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們
回家路上,秦悟一直在思考今天的事。
我,很特別?
聽起來不像是因為之前的獵殺經(jīng)歷,比他厲害的黑霧獵手很多。
秦悟自認為自己的優(yōu)點只有膽子大,不怕事,看見黑霧敢直接莽上去砍。
為生計所迫,秦悟為了妹妹去做中間人,再借工作方便,去偏遠的地方做傭金高昂的獵殺懸賞令。他們相依為命,但這不能是他畏手畏腳的理由。
在這個時代,賭得多了,自然也就不害怕了。
秦悟需要錢,前鋒軍團需要研究成果,簡直一拍即合,他還能借此機會知道研究進展到了什么程度,有沒有徹底根治霧鬼病的辦法。
加入他們,會是契機,也不過是一次普通的賭命。
望著遠處高聳入云的中央城,那里遙不可及,數(shù)十米高的斷崖和城墻將里面與外界完全劃分成兩個世界。
那是秦悟想帶妹妹去的地方。
曾經(jīng)的他只想著一個人奮斗、成長,帶著妹妹在亂世中活下去,如今突然間,扛起了一份軍團的責(zé)任。這種感覺很微妙,是一種束縛,但也能讓他沒那么孤獨和無助,增長了許多在殘酷世界里生存下去的信心。
如果能住進中央城里,哪怕還是個地下室,至少每次出門工作的時候,都能懷揣著一顆安穩(wěn)的心......
不用再擔(dān)心病痛、污染,不用再喝臟水,靠舔舐糖紙挨過饑餓的后半夜。
一邊回憶著女客戶的話,一邊在心里糾結(jié),秦悟從銹住的鐵橋上滑了下來,跨過早已變成水洼的小溪,回到自家的通風(fēng)管道前。
那里早已經(jīng)有一個人在等待他了。
不是妹妹,不是仇人,也不是朋友。
而是白天那個客戶,詹森·西塞爾。
“你在這兒干什么?我妹呢?”
“在屋里呢。喏,將就吃吧?!闭采χ匚蚴掷锶艘粔K還熱著的三明治。
他換了干凈衣服,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腰間別著兩柄刀,褲腿上綁著手槍槍袋。為表身份,他特意在胸前別了一枚金閃閃的軍功勛章,很是奪目。
“你,你在調(diào)查我?”
秦悟頓時慌了。
他怕這詹森·西塞爾是個睚眥必報的主,為了那三百幣要挾自己妹妹,讓他如數(shù)吐出來......不過他還是控制住了表情,聲明道:“所有事,都跟我妹妹沒關(guān)系,我不會傻到連累上家人?!?p> 說著,他用余光瞄了一眼家里的窗戶。
煤油燈忽閃忽閃地亮著。
看起來暫時安全。
“白天的大膽呢?慫貨。”詹森·西塞爾的笑容略帶嘲諷,“李教授沒跟你說過嗎?工作的事?!?p> “說了,但我要考慮。”秦悟敷衍說道。
“還特么猶豫個屁啊,趁年輕不快多賺點,給丫頭換個好點的住處?!闭采c了根煙,問道:“怕她沒人照顧?”
秦悟不吭聲,但眼神已經(jīng)出賣了他。
這話戳到他的軟肋了。
“部隊可以幫你解決這些事,待遇很高的,比你干賞金獵人賺得多?!被蛟S是早已把秦悟當(dāng)成自己人,詹森這話說得很實在,“你看,這都三年多了,我不照樣活得好好的?”
秦悟剜了他一眼,不屑道:“住地溝、吃垃圾,這叫活得好?苦中作樂罷了。”
或許是這句話太過刺耳,那張鬼一樣的臉有些發(fā)白。
“走吧,跟我去個地方。”
秦悟下意識往后躲,“我不去,你休想拉我充軍?!?p> “老子帶你去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苦中作樂?!?p> 嘎吱嘎吱,踩著破銅爛鐵,秦悟被提著后脖領(lǐng)子走了很長一大段路。
但是他沒法反抗。軍人抓住一個營養(yǎng)不良的貧民,如同捏起一只小雞仔兒,舉在半空中還能顛幾下。
大約幾百米的路程,他們來到一處隱蔽的地下入口,外表看起來有點像個物資儲備站,而實際上,卻是前鋒軍團的駐扎點。
停住腳步的同時,詹森·西塞爾放開了秦悟,自顧自地走了進去。
“跟上,快點?!?p> 驚慌和強烈的好奇心,驅(qū)使秦悟跟了上去,往地下走。
而映入眼簾的畫面,足以讓他記一輩子。
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無數(shù)張床褥橫著、豎著,胡亂堆在地上,上面躺滿了人,他們無一例外,都穿著統(tǒng)一的深紅色制服,除此之外,血淋淋一片。
距離秦悟最近的一個士兵,半邊身子垮了,右側(cè)肩膀重傷纏著繃帶,到現(xiàn)在仍然在不斷滲著黑血。見到詹森·西塞爾進來,他坐起身,左手舉著右手,勉強敬了個軍禮......
秦悟愣住了。
不僅是他。
有人根本沒有手。
有人根本沒有胳膊。
有的人,甚至根本坐不起來。
但他們無一例外,都想給來者敬禮。
下一秒,人群之中。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而后,一個年輕的士兵顫抖著,一手捂著另一邊手臂,哭喊道:“我......我的皮黑了!我......我也要扛不住了。”
他話說完,絕望地笑了一下,牙齒根部全是黑漬。
周圍的人沉默,壓抑著神情。
然后,詹森·西塞爾走了過去,蹲在年輕士兵身邊,從內(nèi)兜里的煙盒里拿出最后一根煙,連同打火機一起遞了過去。
“隊長,您不是......不讓我抽煙嗎?”士兵顫抖,用嘴叼著,手已經(jīng)抖得扶不住了。
“你長大了,抽吧?!彼牧伺哪贻p人的肩膀,那張皺皺巴巴的臉上綻開一個笑容,“別留遺憾?!?p> 镲。
火光一閃,留下一個微弱的亮點。
士兵叼著煙,周圍的人跟著也湊上去,嗅著煙味,笑。
一時間,氣氛似乎不那么悲傷。
夾雜著悶哼和呻吟,士兵們放聲大笑,苦中作樂。
只有秦悟僵在原地,不敢上前半步。
他知道,眼前的情景,會是妹妹未來的樣子......甚至是黑霧擴散之后,每個人未來的樣子......
詹森·西塞爾已經(jīng)回到了他面前,沉聲解釋道:“這里,是前鋒軍團設(shè)置的秘密集營地,穿深紅色制服的人,都是我們作戰(zhàn)科的士兵。臨死前,他們大多不愿意回家,而是來這里等待焚化?!?p> 秦悟顫抖,問道:“為......為什么不回家?。俊?p> “因為除了死,沒有其他奢求了。”詹森·西塞爾習(xí)慣性摸了摸內(nèi)兜的煙盒,又抽回手,插在口袋里,“死在前鋒軍團,會讓他們覺得是為黑霧研究做出了貢獻,如果第一時間讓家人知道,是多一個人承受這份痛苦?!?p> “我們的確是這樣,危險而神秘的存在。”
“沒有深藍中間人協(xié)助,每次戰(zhàn)斗,我們都是拿人命堆的。”
“以至于,每個夜里都有人悄悄死去,變成檔案簿上一串編號,變成空氣里一顆微塵?!?p> 實際上,他已經(jīng)做好了再次失望的準備。
即便是接懸賞令,也有可選擇任務(wù)難度的余地。
來前鋒軍團,是什么時候都要硬著頭皮上,要做這批作戰(zhàn)兵的引路人,這小子哪有那么大膽子啊。
或許現(xiàn)在就可以轉(zhuǎn)過身去,面對傷員、繃帶、消毒水和血液混合的刺鼻氣味......鞠躬敬禮,然后說:“對不起,兄弟們,看可能下次出任務(wù),我們還是得拿命堆。”
“......所以考慮好了嗎?不想做就回去吧,我不怪你?!?p> “這他媽還走個屁啊?!?p> 秦悟嘟噥了一句,轉(zhuǎn)而嚴肅、莊重地伸出右手,正式的做了一次自我介紹:“行了,我叫秦悟,今年19。其他事我自己聯(lián)系梅恩·李女士,聊妥就等你命令,隨叫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