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屋漏逢雨
木盈華收了淚水,微微嘆道:“結(jié)案后我也出獄了。我賣了先父留下的屋子,假裝來都城投奔舅舅,實(shí)則在睦加城一家客棧歇下腳來,女扮男裝到了錢貴家附近打聽?!?p> “姐姐是想自己找出線索來?”孟小魚問道。
木盈華點(diǎn)頭道:“果然功夫不負(fù)有心人,一個月后,倒讓我打聽到了錢貴與我夫家一個婢女相好,兩人還生了個私生子。錢貴和結(jié)發(fā)之妻生了六個女兒,無一個兒子,可見他得了個私生子心下有多歡喜。可他的妻子兇悍無比,娘舅家又頗有勢力,故錢貴不敢納妾,更別提私生子了。錢貴被砍頭前,我夫家便消了那婢女的奴籍,又送了她兩畝良田,一些銀兩和一間屋子。”
“這么說,錢貴用他的命換了他姘頭和私生子的前程?”孟小魚心想,錢貴這樣拿自己的命換別人的幸福,也不知值不值。
“正是。我當(dāng)時未想通為何錢貴如此相信我夫家,愿意以命換姘頭和兒子的前程。后來才逐漸明白,錢貴即便將我夫家供出來,可那潑皮卻是他殺的,他也免不了牢獄之災(zāi)。更何況,他那兇悍的妻子若知道他在外頭生了個私生子,肯定會鬧得他后半生也不得安寧,說不定還會把他的私生子給滅了。”
孟小魚點(diǎn)頭道:“對于錢貴而言,似乎是這么個理。那姐姐后來怎么辦?”
“我再去找郡守大人,可他說錢貴已死,我找的這些證據(jù)只能證明錢貴在外面有私生子,與我夫家扯不上關(guān)系。我后來又去找了先父的幾個老部下,可他們見到我都很敷衍或拒而不見。我也曾在我夫家門口徘徊,想著如何進(jìn)去將里面之人了結(jié)了,可我夫家是大戶人家,光護(hù)衛(wèi)就有幾十人,我又怎么進(jìn)得去?”
聽到這兒,孟小魚便想起當(dāng)初她想殺周之高的情形。
當(dāng)初周之高以為她死在了海中,她從小漁村逃走后直接去了正東鎮(zhèn)的周府,卻發(fā)現(xiàn)周府院墻太高,她圍著諾大的府邸轉(zhuǎn)了好幾圈,終究未能找到進(jìn)去的法子。她不得已之下,去了周府對面的彭家書肆,幾番口舌勸得掌柜雇她寫書,而她卻只求食宿不要工錢。
她當(dāng)時也沒覺得自己多可憐,可此刻回想起來卻一陣陣的心酸涌起,不知不覺中便淚盈滿眶。
木盈華見孟小魚這般神情,凄然一笑:“這些事兒都已過去多年了,妹妹不必為我感傷?!?p> 孟小魚含淚問道:“后來呢?”
“我正傷心無奈之際,我住的客棧來了一位武林高手?!?p> 孟小魚頓時眼睛一亮:“姐姐跟他學(xué)武功了?”
木盈華苦笑道:“我急于報(bào)仇,哪有耐心跟他慢慢學(xué)武功?更何況,那人武功雖高,品行卻不高,那雙眼睛恁是厲害得緊,一眼就看出我是女扮男裝,一直盯著我賊溜溜地上下打量?!?p> “呸!”孟小魚忍不住吐了口吐沫,“盡是些人渣!”
“何為人渣?”木盈華睜大眼睛,迷惑地問道。
“哦——就是壞到不能再壞的人。”
“對,就是人渣。一天晚上,那人渣無聲無息地進(jìn)了我的房間?!?p> “啊?!”孟小魚像是聽到了恐怖故事,全身的汗毛頓時豎起。
“因我白天已有所警覺,故而晚上并沒敢睡得太沉。縱使他輕功再好,他一到我房間,仍是被我發(fā)現(xiàn)了。于是,我跟他達(dá)成了一筆交易?!?p> “交易?何交易?”
“我陪他一個月,他幫我殺了我夫家所有的人?!?p> 孟小魚目瞪口呆了好半天才吐出兩個字:“姐姐……”
“妹妹,像我這種孤苦無依、已失清白的女人,廉恥還值錢嗎?更何況,姐姐我當(dāng)日被逼無奈,只能不要廉恥了。我當(dāng)時還心存僥幸,想著橫豎是已殘之身,到了都城再做回大家閨秀便好?!?p> 孟小魚心中憋著一股氣,這次卻不知道該罵誰。
木盈華又道:“我陪了那人渣一個月,他對我倒是百般寵愛,萬分體貼。也不知他使了何手段,我那未來夫君一家子便陸陸續(xù)續(xù)染了不治之癥,半月不到,便死了六七個,其中便包括我未來夫君和他的父母。我一時不忍,便讓那人渣放過了剩下的人。”
“慈悲,姐姐真是慈悲心腸!那么狠毒的人家,死了也該暴尸三日?!泵闲◆~憤憤不平地說道,“故而,姐姐處理完了睦加城的事,便來了都城投奔了令舅?”
“大仇得報(bào),我也便失去了活著的意義,可我卻沒有死去的勇氣,便打算來都城見弟弟最后一面,之后就找個尼姑庵青燈古佛過完此生?!?p> 木盈華說到此處,長長嘆了口氣,白潤如玉的臉上多了幾分落寞。
“姐姐到了都城并未去當(dāng)尼姑,是不是令舅勸姐姐留下來了?”
孟小魚瞧著木盈華面如芙蓉,目若秋水,顯然平日養(yǎng)尊處優(yōu)才能保養(yǎng)得如此好,便猜想定是她舅舅照顧她了。
木盈華微微一笑,那笑仍帶著幾分蒼涼:“我到了都城后方知,儒皇革了先父職不久后便已崩世,先皇登基不久便御駕親征,又被北翌所俘,舅舅因隨先皇出征護(hù)駕不利而獲罪入獄?!?p> “啊?!那令弟……”這情形完全出乎孟小魚的意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看來木盈華在都城又遭了不少罪?!?p> “我輾轉(zhuǎn)找到舅母,才大略知道了弟弟的情況。弟弟到達(dá)都城不久后,舅舅便獲罪入獄,官府配的宅子也被收回。舅母和舅舅的兩個妾室共生了六個子女,大的不到十歲,小的尚在襁褓。沒有了大宅子,又沒有了舅舅,舅母便遣散了大部分奴仆,領(lǐng)著一家人搬到了城郊一個小院子,過得異常拮據(jù)?!?p> 孟小魚沉思道:“令舅雖獲罪,卻尚能保全家人。如此看來,朝中大約也有人幫他說過話的。我聽說官員犯了事,重的可株連九族,女眷和孩子都可能被降為奴籍,或發(fā)配隨軍?!?p> 女眷隨軍,也就是充當(dāng)軍妓,慰勞將士。
在尚赫,隨著皇上出征卻讓皇帝老子當(dāng)了俘虜,這種罪真要追究起來,就算是株連九族也不為過。因此,孟小魚認(rèn)為當(dāng)時的攝政小王上官逸盛和輔政大將軍上官烈彥對木盈華的舅舅還是很仁慈的。
“妹妹說的是這么個理,可當(dāng)時隨先皇出征的大小官員多了去了,偏舅舅丟官入獄,其他人卻大多都留著官職。舅舅認(rèn)為不是有人幫他說過話了,而是有人給他使了絆子。舅舅的那些妾室和子女都是在他官運(yùn)亨通之時娶進(jìn)來的或出生的,過不慣清苦的日子,便常有抱怨,又覺得我弟弟是個外人,多養(yǎng)他一個便多一個人搶口糧,對他便諸多欺辱,家中挑水、砍柴、做飯之事全讓我弟弟做,儼然把他當(dāng)成了家生奴仆,我弟弟那時還不到八歲?!?p> “又是一家子沒良心的!”孟小魚恨聲說道。
“我舅母一人操持一大家子,還要照顧我弟弟,也著實(shí)困難。她把自己的金銀細(xì)軟全部當(dāng)了,也沒能給家里帶來多久的安寧。我找到舅母之時,她已身心俱疲,骨瘦如柴,見到我便哭得淚如雨下,直說對不起我父母,對不起舅舅,沒能照顧好我弟弟,讓我趕緊帶著弟弟回老家去,免得被舅舅那些妾室折磨死了。我看當(dāng)時的情形,也沒敢告知舅母,母親已不在人世,老家也沒有了安身之所,只好帶著弟弟暫居客棧?!?p> 孟小魚非常難過,只覺得心中堵了塊石頭,卻找不到發(fā)泄的口,只好無力地問道:“那姐姐這么多年又是如何過來的?”
“我當(dāng)時盤纏已所剩無幾,也沒有妹妹你這種寫書的本事?!蹦居A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所幸我當(dāng)時芳華正茂,又有些薄柳之姿,助得我于珠翠樓謀得了一條生路。”
“珠翠樓?”
孟小魚凝神細(xì)想,想不起這珠翠樓在何處。她記憶力向來好,記不起來的東西應(yīng)該便是未聽說過的。
木盈華展顏一笑,臉上頓時風(fēng)情萬種:“妹妹年齡尚幼,不知道珠翠樓也屬正常。媚兒街珠翠樓,那可是男人們最愛去的地方?!?p> 孟小魚的臉立刻就火辣辣地?zé)似饋怼?p> 她雖不知珠翠樓,媚兒街她卻是聽說過的。
媚兒街是尚赫都城內(nèi)唯一通宵不打烊的銷魂窟、溫柔鄉(xiāng)。孟小魚早聽說過,那一整條街開的都是青樓,甚至還有兩個男風(fēng)館,脂粉香從街頭飄到街尾,街上各色攤販也跟著通宵不收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