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天帝九璽

　　蒙戈人喜歡卸腦袋。

　　無論獎勵和懲罰，都愛卸腦袋。

　　今天，船首就多掛了個腦袋。

　　只不過，這腦袋不是黃泉的，而是禿鷹的。禿鷹也只剩這個腦袋，其他部分不知去了哪？

　　有可能丟到海里去喂海怪，也有可能被蒙戈海盜吃了。其實(shí)，是誰吃的也沒什么分別，反正兩者都是吃人的怪物。

　　※※※

　　曠日持久的暴風(fēng)雨總算消停了，海上陽光明媚。

　　碰上這種好天氣，就算窩在艙底的老鼠也樂意上來甲板曬太陽，更別提蒙戈人了。但是，老鼠可以，奴隸卻不可以——黃皮膚的奴隸更不可以。

　　四處滲水的下等艙室里，只有陰暗能形容。

　　黃泉隔著細(xì)縫，褐色的瞳孔注視著甲板上的怪物們?？粗麄兂髳旱淖炷槪拖肫疬@三年的羞辱與欺凌。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將這群畜生統(tǒng)統(tǒng)殺光！

　　可他不行。至少，現(xiàn)在還沒到算總賬的時候。他，只有手指一使勁，將指甲深深地?fù)溉肓藗}板之中，留下那一道道似是他渾身鞭傷那般的抓痕……

　　“少主殿下？請用膳?！?p>　　耳畔，忽有蒼老又和藹的嗓音傳入耳中。

　　黃泉默然片刻，隨即垂首道：“劉廚子，莫要再喊我‘少主殿下’了。太周之國早在三年前覆滅，我這個皇太子……也早已名存實(shí)亡?！?p>　　那姓劉的廚子聲音雖老，但模樣不老。且臉上白凈光潔、皮膚細(xì)嫩，沒有長半根胡子。劉廚子嘆了口氣，眼神恍惚道：“老奴自小凈身入宮，雖稱不上完整的男人，但也明白‘盡忠職守’這四字的含義。您是主子這件事兒，這輩子怕是難變了?！?p>　　黃泉一聽，胸中激蕩。并是有一股感激之意油然而生，難以言表。他嘆道：“劉公公你的一片赤膽忠心，勝過當(dāng)年滿朝文武何止千倍？若是當(dāng)年他們能有你十分之一的誓死忠心，那我太周之國也未必會淪落至此……”話到此處，他眼中忽又閃過暗淡，“唉！只是憑我這落難后主，真能成就大業(yè)？復(fù)興我‘太周古國’的威名嗎？”

　　劉公公躬身道：“少主，奴才斗膽進(jìn)言。”

　　黃泉忙扶起他，道：“我們倆情同叔侄，劉公公大可直言不諱?！?p>　　劉公公口稱遵命，道：“小主，奴才雖是個閹人，但也知道男兒不該妄自菲薄。咱們太周之國雄踞東玄世界千年，號令萬國，誰敢不從？那是何等威風(fēng)了得？如今雖有大難當(dāng)頭……但咱們，也不能眼巴巴地將錦繡山河拱手送給摩來國啊！”

　　他說到此處，又暗自神傷。許久，才接繼道：“可恨老奴手無縛雞之力，不能上陣殺敵，替主子分憂……但是，咱們有先帝爺留下的那半枚‘血玉靈璽’??？那可是‘天帝九璽’之一，是高祖老皇帝傳下來的、了不得的寶貝吶！”

　　天帝九璽？

　　黃泉望向桌角，那有一方油布纏繞的包裹——這包裹隱隱透出紅光，似被鮮血暈染。

　　“父皇曾說：‘天帝九璽’，每一尊都象征‘至尊王權(quán)’，蘊(yùn)含無窮靈能與威力?？伤瓍s從未向我提及任何催使方法與細(xì)枝末節(jié)?！?p>　　“這倒無妨，畢竟其中之奧秘……自有那‘懶漢’給您參透?！眲⒐畹溃把巯?，咱們只要找回那半方‘血玉靈璽’，再找到‘天帝九璽’之中任意的兩尊三尊……那少主的大業(yè)定然能成，太周宗室也興復(fù)有望喇！”

　　“唉，話雖如此啊……”

　　黃泉嘆得口氣，道：“但這‘天帝九璽’的其余八座，皆由‘天帝’他老人家于三萬年前親自藏匿于東玄世界各處。三萬年間，諸多變數(shù)。就算是找到其中的一枚，那都可比大海撈針、緣木求魚，何談兩尊三尊？”

　　劉公公支吾道：“這……”

　　黃泉眼色落寞，又道：“更何況三年前，父皇與‘摩來國’的十大靈王惡戰(zhàn)七日后，唯一的這枚‘血玉靈璽’都被劈成兩半，天各一方……”

　　言此，他起身來到桌角，小心翼翼地展開那方油布包裹，露出其中那半尊朱紅色、呈半透明的玉璽。由于損毀嚴(yán)重，這方‘血玉靈璽’頂部雕刻的神獸，只剩下半張利口和一對前后鱗蹄，其余部位皆不知所蹤。

　　“若不是父皇以渾厚靈氣強(qiáng)行守護(hù)，只怕如今是連半塊‘天帝九璽’都不?！秉S泉向劉公公使了個眼色，便即冷冷又道，“還不如，就把這半塊‘靈璽’丟進(jìn)爐子焚了吧？”劉公公聞之會意，只躬身說得“遵命”二字，就伸手去捧那玉璽。

　　忽而，空蕩的廚艙內(nèi)，響起了一道慵懶的沉聲：“且慢……”

　　黃泉、劉公公相視一眼，異口同聲道：“你這大懶漢，總算肯現(xiàn)身了！”

　　只見，從那半塊‘血玉靈璽’中流出幾縷青煙，匯聚于船梁之上。轉(zhuǎn)眼，梁上便橫臥了個蓬頭垢面的中年大叔。他，好像是一尊懶散散的大肚彌勒佛，又像是一塊臟兮兮的老油爛抹布，看起來死乞白賴、毫無生氣。

　　這中年大叔呵呵一笑，勸道：“兩位別急嘛，鯉魚要跳龍門……那也得修靈千百年??？怎么，眼下只消你們再等‘三個月’，就都急得雙腳跳了嗎？咸魚翻身也得看時機(jī)的啊，黃老弟……”說罷，他晃晃悠悠、哈欠連天，好似又要睡著。

　　“離腸大師。按照你所說，我再修煉三個月，就能突破成‘行者’了嗎？”

　　“嗯……”

　　“到時候，我那寸拳……應(yīng)該就可以打出‘千斤力’了吧？”

　　“嗯，對……”

　　這「寸拳」是離腸教黃泉的。它談不上是靈訣，更談不上是招式秘法……它，只是一種純粹的提氣、匯聚于拳的爆發(fā)斗技?？偠灾@「寸拳」除了爆發(fā)力極強(qiáng)之外，其余別無所用。

　　離腸大師打了個很長的哈欠，搔了搔黑槎槎的胸毛道：“苦練三年，總算打出‘千斤力’。勉強(qiáng)合格，可是……”

　　可是什么？只見離腸沖劉公公的懷里點(diǎn)了點(diǎn)，又指了指自己的嘴，隨即嘿嘿一笑。

　　黃泉心領(lǐng)神會。

　　他轉(zhuǎn)身使了個眼色，劉公公便從懷中掏出了個小酒壺，丟給離腸。

　　離腸很懶，懶得離了譜。他甚至手都不想伸，就拿嘴去接。牙齒咬住酒壺，脖頸一仰……咕嘟咕嘟，一口就把壺中美酒喝了個底朝天。

　　劉公公嘴一撇，陰陽怪氣地道：“哼哼，這酒鬼……老奴是見多了。但像他這么懶的死酒鬼，那還真是世上稀罕的活寶咧！”

　　離腸能躺不會坐，能坐絕不會站著。所以，他哪會和劉公公計(jì)較？他只說道：“黃老弟，你也知道這「寸拳」威力大，威力大就意味著消耗大。這就和燒火一個道理，有多少油料就能燒多大的火，你……可是明白？”

　　黃泉不笨，一想就回：“如果油料透支，就會油盡燈枯？”

　　離腸頷首道：“不錯。以你現(xiàn)在的靈氣量……基本是‘一天打一拳，黃土埋半截’。”

　　黃泉本就瘦得一臉蕭索，聽完這話后……他的面孔更是枯得像旱地里的稻草。沉默良久之后，他方才問道：“大師，這不會影響咱們的計(jì)劃吧？”

　　離腸用嘴頂著酒壺，以舌尖剔完最后幾滴瓊漿玉液，再又慢慢開口：“不會……我們的計(jì)劃里，壓根就沒算你能有多大的用處。哈哈哈！”

　　明言諷刺，黃泉受得住。劉公公卻受不住。

　　劉公公氣得眉毛斜飛，翹著蘭花指罵那懶漢：“你、你……你這狗奴才，膽敢辱沒我家小主？看咱家，不火火辣辣掌你的嘴？！”

　　黃泉淺笑說得不必，但他心中仍有顧慮。他道：“我有用無用，是不是廢人一個……那都無關(guān)緊要。只要，燕兄他們信守承諾，三個月后來助我就行了?！?p>　　劉公公嘖嘖搖頭，滿臉都寫著不信、不待見道：“少主，這些毛子人難講得緊吶？誰知道……他們會不會過河拆橋？翻臉不認(rèn)您這位皇大太子？”

　　“不會的……”

　　——離腸酒勁一催，臉頰泛起陣陣嫣紅道：“他們不認(rèn)皇太子，至少會認(rèn)錢。會認(rèn)錢的人，一定也認(rèn)黑曜礦。光是烏山島黑曜礦的三分之一，換成金子就足夠買下十座大海島、外加五支頂級的巡洋艦隊(duì)了。黃老弟以此作為籌碼，請他們來相助，對他們是有天大的益處。試問這東玄世界，哪有商人舍得不做這筆買賣？”

　　黃泉、劉公公聽完紛紛頷首。

　　黃泉道：“不錯，再加上我救了他們。相信，他們更不會食言的！”

　　離腸否定道：“不對，不對……他們這叫‘無利不起早’，黃老弟你還太年輕。即使你不救他們，那獨(dú)眼龍遲早也要把船上的人統(tǒng)統(tǒng)殺光，再把兩艘船都開回‘南宮商會’的。只是咱們開出的條件讓獨(dú)眼龍覺得有利可圖，遠(yuǎn)比這艘破海盜船有價值得多，所以……他才會改了主意，哼哼！”

　　懶人不一定笨，笨人一般不會懶。就算懶人身體不動，腦子還是在動的。因而說實(shí)在，黃泉向來是很尊敬、也很器重眼前的這位大懶人。

　　“嗯……難怪燕兄就連自報(bào)家門都得瞧獨(dú)眼龍的眼色，原來這人不簡單吶？”

　　“何止不簡單？這家伙……可能是個‘大行者’，甚至是個‘靈士’都講不準(zhǔn)！”

　　“大行者？靈士？！”

　　黃泉剛想追問，但船身突然大晃、雜物嘭嗙跌落。且聽甲板上的蒙戈海盜七嘴八舌地叫嚷著，說得好像是——“快逃！有……有‘海獸大潮’掀過來喇！”

　　蒙戈人也會懼怕，這‘海獸大潮’就是其中之一。

　　他們不是怕翻船，也不是怕海水太咸。他們怕的是淵海里的‘海獸’。

　　這片海域名為‘淵?！?，位于東玄世界極西之處?！稏|玄經(jīng)》中這樣記載：人對未知存在恐懼，對這片深淵般的海域也是如此。

　　相傳此片海域之中，原有海獸、海妖多不勝數(shù)，本不宜生存，故稱‘萬魔海域’。千年前，淵海龍族與魚人族相繼崛起、結(jié)成聯(lián)盟，與那‘海妖族’鏖戰(zhàn)十余載，雙方死傷無數(shù)。最終，龍王‘霄’震懾群魔，并成功封印了‘海妖之王’，使這片動蕩了數(shù)千年的‘萬魔海域’重歸平靜。而后，龍王‘霄’又以愛人‘淵’之名命名這片海域，故稱‘淵海’。

　　可奇怪的是：近三年來，這海獸又莫名地多了。

　　“大浪來了，趕緊抄家伙啊！”

　　“喂！你們快去船長室，稟報(bào)‘白獅子’大人！”

　　甲板上，蒙戈海盜早已東跌西撞、慌亂不堪。黃泉眼睛貼著縫隙，從人影之中窺探過去，不難就能見到一匹巨浪如遮天幕布般掀來。

　　像這種高數(shù)十丈的大浪，其中怕是有不少的海獸……甚至，有巨型的大海妖都說之不定！看情形，現(xiàn)在要轉(zhuǎn)舵肯定來不及……

　　——是要撞上了。

　　——免不了要和大海怪血戰(zhàn)一場！

　　黃泉心里這么想著，耳中卻莫名聽見斷斷續(xù)續(xù)的嗡鳴聲，像是從海底傳來低吟……

　　“少主，發(fā)什么愣呀！浪頭來了，趕緊抓牢橫梁?。　?p>　　待到劉公公將他喊回神來，那巨浪已然高懸在海盜船頂頭了。

　　這個距離，只用肉眼就能看見成百上千的血臉鯊、魔鉗蟹、毒刺烏賊等魔物藏在日光底下的大浪里。且在最深處——還有一只碩大的、深邃的森紅眸眼，正一寸未動地透過海水凝視著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