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終面時，無衣再次見到了上次和他說話的那個教練，他已經(jīng)知道他就是路星野，是醫(yī)生的朋友，是他推薦了自己，給了自己最后這個機會。
無衣朝他微微點頭示意，沒有得到回應(yīng)。
他并不在意，他把自己忘記了也很正常，也許他之前也不過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才助力一把。之后無衣得知，他以及另外幾個人能重新參加面試，是因為之前選中的一百人中有人因故不能參加最后一輪了，于是空出一個名額。而在這突然出現(xiàn)的最后一個名額中，他超越其余三個人，成為了最后的幸運兒。即使如此，無衣還是很感激路星野給自己的這次機會。
終面一直都是開放式的問題，什么都可能被問，什么都可能遇到。也沒有針對終面的測試模型，大家普遍認(rèn)為，走到這里，后面怎么樣就純靠運氣了。
這一輪沒有教練，沒有專家，只有女媧娘娘。連專業(yè)人士也說不出女媧選人的標(biāo)準(zhǔn)，沒有標(biāo)準(zhǔn)，他們也就無從提前練習(xí)準(zhǔn)備。正因為如此，很多人才覺得這一輪就是看運氣。整個氛圍也都輕松了不少，不再似之前那樣緊張。
無衣還是緊張的，但相比其他人要好很多，畢竟他不是初出茅廬的少年，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人生的大風(fēng)大浪，大起大落。于他而言，這次最壞的結(jié)果不過是再來一年。他并不會因此放棄，也不會因此喪失信心，經(jīng)過前一輪的面試，他已經(jīng)重新對自己充滿的信心，不是對這次一定會成功的信心，而是對于走這條路，對于自己的選擇有了堅實的信心，這種信心足以幫他克服一切困難。
雖說無法提前準(zhǔn)備什么，但還是可以有些估計和預(yù)測，無衣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準(zhǔn)備的都是類似，你為什么要做航天員，你有什么航天夢想，成為航天員后你最想要做的是什么，等等，諸如此類的。
獨自走進(jìn)屋內(nèi)，面對之前見過一面的女媧，無衣不由得做了一次深呼吸，放松心情，面對即將要來的問題。
“別緊張，無衣?！币粋€溫柔又恬淡的年輕女聲。
其實一開始爸媽給他起名不是無衣，但現(xiàn)代社會每個人都可以隨意改名，只有ID是唯一的，全球公用，陪伴終生，無法修改的。
他抬起頭，正視著前方屏幕，那上面沒有任何流動的東西，也沒有文字，只有一張璀璨夜空的照片。聲音好像是從頭頂傳來，又好像是從房間的各個角落流向他的耳朵。
“準(zhǔn)備好了嗎？我們開始咯？”
“嗯?！睙o衣點點頭。
“你的問題是：說說你對人和機器人的看法。”
無衣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思緒也開始翻涌。
這個問題和這次面試有什么關(guān)系？或者說和航天局的工作有什么關(guān)系？
雖然他早知道最后這一問是女媧針對每個人單獨設(shè)計的問題，不一定和宇宙和太空有什么關(guān)系，甚至之前有人被問到為什么喜歡榴蓮這類不著邊際的問題。但無衣沒有想過自己會遇到這樣的問題，他猜想女媧不過是讀取了關(guān)于這個人短暫一生的所有信息，然后從中挑選出一個最可以看出他某種內(nèi)在品質(zhì)的問題。而他的一生興趣愛好幾乎都和宇宙有關(guān)，他沒有特別鐘意的食物、書籍、電影和音樂，除了航天事業(yè)，他沒有其余熱愛。他以為他的問題總歸是圍繞著宇宙這個話題的。
他其實甚至是有點回避有關(guān)機器人的話題的，因為木木。
所有這類話題都會讓他想起木木，想起那些讓他不解的問題，木木的真正想法，他為什么做出那樣的選擇，為什么一聲不吭等等。
他也會想起那個晚上，他悄悄地走開，留下獨自哭泣的木木，一個人默默走開，他到底是對還是錯。
他的眉頭在聽到問題的那一刻就皺了起來。
很久，他都沒有動一下。他的內(nèi)心卻在經(jīng)歷激烈的碰撞。他當(dāng)然想通過這輪面試，對于這個問題，他有很多想法，可以長篇大論說一天也不累，那些他在回憶木木的故事時，絞盡腦汁想要弄明白的困惑。
可是他能隨心所欲地說嗎？他在揣測女媧的意圖，她想聽什么樣的答案。以及她為什么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長久的沉默，女媧沒有催促，也沒有改變話題，無衣知道這個必須要回答。
可他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才算完美，最后心一橫，把自己所有的思考，所有的困惑都一股腦說了出來。
等他的長篇大論結(jié)束，在他還期待著女媧的點評或者給自己一個答案時，只聽到一個沉穩(wěn)的聲音說道：“好的，面試結(jié)束了，謝謝你的參與?！?p> 無衣嘆了口氣，走出了房間。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完了，這么簡單的問題，自己居然還猶豫了，還說了那么多矛盾的話。這不是一個航天員該有的素質(zhì)，他應(yīng)該自信且堅定，而不是像剛才那樣猶豫不定和充滿茫然。
他突然想起那個被問為什么喜歡榴蓮的男孩，不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最后通過了沒有。如果他最后通過了，是否意味著自己也有希望。
但他馬上又搖頭否定了自己的希望，至少那個男孩被問起時，能堅定地說出自己的理由，他知道自己為什么愛榴蓮，哪怕是本能、天生的喜歡?？勺约耗?？既不能本能地相信人和機器是截然不同的，又不能在理智上說服自己，他們其實是一樣的。
可是這世上又有多少人可以呢？
在現(xiàn)在這個社會，在看到那么多擁有自主意識的人工智能后，在與他們一起工作，一起玩耍，一起創(chuàng)作之后，在online的虛擬世界里和他們成為朋友，成為伙伴，成為敵人之后，誰還能區(qū)分對面是一個真人還是一個機器人。
如果憑著本能直覺說出他們是截然不同的，不論多么相似，都是完全不同的，未免太過武斷和膚淺?？扇绻娴南嘈潘麄儧]有什么不同，是否對自己太殘忍，剩下的人生又要如何度過。
無衣后來又想了很久，還是無法得出一個答案。
他終于釋懷了，至少自己當(dāng)時說出了最真實的想法。哪怕是現(xiàn)在，甚至在未來，他也不可能回答得更好了。
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