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吃了。”陳兮穿了件半舊緗色繡蘭的常服,怏怏地半靠在床邊,不愿動彈。
天氣太熱了。在徐府時,還有些涼快去處,可以在涼亭水榭乘涼歇息。在陳家小院,就只能呆在室內(nèi)了。
白嬤嬤和小荷怕院子里那些花木干死,一天澆兩三趟水。陳兮躲在房里,只指望著手頭兩卷書度過這漫長燥熱的夏季。
徐氏到底心疼她,讓家中的婆子去集市找冰商買些冰來,裝在瓷缸里放進陳兮房中。陳兮便整日趴在這冰缸旁邊不愿動彈了。
“她又不愿吃飯?”徐氏坐在正廳,拿著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揺著:“若是傷了胃可怎么得了?”
“夫人別擔心,林家老婆子聽說小姐苦夏,教了我一手,她說她家小姐以前苦夏就愛吃這個?!卑讒邒邘е『衫碇袢贞惣业馁~,小荷拿著筆一筆一劃的記著今日的賬目。
徐氏起了興致,什么好玩意?
到了晚上,陳家那張梨花木的八仙桌上除了日常那些菜色,果然端上了一盤“好東西”——一盤藕粉桂花糖糕。
陳兮在白嬤嬤和徐氏期待的眼神中拿了一塊,這糕色如紅玉,凝結(jié)成膠,上頭還澆了一勺冰鎮(zhèn)的桂花蜜。一口下去,確實味美生津,還十分爽口。
徐氏見陳兮難得將半盤糕點都吃下了肚,心中大定,笑道:“難得你能下口呢,明日再讓白嬤嬤給你做?!?p> “若是天天吃,再好的東西想來也會膩煩的。明日就不用勞煩嬤嬤了,我明日要和友人去集市?!标愘夥畔驴曜樱舆^小荷遞來的帕子擦擦嘴。
友人?徐氏順嘴問了一句:“可是櫻姐兒?”但她又想到林櫻前些日子剛剛小病了一場,還未恢復元氣,應該是不可能和兮姐兒出去的。
“不是,是我之前認識的一個姑娘。娘你就放心吧,正經(jīng)良民家的好姑娘。”陳兮站起身,姑娘當然是好姑娘,就是脾氣有些太過直爽(暴躁)了。
明日約陳兮的是那日菩提寺下的孟姣。原本以為只是一面之緣,結(jié)果這姑娘還真記下了她的住處,回去之后就讓丫鬟給她帶信。
兩人陸陸續(xù)續(xù)通信半月,昨日孟姣給她帶信邀陳兮去趕集。
陳兮前世從來沒有趕過集,她雖然擔心人多雜亂,卻也有些好奇雀躍,便答應了。
第二日。徐氏站在陳兮房外,敲敲門:“我昨晚想了想,你還是帶上白嬤嬤或者鄭婆子,趕集那地方在城外,治安不好。你小心人拐子!”
半響里頭沒有回應。
徐氏心中起疑,給白嬤嬤使了個眼色,白嬤嬤推開門,里頭果然空無一人。
這丫頭,還把小荷也帶出去了!
陳兮原本是不想帶上小荷的,但小荷時刻跟著實在甩不脫,不過好在,孟姣那邊有人可以保證她們的安全。
城門口。孟姣一臉不耐煩地訓斥著身后的兩個家丁,身邊那個叫阿蘿的小丫鬟又抱著幾包吃食滿臉崇拜的看著自家小姐。
“孟小姐?!标愘饨袢仗匾鈸Q了身窄袖青衫方便行動,頭上也從錐帽換成了面紗,露出一雙清凌凌的眼來。
陳兮整張臉中眼睛長的最好,遺傳了徐氏的杏眼,下垂的眼角總是顯出幾分無辜。她瞳色淺,在陽光的照射下瞳仁會映出類似琥珀的色澤,笑起來便彎成兩彎月牙。
孟姣一見她便緩了臉色,拉著她的手贊道:“往日我總不喜歡素色,見你穿著才知道什么叫天然去雕飾了。趕明我也叫府中繡娘給我做兩身青色衣裙?!?p> “孟小姐皮膚白皙,最是適合艷色,”陳兮看著孟姣那身精致的紅裙,確實襯得孟姣膚若凝脂,華貴端莊。她今日梳了個流云髻,髻邊插了一支朱紅琉璃牡丹釵,長長的珠翠流蘇隨風微晃,在日光下閃著耀目的光芒。
其實和孟姣通信的這些日子,陳兮心中早已明白孟姣家中必然非富即貴,不過陳兮也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女子,更沒有攀附權(quán)貴之心,故而也沒有過分殷勤,總是淡淡的。
“你就別叫我孟小姐了,叫我阿姣吧?!泵湘眠^阿蘿手里的油紙包遞給陳兮:“這是東市最有名的肉包,我讓下人排了一個時辰才買上,有些涼了你快嘗嘗。”
陳兮站在路邊,看著這比自己手還大半截的肉包,一時兩難。
阿蘿心中無奈,哪個世家小姐會站在路邊吃這種市井小吃,而且還是這般影響儀容的吃食。
下一刻她便微微張開嘴看著那位陳小姐掀開面紗,對著那大包子一口咬下了小半個。
還好自己還小,還不怎么涂口脂。陳兮朝孟姣點點頭:“確實好吃?!睖瓭L燙,鮮而不膩。
小荷掏出塊帕子遞給陳兮,陳兮接過沾沾嘴角:“不過比之之前我在江州吃的蟹黃蟹粉包還遜色一些。”
孟姣樂道:“就知道你也是個會吃的。走,我們?nèi)ペs集去?!?p> 早市不比夜市繁華,但也是人聲鼎沸。兩個人高馬大的孟府家丁跟在幾位嬌主后頭,行人都自覺的給他們讓出一條道。
陳兮有些恍然,這就是狐假虎威的滋味吧,今天也算體驗到了。
孟姣似乎很是習慣這種排場,她左手拿著塊艾葉糍粑,右手拎著塊綠豆煎餅,眼睛還盯著不遠處的一個冰飲攤子。
天氣這般熱,冰鎮(zhèn)的東西是最受歡迎的。冰攤前排了長長的隊。
孟姣沒過一會就坐在了位置上,舒舒服服地等著攤主送冰飲上來。
孟姣并沒有強占位置,她直接讓家丁找排在最前面的客人,給了一些銀子把位置買了下來。
陳兮看著樂滋滋離開的那對夫妻,心情頗有些復雜。
她倒不是覺得孟姣這般做不好,只是看著拿了銀子的夫妻臨走前用看冤大頭的眼神看著孟姣,心頭有些不快。
“阿姣,你剛剛給的銀錢是不是多了些,都可以供普通人家半年的生活了。”陳兮看著攤主手腳麻利地送了兩份冰酪上來。
孟姣有些驚訝:“這…我倒沒在意這些,不過只要是等價交換便好了吧?”等價交換?陳兮失笑。哪門子的等價,那些錢都夠把這攤子買下來了。
“我缺這個位置卻不缺銀錢,那對小夫妻缺錢卻有這個位置。這般交換,很合理啊?!泵湘艘簧妆?,這冰酪上淋了牛乳,上面還點綴了各式水果,看起來花花綠綠,煞是好看。
陳兮沉吟一會,釋然道:“是我狹隘了?!北揪褪莾蓭樵傅馁I賣,何必糾結(jié)這些細節(jié),都是拿自己不在意的東西交換罷了。
“快吃快吃?!泵湘負]揮手,陳兮也學著她攪拌了一下牛乳,送了一勺進嘴。
酸甜醇厚,冰涼爽口。一口下去,暑氣盡消。
沒想到,自己意外認識的這個小友,還是個妙人。
小荷和阿蘿站在一旁,端著一碗梅子綠豆湯小口小口地喝著。攤主好心,給兩個家丁也端了兩碗解暑。
晚飯前陳兮和小荷到了家。
徐氏陰著臉在正廳坐著,陳守仁坐在一旁拿著陳兮上次孝敬他的孤本獨自樂陶陶。
“娘?!标愘夤怨陨锨罢J錯。
徐氏見她那副樣子,有些心軟,白嬤嬤輕咳出聲。
不是說好這次要給姑娘長個記性嗎?
白嬤嬤這么一提醒,徐氏硬起心腸,冷聲道:“你還知道回來?”陳兮回頭示意小荷把手上東西拿過來。
小荷遞上一個古樸的陶罐。
陳兮趕忙邀功:“這是我在集市給爹娘買的冰米酒,最是消暑。”
徐氏看著那還冒著涼氣的罐子,沒了脾氣,她強撐著說了一句:“不跟長輩說就自己亂跑,看你爹怎么教訓你!”
這個包袱扔到陳守仁身上,他前段時日剛收女兒的好處,怎么還會苛責。不過老妻在旁邊瞪著,他也只好打個哈哈:“這事你是不對,唉我餓了,白嬤嬤擺飯吧,正好嘗嘗兮兒帶來的新鮮玩意?!?p> 白嬤嬤暗嘆口氣,自家主子的軟性子。好在小主子還算乖巧懂事,此事便揭過不提了。
耳東歸人
兮姐兒:轉(zhuǎn)移話題的技能我是遺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