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是語心的聲音。
朦朧中,她從咒花身邊跑了過來。
腿腳無力下墜,地板的碎石應(yīng)該很硬,然而倒下去時,卻很柔軟,而且暖暖的......
躺了一會,宥維睜開了眼睛。他發(fā)現(xiàn)周圍是一片雪地,漫天飛雪,寒冷無比,這番情景似乎已是第二次遇見了。
但這次沒有樹林,只有一個矗立著的柱子,周圍的雪堆和周圍高低不平,像是有意為之,違和感油然而生。
處在雪堆之中的一些暗灰色格外顯眼。拋開蓋在其上的雪,他發(fā)現(xiàn)那片暗灰色原來是一個人的頭皮,那人暗灰色的皮膚散發(fā)著淡淡的紫光,是詛咒的力量嗎?拍掉剩下的雪堆,一個個跪地仰視的死人便完整地展現(xiàn)在眼前,他們的眼球早已干癟,但你若看到他們仰視的角度,會發(fā)現(xiàn)他們即使失去了雙眼,但他們的目光似乎永遠(yuǎn)停在了柱子上。
宥維學(xué)著他們的樣子,仰視那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石柱,這一看便不知過了多久,回過頭來,自己竟然已經(jīng)跪在雪地上了。
石柱頂上出現(xiàn)了幾條纖長的觸手,它們臃腫肥大,緩緩地在石壁上攀爬著,黑暗的天空掩藏了觸手部分的本體,只見那家伙本體的輪廓不斷變化著,似乎沒有固定的形狀。
頓時,血氣環(huán)繞雪地,宥維全身的皮膚都在潰爛脫落,一滴滴血落在雪地上,不一會,周圍流滿了鮮血,肉體完全暴露于寒氣之中。他雙手握在前,頭往下低垂,眼前只有一雙結(jié)了霜的手和一片紅白相間的雪地,他清楚地看到手上血管流動時的抖動,還有周圍不知是血還是雪,亦或是兩者的融合而成的半紅色水晶,看久了竟覺得有一絲絕美。
然而美景還沒欣賞完,眼睛的視角竟然垂直地面,明明頭還傾斜著。
再過一會,什么也都看不見了,身體好像輕了許多,和地面,和空氣的接觸感也多了許多。
一片漆黑中,一個硬而粘稠的東西捉住了宥維,它將宥維往前拉去,先是零零碎碎的感覺觸碰到了那冰冷的石壁,接著,眼前的黑暗中有一道紫光出現(xiàn),紫光一瞬間的穿梭,仿佛穿越在一種未知文明的歷史塵埃中,幾個世紀(jì)的光影層層疊疊,幾千百萬年的沉浮,在一瞬之間卻又墮入黑暗,無法看清這其中發(fā)生了什么,不知究竟是怎樣的力量能夠掀翻如此浩大而壯闊的文明,如果將眼前所見都書寫下來,那必將是人類的歷史所遠(yuǎn)遠(yuǎn)無法觸及的長度。
石柱上的符文閃著紫色的光芒,爾后逐漸暗淡,一切又歸于死寂。
“醒了?”一個比方才的寒冬還要冷的聲音傳來。
宥維不去看都知道是誰,不去應(yīng)他,獨自起來伸了會腰。
“你知道怎么拔除身上的鏡子嗎?”沁辛望了望周圍的黑霧,聽不見任何聲響,似乎語心她們還沒有回來。
“你不怕我加害你?”宥維問。
“語心說,釋放出來的鏡會因為使用者的死亡而瓦解,無論是不是真正的死亡。我們剛剛粉身碎骨了,然而那該插我身上的鏡還是照插不誤,說明這和你沒關(guān)系?!鼻咝链鸬馈?p> “那如果是我的家人做的呢?”
“親代之間的鏡會有強烈反應(yīng)。”
“這也是她說的?”
“是。”
語心怎么知道這么多?這歷史是有記載的嗎?也許是民間傳的故事而已吧。不過,確實無法控制那些鏡,控制的前提是感受,然而宥維也感受不到這些鏡的任何聯(lián)系。
“語心她們?nèi)ツ睦锪耍俊卞毒S問那坐在地上摸血刃的男子。
“來到這里之后,嘴里一直叨咕著什么召喚,有一個熟悉的東西在呼喚她。然后就往咒花留下的花枝的方向走了?!?p> 宥維彎下腰,摸了摸那藏在地上的花枝,借著陰暗的光線,尚且能夠看到地上淡淡的紅色,是枝條上的一朵小花。
“她們走了多久了?”
“你睡著的這段時間有多久?”
就連陽光都幾乎消逝的永夜,時間好似也停滯了。
小紅花突然變得無比大,散發(fā)出來的紫光照亮了宥維驚恐的臉。以一種超越人類當(dāng)下科技能力的方式,在花朵的中間又長出了嘴巴。
“救命!快救救我,不要丟下我,求求你們了!”
咒花?!
大紅花自燃了,冒著紫光的火一路順著地上蔓延的枝條,穿過重重黑霧,照亮了一整條路。
他們一路踏去,紫色的亮光似乎還吸引了其他生物,一些幻象中的觸手出現(xiàn)了,還有一些嘀咕個不停的村民,他們帶著草帽和叉子,身形面目全非,軀體四肢像枯干的樹木,卻有著中了劇毒一般的顏色,嘴里的牙齒和牙齦已經(jīng)爛得只剩下腐肉了,但或許舌頭爛得更加徹底,已經(jīng)聽不清他們在嘀咕什么。
宥維和沁辛跟著枝條來到了迪斯大教堂門口,方才那群熱鬧的本地人們不再尾隨,怯場似的緩緩?fù)嘶睾陟F之中。
轟——
沁辛推開了門,仍舊是一片黑暗,他低頭看見紫火燒到這里就莫名滅了,于是拾起枝條往前走著,宥維跟在其后。
“鏡——反射!”
宥維用鏡將門外的紫光以不科學(xué)的距離和角度,反射到了前方。
然而眼前只有一顆被巨大黑紫色泡泡包裹的大腦,枝條的盡頭連著斷了的手掌中的一根手指,借著微弱的光亮還能看見一對白花花的大腿,只不過也是斷了的,光亮再照不到其他地方。
血水中倒映著沁辛捂著嘴作嘔的表情,宥維卻只是睜大著眼睛,一言不發(fā)。
“花......?你......”沁辛顫栗著,跪在她的血水里,雙手無力地顫抖,眉宇間擠出了一條深深的溝。
巨大的泡泡,黑暗侵蝕的村民,還有那些殘斷的肢體上,傷口冒著紫黑色的火光。靜下來好好想想,這些是人為還是自然?可是這些都從未見過啊。從迪斯陂爾到幻象森林,要么雪藏的尸體無法說話,要么尸體又站起來戰(zhàn)斗,然而得到同化的尸體似乎都只出現(xiàn)在沒有光亮,而且也沒有下雪的地區(qū),寒冷能抑制同化?可是說起來,這里離涅渝教派的地區(qū)也越來越近了,畢竟一路向西......然而這些信息,對于當(dāng)下的我以及咒花都沒有幫助。
主要是,雖然腦子保留下來了,但那還有用嗎。
倏地,天花板閃著紫色亮光,一團(tuán)沒有固定形狀的黑色,姑且叫它黑色吧,因為看不清。它從紫光環(huán)繞的洞口中漂了出來,落地時又化成了人的形態(tài),只是依舊全身包裹著黑色。
宥維驚覺腦子里出現(xiàn)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詛咒真的能讓你不死嗎,還是以別的什么東西作為代價?你看看她,再生停止了呢?!?p> “她還活著嗎?”
人形黑暗用一只手托起了宥維的臉龐,他們的臉靠的很近。宥維仰視著它,這種感覺有點熟悉,好像小時候一個人睡覺時,閉著眼睛感覺有人貼著臉看他一樣,倒是習(xí)慣以后無所謂了。
“她被混沌的黑暗很好地保護(hù)著。在人們眼里,似乎黑暗只會侵犯呢?”它將宥維甩開道。
“不是嗎?她和外面的村民們有什么區(qū)別?都只不過剩下茍延殘喘的生命罷了?!?p> 黑暗停住了腳步,低頭沉默了一會。
“生命一直以來不都是茍延殘喘么?生命誕生之前,世界在混沌的黑暗之中形成,威脅生命的一直都存在,過去是生物之間的競爭和進(jìn)化,后來即使是高等的生物也會死于不經(jīng)意之間,死于比自己還小的東西?!?p> 沁辛的手浸濕在咒花的血水中,一滴血淚從他的眼眶落下。
“血祭——心之劍域。”血陣中混合著兩人的血液,卻不因此影響召喚的結(jié)果——依舊是隨機的。
方才的教堂消失不見,周圍是一片平靜的血水。一個骷髏人從血水中站起,它展開雙手,無數(shù)只由鏡做的劍飛向人形黑暗和那大氣泡,上空落下高密度的劍雨。
人形黑暗模仿著普通人遇到下雨的樣子,輕輕抬起手,感受那一只只劍落在手心上,手和身體不斷被割裂出白色的傷口,爾后又馬上愈合。氣泡幾欲破碎,但又因擔(dān)心會傷害咒花,便沒有加大力度。
“這種傷害的話......救得了人嗎?”黑暗問道。
骷髏人也抬起手掌,周圍一股股黑暗的流動聚集掌心。
“心之劍轉(zhuǎn)——破碎影刃?!?p> 幾千只劍同時停在空中,?!?p> 裂開來的碎片飛快地化作黑影向那人割去。人形黑暗頓時破碎,氣泡也化作了塵土。
“契約到此為止?!摈俭t人說罷,打了個響指,周圍又回到教堂的黑暗之中。
大腦周圍的肢體動了起來,長出了枝條互相連接,頭部是那朵花,它將大腦吃了進(jìn)去,于是咒花終于睜開了眼睛,然后在一邊嘔吐不止。
“這種感覺,真的不要有第二次了?!敝浠ㄍ纯嗟馈?p> 沁辛攙扶著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花,你知道語心去哪兒了嗎?”
咒花抬頭看著他,眼里有了一絲亮光。
“語心她,像被什么附身了一樣,把我推到這里面就出去了,然后我看到她往那邊跑了”,咒花指了指那片黑霧,“然后那團(tuán)大氣泡籠罩了我,全身的肢體像被稀釋了一樣,各種器官散開,嘔......”
沁辛用手緩緩撫摸她的背,試圖撫平她不適的感受。
“我去找她就好,這里還有宥維,你休息一下吧。”
咒花起身大口呼吸著,調(diào)整著,她伸手輕握著沁辛的雙手道,“沁辛,語心就拜托你了”。
沁辛向宥維遞了個眼神。
“辛哥,快去救語心吧,我們會跟上去的?!?p> 沁辛微笑了一下,轉(zhuǎn)身跑入那黑霧中去。
宥維走上前去想攙扶咒花,卻被婉拒了:“沒事,我能自己走。”
走向前,黑霧似有了靈魂一般有意避著他們,路途突然變得比之前更加開闊。
“話說,你真名叫什么呢?”
“就叫咒花?!?p> “那我豈不是可以叫鏡者?!?p> “隨你。”
宥維笑了笑,然后撇過臉去,一點一點收起彎曲而僵硬的嘴角。
咒花或許和沁辛性格挺像的,都是冰冷美人那種。哦,沁辛應(yīng)該是冰冷帥哥吧?宥維想著。
走出霧區(qū),高聳入云的黑墻矗立在遠(yuǎn)處,眼前是一片平坦的石地。
語心癱坐在地上,呆呆的望著沁辛和一個衣袍和臉上都布滿了咒文的人戰(zhàn)斗,那些咒文有著更加鮮艷的血紅色,但那人始終閉著眼睛,沒有睜開過。
“把語心還給我!”那男子嘶吼著,手中的劍竟斬斷了血刃,接著便瞬步向沁辛胸口刺去。
沁辛連忙用斷劍去頂突刺,沒來得及轉(zhuǎn)換術(shù)式,那人以其強大到詭異的力道彈開他的斷劍,一失手,劍刺穿了他的胸膛。
沁辛咳了口血,皺著眉頭道,“說不清的話,那就血祭——穿心刺!”
那噴濺在他劍上的血液化作針刺,猛地也往他胸口突刺,然而全都粉碎成了碎片。
“鏡相位移!”宥維做法,把沁辛傳送了過來。
沁辛躺在地上,宥維扶著他的背。
“呃啊......他的劍,不對勁,呃,好痛,不能恢復(fù)......”血止不住地繼續(xù)流著。
“胸口的位置......難辦。啊,咒花,你會治療嗎?”
“我也不行?!敝浠〒u搖頭,無奈地嘆了口氣。
“那你先呆在我的鏡中吧,那里也許能夠緩和。”
“鏡?......”沁辛疑慮地看著他。
沒等征求他的意見,宥維就將他送入鏡界中了。
那人將劍收起,走向語心,他想握起她的雙手,卻也被她拍開。
語心轉(zhuǎn)向宥維,淚眼汪汪地。
“宥維,救我?!?p> 終于,他再也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怒火和成堆疑問,疑問之中能夠確定的是語心她不想跟那男人走,這便是他的動力。
躲過幾招,宥維始終找不到突破口,他只知道這把劍的傷害極有可能讓他喪命,于是繼續(xù)躲著跑著,時而往回跑想找到時機反擊,然而他依舊無法招架那雨點似的攻擊。
就這樣一片寬闊的土地,兩個男人揮灑著汗水,刀光在兩人之間乍現(xiàn),天始終黑漆一片,是為了那個女人嗎,他們居然為了同一個人戰(zhàn)斗如此之久,即使宥維多次處于劣勢,被壓在地上,刀架脖子上,但他都順利脫身了。
就差一點,宥維就被砍頭,就差一點,斷手,再差一點,斷腿。宥維不熟悉劍術(shù),空擋和破綻恐怕是多到數(shù)不清,但關(guān)鍵時刻還是能避過威脅生命甚至命運的攻擊。
久而久之,宥維開始覺得這已經(jīng)不是他運氣的原因了,這似乎是一個固定的模式,一旦躲開最先一些的致命攻擊,越往后,戰(zhàn)斗中出現(xiàn)的致命攻擊就越少,頻率像是人為降低了一般,這是因為人體力的限制嗎,可那人的身體也不是一般人,符文依舊是閃著亮紅色的光,血液在其中有規(guī)律地流動著。
未曾想過,這血刺都穿不過的肉身,居然被宥維用鏡打出血了,于是,宥維想借著那割出來的傷口進(jìn)一步施法。
鏡16面映射!宥維默念著。
只見那映照著傷口的鏡,瞬間折疊出16面鏡映射到閉眼男身上的其他部位,然而就像最初的傷口一樣,都只是割出一小段傷口。
不一會傷口又愈合了,宥維剛還想補刀,但已經(jīng)撲了過去,收不回來。
那人側(cè)過身,用并攏的手掌捅向他的下巴,手掌竟然捅進(jìn)了他的口腔。宥維癱倒在地,疼得停止了思考,手腳在空中胡亂地比劃著,像狗一樣地瘋狂吐著舌頭。
那人舉起暗劍,就要給他最后一擊時,手被一捆捆花枝綁住。
咒花坐在土里鉆出的樹枝,樹枝飛快地將她送到那人身后,咒花借勢將十指化作巨型的矛。
然而那人也掙脫了束縛,操著暗劍回身格擋,他不知道的是,背后的土里又刺出數(shù)條帶著詛咒的樹枝,它們刺進(jìn)他的身體里尋找他的骨頭,又借著不同位置的骨頭撕扯,拽出他的腸子和其他器官,無所不用其極,只為了讓他徹底死去。
他的手臂也被捆住,身后的宥維捂著下巴,眼睛兇狠地看著他,淚水和血水浸潤他半張臉,他痛苦難忍,狂暴得拿起鏡一片一片地剁碎那人的頭顱,起初那像石頭一樣難以切開,爾后慢慢的,上面的骨頭越來越稀碎,碎骨伴著被切爛的腦仁,像一個被打翻在地的糖水豆腐花,而且還是紅豆著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