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陸執(zhí)近來噩夢連連，半夢半醒之間分不清前世與今生。天昏暗時刻，他便自己到韓家后墻腳下，一坐便是天亮。
他有時能在墻角聽到韓青青帶著韓青望的一雙兒女玩笑的聲音，他常仰著頭設(shè)想，若是他們不曾死別，這些年也該有這么大的孩子了……
這是他從前未想過的未來，想到這里他垂眸輕笑，已然滿足。
自己不能再靠近了，過去都是遠遠看著她的生活，如今已經(jīng)產(chǎn)生羈絆，不可以再把她攪入自己的命運之中了。
這一世，謀逆之談未重現(xiàn)。他接下來，要嘗試去觸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掌握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如此，摯愛之人才能始終得周全。
他下定決心，像是一去不還一般離開。
韓青青牽著孩童喚住即將離去的他，陸執(zhí)背對她，腳步千斤沉重邁不出去。
“小侯爺，他們和我說，已經(jīng)看見你在墻下坐了很多天了，不如進來陪他們玩？”韓青青邀請著他。
陸執(zhí)沉默，放不下，回身依然苦海無涯。
怎能放得下？努力不靠近，又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回到她身邊。
那日后，陸執(zhí)再未尋她再奔赴戰(zhàn)場。
半年后。永城一戰(zhàn)，天下大動。
顧浪一戰(zhàn)封神，陸執(zhí)大敗被囚，至此齊光若將天下盡數(shù)掌握其中。
韓青望返回家中，幼子也已會喚父親，一家人終是再相聚。
齊光若于三月后登基為帝，韓家重回盛京，韓青望位列右相，朝堂大洗牌。
一切正如預(yù)言在沈臨君身上一切一模樣，天下因他而顛覆。
韓青青回到盛京，立即去了摘星樓見舊友陳定笙，她拜訪了幾次他才肯見她。
“陳先生？”韓青青喚他。
陳定笙坐在暗處，背對她卻一頭白發(fā)，背影蒼老的不像話“韓姑娘，我等你好久了?！?p> 韓青青靠近他“你怎么了？”
陳定笙悠悠抬起頭來，一張臉老的像是耄耋老人，他抬起手甩開折扇，雙手還是青年人的模樣“我已再無明日，怕是等不了顧浪了。我終于不欠你們什么了，日后你們二人仍有波折，但終歸撥云見日，這是……”他低垂下頭“我為你們卜的最后一卦?！?p> 他這一生，不信命，卻偏偏知曉天命。他的預(yù)言無一不應(yīng)驗，只可惜自己的命運卻被困在離天空最近的樓閣之上……
韓青青悲痛不已，至親好友的接連離去，讓她心痛到漠然。
回盛京又知曉，無論是蔣娉還是蔣翎也過得并不如意，便更覺得人生無常。
蔣翎無論在皇權(quán)如何更迭，都因著父王的大功績獨善其身，依舊是錦繡富貴。
她嫁到了想嫁的許傾，可卻每日醉酒，身形消瘦到形如枯臘，毫無精神，整個人了無生氣。許傾于她來說不過是自己費盡心思得來的寵物一般。
蔣娉自己又搜刮了許多美男，不止如此，她醉酒開心又為許傾納了姬妾，氣的許傾大病一場差點一命嗚呼。
蔣娉更不如蔣翎，嫁的丈夫整日只知木雕，從不正眼相待，幾次有孕又幾次早產(chǎn)，未能有子嗣。
雖頂著郡主的名頭，因先帝太后接連去世，無人憐惜她，備受婆家欺辱。
她們幾人，姻緣總不算太順暢。
韓青青問大哥“在外駐軍何時歸？”
韓青望忙著整理奏折，他瞥了一眼韓青青“不出三日顧浪會押解陸執(zhí)回京。”
韓青望看透了她的心思，繞開她的彎彎繞繞直答她最想問卻難以問出口的問題。
韓青青臉紅，喃喃“大哥莫要打笑我，我去小廚房為郡主去做些吃食送去，大哥有想吃的嗎？”
“郡主？蔣翎郡主？”韓青望想起什么問著。
“是，她近來身體越加孱弱，我說的她多少能聽些……”她輕嘆，幾年波折，她與蔣翎聚少離多，再見莫名有幾分尷尬，可她還是心疼蔣翎如今模樣。
齊光若初登基，朝堂上雖然換了大批人，可依舊有舊勢力盤根錯節(jié)。他們心里念著先帝，因著兩任帝王都極力重視蔣翎一家，所以要安撫他們，蔣翎是個很不錯的入手點。韓青望這樣想著，腦子里計劃著“青青，陛下提起曾經(jīng)在盛京與你們?yōu)橛训娜兆樱魅漳阃ぶ魅雽m同陛下敘敘舊，他近來也是耗盡心血……我記得，用你們交好的還有蔣娉郡主，不如一同前往?！?p> 大哥不會閑到關(guān)心女兒家的事，他必有深意，能幫到他韓青青便也不多問什么。
第二日，三人便在宮門外侯著。
蔣翎打了個哈欠沒了耐心，借口身體不適，乘著馬車揚長而去又去喝酒。
蔣娉揪著袖口，心中忐忑到心臟跳動越加快速。
蔣娉眼里失去了神采，如同一潭死水“聽說，陛下此前娶了幾位大臣的女兒，登基后又納了兩位貴嬪?！?p> 為了鞏固權(quán)勢，蔣娉都懂。她緩和心情，兩人如今也只是陌路人罷了。
“韓姐姐！”顧昉興高采烈沖向二人。
蔣娉側(cè)身為他躲開位置，顧昉掃了一眼她道“謝謝這位漂亮姐姐，我們又見到了。”
蔣娉點點頭“此前多謝你出手相助?！?p> “嗯？”韓青青疑惑，二人認識？
顧昉見得蔣娉臉色有異，大手一揮“一樁小事而已，韓姐姐，我想你了！”
顧昉將話岔開，不想提起兩人初遇。蔣娉被婆婆推出大門，恰逢他路過，與其一通理論，為她解了圍，不然只得露宿街頭……
韓青青笑瞇瞇踮起腳才能摸到他的頭頂“我們小昉怎么又長高了？”
顧昉停止腰背“我已經(jīng)十六歲了！哥哥說我都可以議親了！”
“哦？相中哪家姑娘了？”
“我隨哥哥在軍營哪里見得到姑娘，再者哥哥還未成親，我哪能成親，”顧昉搖著韓青青胳膊“好姐姐，你說哥哥不成親我該怎么辦呀？”
皇帝傳來旨意讓二人在御花園等候，于是顧昉便也陪著她們坐在了御花園。
顧昉偷偷瞧了幾眼蔣娉，她一如初見雙目滿是悲傷，周身籠罩著一種淡淡的憂郁，讓人免不得多關(guān)注幾分。
顧昉從懷里拿出糖果分給兩人，嘰嘰喳喳講述著近來盛京趣事。
說的開心，一不小心就揮手將桌上茶水灑了蔣娉一身，她只得隨著宮女去換身衣服。
蔣娉換了衣服，身后婢女退了出去，她透過鏡子望見身后走進的齊光若。
多年不見，他的身姿更加挺拔，面色紅潤有了血色。他不再是那個少年，已經(jīng)是一國之君，霸氣側(cè)漏。
她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行禮“拜見陛下?！?p> 二人都比自己預(yù)料的要冷靜的多，少年熾烈愛意似乎終究要被消耗殆盡，亦或是正相反，越是磨難越難以舍棄。
齊光若難得展露笑顏，他雙手背在身后緊握雙拳，也未曾想到真的會有再見之日。
齊光若近日已知曉她過得不好，卻不能干預(yù)，不然只會害了她的名聲，由得她背負罵名。也不敢向眾人展露他的在意。
“等我?！饼R光若道，等他坐穩(wěn)帝位，他必定要讓她結(jié)束那般生活。
等他？蔣娉已經(jīng)不想再等了。她從成親前等，成親后等，現(xiàn)在依舊要等。
蔣娉搖搖頭，不言一語準備離開。齊光若拉住她的手腕“你也是想我的，對嗎？”
蔣娉對他跪下“陛下的情，我承不起?！?p> 二人就那樣匆匆一面后，蔣娉大病一場，形神消瘦。
顧浪返回盛京。休整過后入宮拜見齊光若。
他心內(nèi)早已想去尋韓青青，苦惱著該找個什么由頭。
顧浪主動去做了身新衣服，錦月白的料子襯的他意氣風發(fā)。剛走出裁衣鋪，他便瞧見了位熟悉的姑娘。
姑娘見到他欣喜的快走幾步，到了他面前行禮“顧將軍?！?p> 顧浪點點頭“李渡江的妹妹？”他記得自己的副將同她見過幾次。
姑娘垂眸不敢直視他，只敢偷偷暼兩眼“是，李皎月是我的名字?！?p> 顧浪嗯了一聲，客套“名字也是不俗，你們頭一次來盛京，讓你哥哥好好帶你逛逛?！?p> “那顧將軍有時間帶我們一起看看盛京嗎？”她鼓足勇氣抬起頭直視著他。原本還是女兒家的嬌羞，此刻像是一個橫沖直撞的小野豬一般，也不顧了什么規(guī)矩。
顧浪看見她的神態(tài)突然心慢跳了半拍，這副模樣。好似韓青青。他望著她輕笑，透過她愈加想念韓青青。
見他這幅模樣，眼神那般溫柔，便以為顧浪默認了。李皎月開心的綻放出大大的笑容，他正欲追問什么時候他有時間，顧浪先開口道“不如今夜，我叫小昉帶你逛逛?！?p> “我不急，我可以等將軍，”
“我不喜這些，”說罷離去。
落日后，顧昉知道此事，他靠在假山，咬了一口蘋果目光隨著打拳的顧浪移動“李姑娘是看中你了”
顧浪繼續(xù)動作沒有絲毫影響，他知道，他又不是傻子。
顧昉想起什么“不如我這就帶她逛逛吧，前幾日韓姐姐提到過，今日河岸邊有煙火?！?p> 顧浪若有所思慢下動作，想起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好端端的怎會有煙火？”
顧昉道“聽說兩年前放了盛京那場最大的煙火的人，定下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有一場煙火?！?p> 提到這里顧浪想起來了，兩年前的今日是沈臨君去世之日。每年有人在沈臨君祭日這天放一場盛大的煙火，有趣，顧浪搖搖頭。
顧昉眼睛滴溜溜轉(zhuǎn)“哥，不如叫韓姐姐一起去看煙火？”
“……”顧昉話音剛落顧浪便大步流星離開了，他挑眉“這是怎么了？”
顧昉搖搖頭不解，換了身衣服后準備出府去尋李家兄妹，顧浪追上，正穿著這件加急趕制出的新衣服“我喜歡湊熱鬧?！?p> “嗯？”顧昉白眼，看來還是為了韓姐姐。
顧家兄弟帶著李家兄妹來到了河邊，李皎月不禁猜想，顧浪說不愛這些，可又來了此處？莫不是因為自己？
顧浪東張西望，偏偏推了推顧昉，附耳道“她會來嗎？”
顧昉故作耳聾“什么？”
顧浪咂嘴，一想到可能會見到韓青青面上流露出少年的羞怯，又推搡顧昉回答。
“顧將軍……”李皎月喚他。
顧浪還掛著溫柔笑意，回眸看向李皎月。
他此刻和李皎月見過的他都不一樣，她見過的他都是殺伐果斷，威風凜凜，嚴肅認真?，F(xiàn)在的他，不羈放縱，舉手投足自在隨性。
他向來長了一副好皮囊，只那轉(zhuǎn)過身這一眼便不管不顧闖入人心里面，這般驚艷便讓周圍人色彩淡去，使得他人滿心滿眼都是他。
李皎月癡迷的眼神，顧浪還未仔細看，可她身后已經(jīng)出現(xiàn)自己夜夜夢里都會見到的身影。
韓青青也是一眼便瞧見了他，她頓住腳步，隔著人群對望。
此刻，兩人不約而同想起了上一次同看的那場煙火。
顧浪綻放恣意笑容，滿眼愛意，他抬手。李皎月抬頭望著他，以為他要觸碰自己的臉頰。不由得嬌羞起來。
可顧浪卻抬起手擺動，甚至小跳幾步，聲音那般激動“青青！”
李皎月渾身冷的透徹轉(zhuǎn)過身也找到了韓青青。因為他們二人，眼神是那么的像。
李渡江把妹妹拉了回來“那位夫人，是韓青禹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