬蹄，我皺了皺眉，放下筷子。
我將燉爛的一碟遞給狼崽，搶過它面前的一整只鹵豬蹄，語重心長道:“兒子，你牙口剛長，吃爛一點好消化。”
豬蹄:“……”
我睡了個好覺，侍女叫我起床時，我還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嘴邊流著口水。
我迷迷糊糊起身，坐在鏡子邊，一手摸著臉，有些浮腫。
侍女伺候我梳洗，然后又打了熱水，說:“請姑娘沐浴?！?p> 我心想，這在別人眼皮底下，別人讓干嘛就干嘛，關(guān)鍵洗澡這事也不為難，于是由著她們搗擦我的胳膊，打個雞蛋潤潤我的頭發(fā)。
沐浴完畢，然后更衣，看侍女端在盤上的女裝，我問:“副相讓給穿的？”
侍女道:“回雙子姑娘，是相爺吩咐的?！?p> 聽到雙子姑娘，其實我很想糾正她，我叫小雙，還想告訴她，叫雙子多難聽，你們可以叫我摩羯，雙魚，或者水瓶。
一想到她們會聽不懂，所幸由她們胡亂跟著某相亂叫。
穿上粉色流仙裙，就準備弄頭發(fā)扎發(fā)髻，我看她們拿出的那些“重量級金黃物什”，直覺頭會很重。
于是我果斷撿取一根木簪，道:“你們替我用一根木簪子別好就行。”
她們怔怔地不動。
我道:“副相若怪罪下來，我替你們擔著。”
那些婢子還想說什么，見我態(tài)度強硬，也就由我。
省去頭頂大片布置，一個簡單的半披髻瞬間挽好。
剛插好木簪，其中一個婢子取來一面白紗，我看那白紗，嘴角一笑:“副相考慮的還真是周到?！?p> 整理完畢，我抱過床榻上也洗了個澡懶洋洋的豬蹄。侍女打開門，一陣清風就襲來，院子里，朝陽正好，靜然美好極了。
我目光恣意享受眼前美景，心里卻知，該面對的終要面對。
我忽然想起糟老頭子下山前對我說的話，他說:“此去京都，必遇前塵，所遇之人，皆是宿命之緣，或許解了宿命之緣，我們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p> 我當時笑道:“師傅，我們?nèi)羰悄芑厝ザ皇兰o，我還是二十出頭的大姑娘，你老人家可是從腳到脖子都踏進棺材里了?！?p> 我取笑師傅，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也懟我?guī)拙?，但他一言不發(fā)，布明山崖邊，白翁白發(fā)只對我說一句，“即使是死，也要落葉歸根，我們終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終是突兀。”
我現(xiàn)在困在副相府，用老頭子的話，說是宿緣；遇到的，皆是命定要遇見之人。既如此，那就赴往，不問未卜，何妨孑然。
劉管家已候在門前，對我道:“雙子姑娘?！?p> 我笑笑，“煩請劉管家?guī)?。?p> 我一路跟著劉正風走，風聲一動，我知荊冼也步步跟在暗處。
沒有去正廳，而是向大門口走去，門口已經(jīng)停了一輛堂皇馬車。
馬車旁邊站一白衣男子，望那出塵身影，我心想:果然好看的人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白衣男子轉(zhuǎn)身，這次戴的是木制面具，我大步走上前，笑道:“副相難得有自知之明，知道大白天的戴鬼面具會嚇到街上的童叟，所以換個雅致點的戴?！?p> 說到這里，我抬眼望男子，眼里笑意已泯:“可惜，副相還是不敢見人，至少不敢見我?！?p> 對方聽我一諷，面具后的犀利目光落在面紗上，冷冷道:“彼此彼此?！?p> 我反駁笑道:“我可不是不敢見人，無奈迫于強權(quán)，不得不戴這面紗?；蛘哒f，副相考慮周到，我是顧及副相的如意算盤，不得不戴，性質(zhì)不一樣，怎能混淆視聽?！?p> 我剛說完，手被他一拉，被他沒出息地抵在馬車，這下我笑不出來了，玩火被咚。
他貼耳，聲音似從古穴傳來，威脅道:“女人別那么聰明，至少在權(quán)利無上的男人面前。太過聰明就不好。”
我被禁制，也不浪費力氣反抗，望進那雙冷冽眼眸，平靜道:“在南望，權(quán)利無上，可不是副相；上有天子，中有秦相?！?p> 章恪對著我，眸子一閃，魅意漣漪，靠近我耳邊，語字咬來都透著死涼:“那掃平這兩者，就是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