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去無盡的蘆葦叢在風(fēng)中搖曳,在夕陽的余暉下燦燦生輝,一位戰(zhàn)士跪倒在地,身邊的綠茵染上了鮮紅的血液。
他明白,戰(zhàn)亂并沒有平息,這里的平靜都只是暫時的,溪流依舊是清澈的,還未被血河污染殆盡,他遠望著夕陽,頓時遐想連篇。
他來到河水邊洗凈鎧甲上的血污,看了一眼倒影中的自己,頭盔如此嚴實地包裹著頭部,似乎已經(jīng)很久了,他都快忘了,忘記自己曾經(jīng)的模樣,甚至是連家人的模樣也變得模糊。
一陣陣風(fēng)吹過,無邊的花草隨之舞動,那靜靜躺在花叢中的男人卻再睜不開眼睛了。
他還記得和這個男人初次見面的時候,那時的他還為有人記得他的名字而高興,也因此兩人很快成為了朋友,彼此成為在這軍營里唯一的依托。
“宥維,不要忘記我,好嗎...”
湖水倒映著懶散的夕陽,就像他的眼睛那般溫暖柔和,宥維又不禁回想起他生前說過的那些話,卻沒想到那個男人最后說的話,只是希望我不要忘記他......他怎么還是那般迷信?。?..
宥維摘下幾朵野花嗅了嗅,大概是覺得味道不夠好吧,便把它們隨意地丟在旁邊,然而他好像就和它們一樣,被隨意地擺在那又臟又濕的泥土地上。
宥維連忙從泥土里抓起方才丟掉的野花,表示自己并沒有把他和野花一樣隨意丟棄,花瓣上已然濕漉漉地沾著些許泥土,宥維把它們放在他的身上,又把他的雙手挪到身上去握住那些花,然而風(fēng)總是愛搗亂,一次一次把他手中的花朵吹走了。
宥維跪在地上撿著花朵,撿了幾只便一拳拳錘在地上,手中的花朵因此被捏得粉碎,他咬牙切齒著,眼睛瞇成了縫卻還是會滲出淚水,過了一會,他用雙手抓扯起自己的臉,把手上的泥土都擦在了臉上,很快,他又不禁捂嘴笑了起來。
“我現(xiàn)在也是臟兮兮的了?!彼Φ?。
突然,他又趴到那人身上,對著他僵硬的臉龐吼道,“為什么你要這樣對我?!為什么...死的不是我?”他一開始吼得很用力,接著便像是氣球漏了氣,幾乎已經(jīng)沒有力氣說話,他低垂下頭,沉默地發(fā)呆了許久。
他將劍柄卸下,取出一本薄薄的書,翻到之前做了標記的地方,便開始念著上面陳腐的文字。他的身體周圍顯現(xiàn)出黑紫色的光暈,像充滿生命一般不斷變化著形狀,最終覆蓋了整個身體。果然,在失去可以依賴的人之后,便會自然而然地尋求另一個可以依賴的對象,盡管它并不是那么靠譜。
他感到窒息,仿佛來到一片黑暗的穹頂之上,周圍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有在遠處紫黑色的點點星光,和那不安的虛空感作伴,他開始希望這種虛無縹緲的感覺一直持續(xù)下去,至少不用回到?jīng)]有他的那個世界。
遠處逐漸變得朦朧,耳邊似有呢喃之聲,那聲音好似逆過久遠的時光來到身邊,卻在他驚醒時戛然而止。
炮火聲,尖叫聲,鮮活的生命被死靈吞噬的哀嚎,匯成了人間地獄的畫卷。他在血泊中站起身來,還未分得清敵我,一把泛著月光的劍便向他刺去。然而許多年來的征戰(zhàn)早已形成了肌肉記憶,他甚至沒有睜開眼,便知道敵人在哪個方向,刀劍離他還有多遠的距離,在一睜眼時,手中的刃已是鮮紅。
即使是這樣,傷口處傳來的陣陣疼痛還是難以忍受,汗水在悶熱的鎧甲里滾落,腿腳似乎還有點發(fā)麻。
“嘿!兄弟!”一個同樣穿著一身鎧甲的男人向他跑來,這個男人的鎧甲在歷經(jīng)征戰(zhàn)后鋒芒未減,本該或多或少掛上磨損和不好看的劃痕,然而他的鎧甲卻像精雕細琢后的藝術(shù)品,若不肉眼近距離細看,幾乎無法發(fā)現(xiàn)那些淺淡的戰(zhàn)爭后留下的痕跡。
意識逐漸模糊,那稱兄道弟的男人臉龐逐漸模糊。一條白色發(fā)光的物體順著他的傷口流出,穿過鎧甲的縫隙,漂浮于空中。
人的靈魂是什么顏色的呢,或許是透明的吧,或許是這般白的刺眼的吧,但這刺眼的程度多少有點不正常。
他身旁的男人似乎看不到這些,他只顧著拍拍那逐漸冰涼的身體,拖起那松軟的手臂,只見那手臂順著他的掌心而落,好似玩具一般,沒有靈魂。
遠處穿著法袍的人,傳聲給他最近的幾個士兵,讓他們把這哭哭啼啼的男人拉回營里。
那條白色的光鉆進了劍柄,幾個法袍心想,這劍必然是那戰(zhàn)士生前的最愛吧,便想就地為人和劍一起做個法,好讓迷失的靈魂安息。
法陣才剛做好,金色的十字架周圍便有暗黑色的濃霧升起,法袍們被周身的黑暗吞噬,頃刻霧散,地上只余白骨圍繞在那戰(zhàn)士身旁。
戰(zhàn)士醒過來了,眼前是漫天飛雪的樹林,地上森森白骨埋在雪里,空洞的骷髏頭仰望無際的星空。
他努力往前走,但好像總在原地打轉(zhuǎn)一般,眼前闊大的樹林逐漸變得灰暗,好像不太真實。他脫下手上的鎧甲,用手指猛地往樹皮上刮,粗糙的樹皮上無數(shù)細小而尖的木刺在他手指薄弱的皮膚劃過。點點血跡從傷口滲出,又在極寒的溫度下凝固。是因為天氣太冷凍到神經(jīng)了嗎,還是因為傷的不夠深呢,為什么沒有感覺到疼痛?
周圍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很多人,他們站在不遠的地方,忽隱忽現(xiàn),不知議論著什么,然而卻都朝向著他,有的時而用手指指。
一陣風(fēng)吹過,這些人影倏地消散。
雪越下越大,眼前的樹木逐漸扭曲模糊。
他掙扎著想站起來,卻深陷雪堆之中,寒冷刺骨,即使是有一層鎧甲防護,雪碴子卻是無孔不入。
“宥維!醒醒!沒事吧?”
朦朧中,似乎是宥朢呼喚的聲音。
他睜開了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宥朢的臂彎里。周圍依舊是那片戰(zhàn)場——一片片黃土沙堆,沒有什么雪地,沒有什么樹林,一些士兵在不遠的地方看著他。他感覺到了一絲焦灼的目光,他向士兵們望去,隱隱約約感覺到他們盔甲之下恐懼的眼神。
“你還能動嗎,來,我扶著你?!?p> “不用了,我好像......沒事?!彼糁z甲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又站起來扭動了一下身體,一點都不疼,傷口好像消失了?
宥朢不語,兩人一同行走著。
突然,他們不再繼續(xù)往前走,哥哥忽的伸手要去拿他那劍柄,卻被弟弟的手彈開了。
哥哥驚了一下,因為在那一瞬間是道紫光先將他的手彈開的,那是詛咒的力量。
“弟啊,保重,去西邊吧”,哥哥背對著指了指。
“西邊不是涅渝教派嗎,我是和你們一起的啊......”
一陣靜默后,一道劍光便在弟弟脖頸指寬的距離停住。
“或者把那劍柄里的東西丟掉。”
宥維略微顫了顫,想用手去推開那脖子邊的劍,只見哥哥隨即將劍歸入鞘中。
“它曾救過我......”
“你不會明白神真正的意圖。”
宥維疑惑地抽出那張紙,陽光照在上面,卻透不過這薄薄的紙,周圍的光暈都好像扭曲了,紙上越來越多的符號涌現(xiàn),他們的大腦也在隨之顫抖。
“這一定是詛咒......”他堅定不移地把劍往那片紙上刺,宥維想躲但來不及。手掌被冷漠而鋒利的劍穿透,像一陣風(fēng)吹過,鎧甲零星的碎片扎在爛開的肉里。血染透了古書的殘章,像一朵彼岸之花綻開,喚醒了古時人們忌憚之物。
血色的詛咒猶如毒蛇般在宥維身上蜿蜒,貪婪地入侵著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每一塊血肉,器官,心臟像是被死神的手握住一般難受。
宥維跪倒在地,懇求哥哥放過他,也同樣期盼著未知的神明能夠?qū)捤∷臒o知和觸犯。然而哥哥已經(jīng)不省人事,他就像宥維之前被那紫光吸走的樣子癱倒在地。
宥維親眼看著一股白色的塵埃墜入他的掌心而消失。此時,腦海里突然閃過一些片段。
兒時趁沒人在家偷跑出去然后找不到回家的路,黑天暗地地在樹林里的土坑打滾,夜空斗轉(zhuǎn)星移,依然沒有人來尋找自己,于是擦掉淚水自顧自地往前走去,盡管那是錯誤的方向。待到天亮,周圍蝴蝶和蜜蜂紛飛,鳥兒在林間啼叫,無比的歡樂和驚喜,全然忘了走了一夜已經(jīng)傷痕累累的雙腳,突然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
“原來,你是這樣失蹤的么?......幾年后,又是你救了我?!?p> 哥哥雖然走丟,但畢竟是法師大家的孩子,即使在野外,也能利用魔法保護自己,給自己找吃的,這些是父母教給他們最基本的知識。
然而,有一天,一個冒著紫光的隕石從天而降,將半個世界卷入毀滅。有魔力的人都被受到了侵蝕,魔力越多,侵蝕得越深,父母就這樣一夜之間化作塵埃落入土地,宥維恍惚間聽到了父母的慘叫聲,但卻找不到他們。從前,這里的人們以魔力為生,最后卻要因魔力而死嗎?
侵蝕越來越深了,仿佛肉體就要破碎。哥哥的手卻突然搭在宥維的肩上,他用自己的魔力把宥維的魔力引出,這一過程就像一把電鋸鋸在宥維身上,而哥哥和著自己的能量,再將他們一同往空中釋放。
最后兩個哭的滿地是水的男孩穿過樹林,加入了永無止境的戰(zhàn)亂。那曾經(jīng)風(fēng)和日麗,萬物復(fù)蘇的大陸,即是如今的迷失之地。
快往西走......
腦海中回蕩起哥哥的聲音
宥琞?是你嗎?
宥維睜開眼,發(fā)現(xiàn)哥哥扎營的軍隊里沒有一個意識尚存的人,他們雙眼翻白,手腳像是不協(xié)調(diào)般朝著西邊走去,紫黑色的煙霧籠罩著半邊天。
弟啊,你到底怎么拿到這種東西的。
一個老人。他看我快死了,從一本書上撕下了這張紙貼我身上,念起咒語以后,我的身體竟然恢復(fù)了,他還將自己一部分魔力給了我。
你去過那里?!
是啊。三隊當時在那片大陸的交界對戰(zhàn),然而卻遭到一大片紫光的突襲,活著的沒幾個。我從懸崖跌落,卻掉在一個峭壁上,雙腿骨折,殘存著最后一口氣,望了望天,沒啥留戀的,閉上眼了一會再睜開,那個老人卻出現(xiàn)在跟前。
“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還能見到你?!?p> 呵,反正橫豎都是死。
“那在這之前,我們做點有意義的事。”
弟,別用,咱們走過去。
宥維聽罷,手中的紫光緩緩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