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紅豆生南國
秋曳落梧桐,擾亂鶯飛去。目送斜陽愁更愁,更有風陵渡。
誰把草余香,共寄相思譜。唱罷離情酒漸濃,醉看煙波故。
大夏國隆泰十五年十月初十,此時正是秋濃的季節(jié)。滿院兒的梧桐樹葉,在秋風的搖曳下飄搖紛紛落下。樹葉兒仿佛還留戀著大樹的溫情,不忍離開。
長安城西街淶昏侯府內(nèi),一個秀美的公子哥兒,正聽著疏疏而落的落葉聲,嘴里喃喃的便是這一闋卜算子。
之所以說他是在聽落葉的聲音,那是因為他的雙眼被一層厚厚的棉紗給裹住了——他的眼睛受傷了。
他是淶昏侯府的長子沐聰。
臨窗的閣樓上,沐聰伸出白皙的手,像是要抓住窗外的秋風。可任憑他怎么努力,秋風只在指尖劃過,沒有做一絲的停留,連些許香味都沒有留下。
可以想象,此時如果不是沐聰?shù)难劬Ρ还×耍敲此难凵窨隙ㄊ呛軕n郁的。就好像是這個季節(jié)的風一樣,吹走了落葉卻并沒有吹走香魂。
這時,身后的門被輕輕地推開,霎時間整個房間里便飄著一種香味。這是蘭花的香味,沐聰對這種香味太熟悉了,因為這種蘭花的香味,只能在一個人身上聞到。
果然,一個身著素色長衣的女子翩然而至。烏黑亮麗的秀發(fā),高聳的云髻,再配合輕質(zhì)的長裙;不過這女子精致的小臉兒上,似乎正含著怒氣。
沐聰知道她是誰,她就是大夏國隆泰皇帝蕭肅最小的女兒,長平公主蕭若琳。
沐聰沒有回頭,只是嘴角輕輕一陣抽搐。
“你怎么來了?我不是已經(jīng)上過奏疏了,希望皇帝陛下能夠解除婚約嗎?”
蕭若琳輕移蓮步,她想靠沐聰近一些,這樣才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因為剛才那句話實在是太冷了,冷得讓她不禁打了幾個冷顫。
沐聰聽到腳步聲,連忙回轉(zhuǎn)頭,面對著蕭若琳,臉上浮現(xiàn)一陣的苦笑。
蕭若琳一聲驚呼,這半年來,日思夜想的沐聰,如今竟然會是這般模樣。
“你的眼睛......?”
蕭若琳驚呼后,若有所思喃喃道:“我知道了,你是因為自己的眼睛,所以你才這樣的,是嗎?可你知道,我并不在乎......。”
“可我在乎?!?p> 沐聰有些激動了起來,他的腦海里又回想起那個恐怖的畫面。
半年前,大宛侵犯疆界,大將軍甄忍奉命前往御敵,沐聰自告奮勇,作為先鋒同往邊境。此時大夏國已經(jīng)連敗三陣,將士已經(jīng)疲憊不堪,連邊城都幾乎沒有守住。
甄忍奉命危難之間,指揮若定。沐聰帶領先鋒營左沖右突,最終穩(wěn)住了陣腳,穩(wěn)住了軍心,保住了邊城。
大宛國忽兒擦王子不甘心失敗,幾次帶兵反撲,都被沐聰打了回去。為了將忽兒擦趕到大漠,一勞永逸解決戰(zhàn)斗,甄忍最后和忽兒擦相約,在邊城外進行決戰(zhàn)。
秋風肅殺,戰(zhàn)場除了戰(zhàn)馬嘶鳴,還有金刀帶血的腥味兒。沐聰身著重甲,手里揮舞著長槍,帶著先鋒營再一次沖入忽兒擦的軍中。
大宛國有的是大宛良馬,而騎兵又恰恰是大夏國的軟肋,為了不給忽兒擦重新組織兵力反撲的機會,他們只能義無反顧往前沖,將對手沖散。
鮮血染紅了戰(zhàn)馬和戰(zhàn)袍,鎧甲上流淌著的鮮血,早已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敵人還有自己的士兵倒下,永遠長眠在那個荒蕪的沙丘上。
沐聰殺紅了眼,他根本就停不下來,除非敵人潰敗,或者自己被殺。戰(zhàn)場就是這么殘酷,哪怕你聽到了滿地的嚎哭聲,都不能有半點兒心軟。
這時,忽兒擦手下一員大將揮舞著彎刀直直砍向沐聰。而沐聰?shù)拈L槍剛剛刺翻一個敵將,根本就來不及回防,因此只能將身子側(cè)身躲在坐騎的身后??删驮谶@時,一支箭橫穿過自己的雙眼。
沐聰兩眼一黑,世界從光明走向一片紅彤彤,最后走向黑暗。往后的事情他看不到了,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還有滿地的嚎哭聲和甄忍的怒吼聲。
當沐聰再一次醒來的時候,他原本以為是漆黑的夜晚。可不是,因為他能夠聽到周圍緊促的馬蹄聲還有腳步聲,還有馬車吱吱呀呀的聲音。
“大師兄,我的眼睛怎么了?是不是瞎了?是不是再也看不見了?”
甄忍在一旁,緊緊抓住沐聰?shù)氖?,柔聲道:“你不要激動,軍醫(yī)說過,你不會瞎,你會好起來的,但是你千萬不能激動?!?p> 沐聰掙扎了好一陣,直到消耗了身上所有的力氣才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他無力地倒在馬車里,嘴里一陣痛苦地呢喃。
“若琳...若琳...我再也看不見你了,我再也看不見你了.......?!?p> 甄忍使勁的拍打著自己的腦袋,不停地懊悔。
“沐聰,是我沒有照顧好你,是我對不起你,沒有照看好你。”
沐聰無力地苦笑道:“大師兄,別這么說,打仗哪有不死人不受傷的?忽兒擦呢?我們打贏了沒有?”
甄忍使勁點了點頭道:“打贏了,我們打贏了。忽兒擦只剩下十余騎,逃到大漠里去了。從此之后三五年內(nèi),邊庭再無戰(zhàn)事了?!?p> 沐聰這才露出笑臉,如果自己的眼睛瞎了,還沒有打贏忽兒擦,那就太不值得了。
從那時候開始,每當回想起自己的眼睛的時候,沐聰?shù)哪X海里總會想起那些畫面:大刀、長槍、朔風、大漠,還有滿地的哀嚎聲,還有倒在自己眼前的敵人和兄弟。
戰(zhàn)爭太恐怖了,每每想起這些,沐聰都不能自己。
一個月前,甄忍班師回到長安,迎接的蕭若琳卻沒有發(fā)現(xiàn)沐聰?shù)挠白?。她以為沐聰?zhàn)死了,正傷心欲絕的時候,父皇拿來了沐聰?shù)淖嗍琛?p> “琳兒,你看這不是瞎胡鬧嘛,朕的女兒,怎么能說解除婚約就解除婚約的?他以為他是誰?就因為是淶昏侯的兒子,就因為這次的軍功?”
沐聰悄悄地回了長安,并且他還讓甄忍發(fā)誓,永遠也不告訴別人自己的傷情,就算是皇帝陛下問起來,也不可以說。甄忍沒有拒絕,也沒有理由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