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迪,我們已經(jīng)報案了,警方正在翻看街道的監(jiān)控?!?p> 太陽墜入湄南河,夜幕席卷暹羅灣,已霓虹升起,曼谷的街道就像被成群打翻了的染缸,各種熒光顏料鋪天蓋地被潑灑在黑湫湫的道路上,城市像雜亂擺放的魔方堆,有億萬種不一樣的耀眼色塊,每一色塊都像是在浮動著的活字印刷板,而車流、笛聲如洪水席卷街口,行走的人流移動太慢,在處處都飛掠的光點里不完全地靜止,像塵煙一樣籠罩在每一個變換的路口和交通信號燈下。
宏偉規(guī)模的霓虹光中,阿迪突然回盼,有一處黑紅的地面吸引了他。在離電視臺總部大廈腳下兩條街的位置,有一處小巷,僅能容納兩臺車并行,這片黑紅色的地面就在這兒吸引了他。
與兩臺疾馳而過的車擦過,行進間他取出一包煙又慢慢放回口袋,從容地接近此處。現(xiàn)在還未來得及換裝,偶有路人駐足打量他這一身衣著,他無視他人打量默默低頭看著這片地方。
這里曾有一場毆打。
阿迪扭身走進一家樸素的小食店,就這樣簡單的小食店,也要在緊迫的門面外擠一處地方湊塊亮眼的字牌。這些都無關緊要,阿迪只要線索。
“老板,”他問,“前不久有人在這兒打架嗎?”
頭上掛著汗巾的黑膚中年人操著一口拙劣的中文,一字一頓地回答:“不、不是打架,是、是有人被打了,被打的很慘?!?p> “然后呢?”
“那個男人被拖走了,往里面去了?!崩习逯赶蛳镒由钐帲抢镆谎弁坏降?,新鮮的太陽光恐怕永遠照不到那深處。
“不對,”阿迪起了疑惑,“只有一個人被打么?”
“沒錯,我親眼看見的……”老板似有話要說。
阿迪不語,淡淡等著老板說完。
老板開口了,“客人,要不要買碗面,是我現(xiàn)做的冬陰功,遠近聞名的?!?p> 阿迪有些失落,找了處地方坐了下來,“好吧來一碗,盡量快些?!?p> 雖說找到一個可疑的巷子,但這里沒有線索,所以他不會鉆進那么危險的地方去,或者說不談危險,蘇頌勇是絕對不會在這的,至于為什么阿迪心有成竹。
如果真是那個蘇頌勇,那么被暴打的應該是一群人。
短促的鈴聲響起,是節(jié)目組的人給來的,阿迪接起。
——“阿迪,新消息,警方篩查到了有用的錄像,蘇頌勇就出現(xiàn)在你現(xiàn)在負責找的那塊地方。”
“我知道了,你們找地方吃飯吧,為這么一個混賬挨餓不值。”
——“你怎么了?明明今上午還很擔心的?!?p> “我找的很累了,加上突然想明白他是個不可能有危險的家伙,所以我想休息了?!?p> ——“可他是我們的嘉賓啊……”
“隨你們好,我不愛強迫人,”阿迪靜靜坐著,然后匯報他的結(jié)果,“我這邊發(fā)現(xiàn)一處斗毆現(xiàn)場了,一群人打一個?!?p> ——“哈?!不找找么,很可能是他,被小混混欺負了也有可能。昨天看他那個懵樣,被些壞種盯上不無可能的??!”
阿迪輕咳兩聲,打斷了他的輕嘆,接著說:“不是他?!?p> ——“哪能這么果斷?要是真出事了,他的家屬找來,我,你,電視臺都跑不了干系。”
“他家屬能不能接受他是一回事,我這里要說的是別的?,F(xiàn)場一群人打一個,所以你認為被打的那一個是蘇頌勇?呵,不可能,他凍上之前的事跡現(xiàn)在全在我這里,蘇頌勇,毫無疑問是危險的人?!?p> ——“怎么了?他總不會犯下幾十宗命案五十年沒破吧?!?p> “還不至于是個壞蛋…但單槍匹馬從泰王深宮里帶出來一個活人,這種危險分子會被小混混絆住么?如果是真的,我現(xiàn)在會笑死在路上,哼哼。”阿迪帶著詼諧的口吻,他由內(nèi)而外地再不對蘇頌勇的安危有牽掛。
——“啥?!一個人闖泰王宮?”電話對岸傳來陣陣驚嘆,顯然開了免提,旁邊有節(jié)目組的其他隊友在觀察這邊的匯報,“你是說真的嗎?”
“我已經(jīng)拷貝給編導了,你們?nèi)査?,我這邊到此結(jié)束,在外面吃完飯我就回家了?!闭f完,阿迪掛掉這通電話,回頭看臺后老板煮面的進度。
但料不到的是,電話又響起來了。
——“喂迪。”
“垃圾編導,這次又是什么新簍子?”
——“你夠了吧?嘲諷我總該有個度,我現(xiàn)在要和你談正事,蘇頌勇,這個人,正在被泰王皇室懸賞,道上的朋友還告訴我說他已經(jīng)被掛在黑市了!現(xiàn)在怎么辦?”
“……先冷靜,給我講清楚?!?p> ——“我已經(jīng)來不及跟你說清楚了,泰王那邊有了這動靜后,電視臺那邊馬上來和我撕逼,上面逼著速凍愛情的項目負責人牽協(xié)議?!?p> “協(xié)議,什么協(xié)議?”阿迪發(fā)出陰狠哼聲,“難道想把這節(jié)目砍了?我會拍手稱快?!?p> ——“哪有這么簡單,那個神經(jīng)兮兮的出資方已經(jīng)正式站出來了?!?p> “結(jié)果?”
——“現(xiàn)在在秘密談判,很快就出結(jié)果了,這出資方神秘得緊,臺里董事會和股東沒一個敢惹怒他。好了不說了,這節(jié)目卡不了了,咱們就別想美了,等我通知。對了,你那邊好好找找,蘇頌勇真在那兒,我再強調(diào)一遍,你多累都真的得繼續(xù)找下去,剛剛醫(yī)生得知我們的情況后,補充了更多醫(yī)囑,他們有種猜測還沒敢告訴我們,那就是剛解凍之后,解凍者不可能與速凍前躺下時是同一樣的身體與心理狀態(tài),這技術根本不是簡單的人生暫停與播放,我擔心你會有這種謬誤!”
該死!
阿迪心中燃起不詳預感。
電話被繁忙的編導匆忙掛斷,編導現(xiàn)在要應付錯綜復雜的勢力之爭。
看來編導還不知道蘇頌勇正陷入一場不明的毆斗,編導還以為只是簡單的嘉賓出走,剛剛自己的匯報他肯定沒聽見。
那就在他沒發(fā)覺以前把人從曼谷掘出來吧。
阿迪默嘆一聲,腦海里回想門外的一地血漬沉思。于是他走出門去,在那巷落的一角徘徊了兩步,望向面店老板所指的巷落深處。
那真的是蘇頌勇,他被一群人打了。自己的判斷出了錯誤,解凍前與后的蘇頌勇恐怕戰(zhàn)力懸殊,只是所有人為了節(jié)目忙前忙后,已經(jīng)忘記醫(yī)囑,就連他自己也沒有計較醫(yī)囑,自己根本就不應該徹夜去搜資料,而是看護這個嘉賓,他們本應該72小時內(nèi)緊盯蘇頌勇,但節(jié)目組和自己都已經(jīng)犯下了這宗重大失誤。
所以現(xiàn)在應當挽回。
阿迪起身回頭看向小面店,望進后廚,說:“老板,加一碗面,等我回來?!?p> 泰國人老板的耳朵非常好使,長應一聲,“O—K——”
阿迪扶正了西裝,往深巷走入。
各式各樣的小店隨著一腳又一腳踏步聲消匿,他的皮鞋隨著越來越突出的敲地聲響仿佛也變得越來越堅硬。
變窄了,墻在包圍自己,只剩兩條路可走——前邊或是后邊,都市的噪音已經(jīng)沉落,沒人敢在這地界大聲呼息,連光也在茍延殘喘。
嗒。
嗒。
嗒。
……
光最后沒了,空氣驟冷,阿迪的腳仿佛踏在冰面,周圍似乎重新又開闊,但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出現(xiàn)了瘦弱的人,衣衫襤褸的模樣,似乎不少患了病,他們像禿鷲一樣蹲在廢舊居民樓的角落,在等待文明世界拋來的腐食,不少人貪婪地看著阿迪的西服,曼谷光亮的另一極端在阿迪眼中上演。
但阿迪眼中全無厭惡,也沒有同情,只有懷戀。
抬頭是無云,這難得的晴夜。
穿過這片舊樓,就是紅燈街,那里是黑暗的核心,至于腳下之地所住的人,只是一些將妻子或兒女、甚至是母親送去紅燈街為自己供毒的廢人罷了?,F(xiàn)代文明的燈將銀河都蒙得不可見但照不亮地面上一座座擁擠的小窟,霓虹最后的紫暈最終撤出更深的巷落,于是那里面更黑了。
阿迪和他的整潔西裝繼續(xù)走遠,沒有停下,留下越來越龐大的背影,被無數(shù)佝僂身影尾隨,一起淡出在鋪天蓋地的病景中。
這里還只是外圍。
阿迪繼續(xù)向前,對尾隨的禿鷲,他只是不屑。
有癮君子湊過來,來就沖阿迪伸出來手,阿迪對他不予理睬。
于是來人亮出刀尖緊隨著他,但阿迪也從始保持從容,繼續(xù)向黑處前行。
“阿迪,你在找人吧?”身后出現(xiàn)清脆的聲音,在一片死灰一樣的漏房屋間,她的聲音像晚冬的燕啼,帶著如此飽含春陽的笑意。
阿迪忽然停下來腳步。
叫住阿迪的聲音又響起,“我能解決你的麻煩,但要加個小要求呢?!?p> 阿迪扭頭見到她,眼底微光掠過,好久才說話,“……真是高興在這里又見到你,我還以為連你也不見了呢,和蘇頌勇凍在一起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