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于是城樓上衣訣翩翩的人，被他親手推了下去

　　莊宣的住處離書塔確實不算近。

　　夢里世界的莊宣背著小孩，走的不緊不慢。

　　小孩很輕，他背著都不需要很大幅度地彎腰，甚至還能時不時逗人似的顛一顛。

　　第N次被故意顛得下巴磕到莊宣肩窩，小孩終于受不住了，摟著莊宣的兩條手臂鎖緊，圈住莊宣命運的脖頸子。

　　“師、父！”他一字一頓，語氣里帶了點威脅意味，可惜他現(xiàn)在整個人都在莊宣手里，連威脅都沒什么力度，反倒顯得軟乎乎的。

　　莊宣得逞似的無聲笑了笑，仗著小孩看不見，眼睛都笑彎了。

　　有個詞叫得意忘形，此刻在莊宣身上尤為突出，這人只注意了沒笑出聲音，卻忘了自己的肩背已經(jīng)一顫一顫的，絲毫沒什么掩藏可談。

　　背上的人氣悶，抬手捂住了莊宣的眼睛。

　　小孩的手掌溫軟，幾處薄薄的繭子也被莊宣養(yǎng)的差不多褪盡，帶了點沐浴皂的香氣。

　　察覺到小孩的用意，莊宣立馬配合地不笑了，腳步卻壞心思地沒有停下。

　　“你是不是忘了你還在我背上呢？”莊宣嘴角帶著斂不盡的笑意，抓緊了小孩的腿彎，道：“為師要是摔了你也跑不了。”

　　“沒關系。師父不會讓我摔疼的?！毙『⒁稽c都不擔心，又道：“而且我?guī)蛶煾缚粗?，我做師父的眼睛?！?p>　　其實莊宣不用眼睛也能正常視物，這時候聽著小孩開心的聲音卻不由自主地應了聲“好。”

　　然后把自己放出去的神識收了回來。

　　于是兩人就用著這個別扭姿勢繼續(xù)走，小孩時不時在莊宣耳邊提醒著路況。

　　不愧是在一塊生活了多年，兩人的默契度已經(jīng)滿了，莊宣閉著眼跟著小孩的引領走，竟然連猶豫和踉蹌都沒有，平平穩(wěn)穩(wěn)地和平常沒差。

　　氣氛很和諧，連帶著在自己身體里旁觀的莊宣都放松下來。

　　眼前一直是昏昏沉沉的黑，一開始莊宣和很不得勁，沒一會兒就徹底習慣了。

　　所以眼前畫風一轉(zhuǎn)時莊宣嚇了一跳。

　　夢里世界動不動就跳頻，這個莊宣是清楚的，但是每一次跳到這一段，莊宣還是會驚一下。

　　因為這個場面實在是引起不適——

　　軍臨城下，火光映天。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地面上是各種支離破碎的肢體，滿目瘡痍。

　　莊宣就站在一道城墻下，一身白衣沾染血跡，應該是經(jīng)過劇烈的運動，他喘息未定，眼尾微紅。

　　他仰著頭，看著城樓上的那個人。

　　于是多年后的莊宣，也隨著他的動作，仰起了頭。

　　那是早就見過無數(shù)次的畫面。

　　他的小孩，一身血衣，拎著把他送給他的長劍，面目不清地站在城樓的最頂端，再往后一步就是深淵。

　　無論看了多少次，莊宣還是不可避免地呼吸一窒。

　　當然，也可能是那時的他就是這樣的反應。

　　城樓很高，饒是莊宣視力再好也看不清全部。

　　他只知道，那里的血，遠遠比下面多得多。

　　莊宣沒有在下面徘徊很久。

　　世界很混亂，到處都是亂射亂飛的箭矢以及暗器，他很慌，卻不是擔心自己。

　　他以最快的速度移到了城樓之上。

　　那里只剩下小孩一個人活著。

　　遍地是血，南陽甄的尸體就在小孩腳邊，早已被折磨得血肉模糊。

　　順著尸體上數(shù)不清的劍傷往上，能看到小孩握著的劍尖，正滴答滴答地落著溫熱血液。

　　誰殺了誰，不言而喻。

　　莊宣的腳步踉蹌一下，不可置信地抬頭來看向那人的臉。

　　城樓很長，他們各自站在兩端，兩兩相望，眸有悲意。

　　莊宣只停了一刻，便再一次向前跑去。

　　他感受到自己用盡全身力氣嘶吼了一句什么，但是他自己的耳朵并沒有聽到聲音。

　　準確來說，這個片段里的他，聽不到一點聲音。

　　他像是失聰了，荒謬得很。

　　夢里世界莊宣的能力一直不像個凡人，移動速度快地出奇，好像不過兩息，他就出現(xiàn)在小孩面前。

　　然后他伸出手，觸上了小孩的肩。

　　于是城樓邊上衣訣翩翩的人，被他親手推了下去。

　　電光石火間，莊宣看到了小孩眼角滑落的水光。像一尾游動銀魚，很快隱沒在昏暗里。

　　恍惚時，莊宣覺得自己的心臟已經(jīng)停止了跳動。

　　“別——”

　　他大喊一聲，冷汗淋淋地坐起身，呼吸粗重地喘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戛然而止的夢里世界對他來說早已是常事，不足為奇，只是那個城樓場景，實在是讓人難以回神。

　　他每次都需要用很長很長的時間從小孩哀慟的眼神中緩過來。

　　然后再一次跌進夢里。

　　諸如此比，周而復始。

　　無限循環(huán)，不得解脫。

　　莊宣終于要受不住了。

　　那也是個艷陽天，莊宣再一次從夢里世界醒來，他坐在床邊愣了很久，伸手時卻不小心打翻了床頭柜上的水杯。

　　杯子摔碎在地板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莊宣漠然地眨了下眼睛，然后饒過碎玻璃出了門。

　　他住的地方是個風景區(qū)，高樓大廈都是全透明的電梯，那天他站在電梯里，俯視著有些遙遠的地面。

　?。鬯粝氯サ牡胤剑遣皇呛瓦@里一般高？如果……如果我現(xiàn)在跳下去，會不會就能看到真相了？］

　　莊宣面無表情地想。

　　電梯緩緩下降，莊宣也在逐漸喧鬧的環(huán)境里回神。

　　我大概是病了吧，他笑著拿出手機，漫不經(jīng)心地考慮要不要接受治療。

　　【**：想好了么？先生?！渴鞘謾C上顯示的新短信。

　　莊宣垂眼想了片刻，敲字回復。

　　【馬上到?！?p>　　店里迎接他的是一個穿著旗袍的女人。

　　“先生來的真快?！迸藫u著扇子，笑得風情萬種，走路間白而瘦的長腿露出幾分，晃眼得很。

　　“合同？”莊宣沒什么耐心，直奔主題問。

　　“這兒呢。”

　　紙張被艷色指甲推過去，女人嘴角的笑就沒消失過，她說：“簽了字，先生可就沒有回頭路嘍?！?p>　　“我會給你做催眠，讓你忘了前半生的所有。”

　　也不知道這人是不是個騙子，莊宣從回憶里脫身，垂著眼皮懨懨地想。

　　他做了催眠，卻不僅什么都沒忘，反而穿越到了這兒，還綁定了個不大聰明的系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