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這些小小風波很快被陳兮拋之腦后，因為江小大夫來信了。
信還是留在季家的小荷帶來的，陳兮拿到信不久，便見得徐老夫人急匆匆地帶著徐氏出門了，顯然她也接到了消息。
“小江大夫親自來的？”陳兮將看完的信疊好，放進書箱。
小荷一板一眼道：“對，小江大夫來的時候季夫人正好在，季夫人還問了小江大夫姓甚名誰，家住何處云云?！?p> 陳兮想了想，無奈笑了。
姨母這不會是又看上小江大夫了吧？
倒不是陳兮杯弓蛇影，上次居府的事情之后，姨母似乎對陳兮的終身大事上了心，她讓姨父給陳兮留意品學兼優(yōu)的學生，又把陳兮叫來細細問她有無中意的類型。
連大徐氏都笑自己妹妹太過緊張，陳兮畢竟年紀還小，距離出閣還有三四年，雖說可以提前訂下親事，但也不需要現(xiàn)在就提上日程。
小徐氏不以為意，小徐氏一向是個很有執(zhí)行力的人，她一旦上了心，沒找到合適的不會停下來。
陳兮見有這么個現(xiàn)成的助力，也是樂成其見的。
想想也不用在陳守仁的學生身上一頭吊死，季姨父書院的學子也可以考慮看看啊。
陳兮這般一想，便覺得舅母上次那一番操作實則是給了自己便利的，否則即便她隱晦地和姨母提及，姨母也不會放在心上。
塞翁失馬，焉知禍福。
陳兮嫌小荷太小，跟不上她的步子，找個由頭把小荷支開，自己偷溜出府。
她這回不能明目張膽地去，也不能用徐家的馬車，只能步行。好在回春堂也不太遠。
“小江大夫！”陳兮擦了擦汗，抬頭便見著江如歸站在回春堂門口等候著。
他今天穿了身淺綠竹影夏衫，顯得更加膚白如玉。
見了陳兮，江如歸迎上來：“季小姐?！?p> 陳兮愣了愣，隨即笑了，上次跟小江大夫說地址在季家，想來他是以為自己是季家人了。
不過陳兮也沒有糾正的意思，她懇切道：“今日來找江老大夫看診的夫人正是我家中親人，她們怕我擔心不讓我跟隨，但我今日定要知道看診結果的?！?p> 陳兮心里也沒有把握江小大夫會不會同意，畢竟兩人交情不深，但總要試試。
“你是說，徐家來的那位夫人？”江小大夫遲疑了一下，徐府一年前就開始找祖父，直到今日祖父回來才得到這個機會。
“正是?！标愘饪粗〈蠓?，雙手合十晃了晃，眸光瀲滟：“拜托了?！?p> 回春堂內。
“你干嘛呢？”一個打掃的伙計看著另外一個伙計端著個藥籃朝內堂方向探頭探腦。
端藥籃的伙計嘖嘖稱奇：“我剛剛看到小江大夫帶著個小姑娘進了內堂?！?p> “進內堂？”打掃伙計也停下了手中動作，小江大夫向來獨來獨往，沒什么朋友，更別提是異性了。
他想想又道：“唉，也許是病人家屬吧?！?p> 端藥籃的伙計瞥他一眼：“我親眼看到兩個人進了江老大夫診室旁邊的空房間?？眨?，間哦?！?p> 兩人面面相覷，直到掌柜傳喚這才散了。
室內。
小江大夫移開一道屏風，露出墻邊一扇小門來：“這兩個房間是聯(lián)通的，你從門過去，就可以直接到祖父診室。你放心，那邊也是用屏風掩蓋的，你家人和祖父是看不到的?！?p> 陳兮挑眉看江如歸熟練的動作：“小江大夫也用過這扇門？”
江如歸有些尷尬地輕咳兩聲：“我以前經(jīng)常通過這扇門過去偷師學藝，畢竟你也知道，我年紀還小，有些病例我還沒有機會接觸。”
從小江大夫身上完全看不出還有這樣跳脫的一面。
陳兮忍不住掩唇一笑。
兩人剛輕手輕腳打開門，便聽到一道蒼老的聲音：“你這身體，恐怕不容易啊?！?p> 陳兮心猛地下沉。
她下意識往那邊走了幾步，險些撞上那扇屏風。
身后有人拉了一把陳兮，陳兮回頭，正是小江大夫。
他扯著陳兮的衣袖，并沒有碰到陳兮肌膚，但即便如此，江如歸的臉還是肉眼可見地暈上了一層薄紅。
陳兮還沒反應，他自己如同被燙了一般松了手。
行吧，還挺害羞的一孩子。
陳兮并沒有在意，回身小心地靠近那塊屏風，試圖聽得更清楚一些。
“江老大夫，那還有希望嗎？”是外祖母的聲音。
短暫的沉默。
隨即徐氏壓抑地低泣聲便在室內響起。
“哭什么，我又沒說絕無可能。”那道蒼老的聲音有些不耐煩：“你這身體年輕時流過一個孩子吧，那時根基就壞了。”
江老大夫這一問，室內一片死寂。
陳兮心中已經(jīng)驚的不行了，母親以前流過一個孩子？這怎么可能？
陳家沒有什么金錢上的負擔，陳守仁和徐氏又都那么喜歡孩子，怎么會…
而且自己竟然上輩子一直都不知道這件事！
江如歸看著身旁的小姑娘不自覺抓緊了裙面，將外頭那層層疊疊地薄紗揉成一團。
這是怎么回事，是不小心還是誰在陳兮不知道的時候讓徐氏受了委屈…
江老大夫繼續(xù)慢條斯理道：“如今你年紀也大了些，生育便更加艱難了?！?p> “不過也不是毫無可能，你回去日日服用我這服藥先調養(yǎng)一段時間身體吧，剩下的就要看上天給不給你這個機緣了。”
陳兮聽得母親聲音微弱的道謝，心中微微疼痛。
事實竟然是這樣。
江老大夫出去找伙計抓藥了，診室便只有徐氏母女二人。
陳兮剛想退出去，便聽到徐老夫人又驚又怒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從來沒跟我說過?！?p> 她停下了腳步，抬頭看江如歸。
江如歸會意，先退了出去。
“娘…”徐氏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又帶了哭腔：“您就別問了。”
“是不是那個老虔婆！”徐老夫人冷哼一聲：“你剛生兮姐兒的時候，她天天挑刺讓你月子也沒坐好，你帶兮姐兒回來探親我看你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我看這流掉的孩子八成也與她有關！”
說到后面，徐老夫人有些咬牙切齒了。
徐氏沉默著，這何嘗不是她心里的痛呢，可是婆母不是可以背后嚼舌根的對象，有些話她也不想跟自己母親說，讓母親擔憂。
“我的兒。你在陳家受了多少委屈我不知道。”徐老夫人突然哭出聲：“是娘錯了，娘不應該把你嫁進陳家啊?！?p> “娘，不是的…”
陳兮透過屏風，看母女兩人抱著對方痛哭，也默默流下了眼淚。
屏風外頭是自己最親的人，親者痛，自己卻無能為力，陳兮心中是無盡地迷茫和酸澀。
江如歸守在診室旁邊的房間門外，突然看見診室一前一后走出來一位美婦人和一位老夫人。
兩人都用帕子擦拭著淚，眼角通紅。
江如歸給兩人點頭行禮。美婦人匆匆向他點頭一笑離去了，老夫人倒停了下來打量他。
“你是小江大夫？”徐老夫人將帕子收回袖口，慈愛問道。
江如歸有些拘謹?shù)攸c點頭：“徐老夫人好。”
“今日多虧你祖父了，以后也許還會有麻煩你們的地方。還請多多擔待?！毙炖戏蛉嗣砩?，沒有什么適合給眼前玉似的少年郎做見面禮的東西。
江如歸笑道：“醫(yī)者仁心，只要病人有需要，我們都會盡力?！?p> 徐老夫人打量著這個皎月般的少年，越看越滿意，笑著點點頭。
好不容易送走徐老夫人，身后的房間還沒動靜。
江如歸敲敲門又進了房間：“季小姐？”
沒人回應。
江如歸幾步到了之前偷聽的地方，移開屏風，就見一個抱膝蹲在地上的小姑娘哭的渾身發(fā)抖，不能自抑。
他下意識想上前，但腳步一頓，又默默后退幾步，將屏風掩起，留她自己放肆哭泣。
哭吧，她需要的也許不是安慰，而是發(fā)泄。
耳東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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