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 塞個皇后
孟小魚看著玉竹消失在黑夜中,回頭瞪了褐樟一眼,沖出宮門,在黑夜中策馬狂奔,徑直朝著農(nóng)莊而去。
褐樟緊緊跟著她,一句話都不敢說。
孟小魚剛到農(nóng)莊門口,便看到綠采、絳珠、張青山和一大堆的婢女小廝都提著燈籠在門口等著她。
“姑娘可回來了。”絳珠見她下馬,趕緊給她披上披風(fēng),“可曾用晚膳?廚房里給姑娘熱著飯菜呢。”
“不用?!泵闲◆~板著臉將馬鞭交到絳珠手上,自己氣呼呼地就回了房。
褐樟默默不語地跟在她身后,見她一進(jìn)房便將門關(guān)上,站在門外哭喊:“主子,小的錯了!”
孟小魚在房間內(nèi)來回踱著步,聯(lián)想起今日管愈和褐樟的異常表現(xiàn),再想想葛若蘭的自尋短見和玉竹說的話,她越來越覺得出了大事,而這個事顯然不是褐樟一人辦得了的。
“主子,求您開門,小的錯了?!焙终吝€在外面叫。
孟小魚猛地打開門,讓褐樟進(jìn)來。
褐樟坐立不安地看著她,竟無言以對。
孟小魚咕隆隆灌下一杯涼水,冷冷地說道:“說吧!”
“主子……”褐樟剛說了兩個字便哽咽起來。
“你定然早就預(yù)到郡主會有今日之結(jié)局。你好歹也曾是宇寧王府的護(hù)衛(wèi),竟如此忘恩負(fù)義,不顧她死活?”
“主子,”褐樟被她說得聲音發(fā)顫,臉色發(fā)白,“小的……小的只想幫主子解毒,未曾想過郡主會如此想不開。”
“幫我解毒?”孟小魚頓悟,原來這一切竟是跟她中的毒有關(guān),難怪玉竹會用那種瘆人的眼神看她,說那么莫名其妙的話?!睂α?,軟筋草之毒非得西嶺秦山的百年老參不可。當(dāng)年醫(yī)巫紫羅沙調(diào)制軟筋丸的解藥時,缺的便是百年老參。無凈法師給了她一株老參,她才送了幾顆給法師做回報。你難道要告訴我,你幫我化去了軟筋草之毒,竟未用到西嶺秦山的百年老參?”
“用了。主子,用了。”褐樟緊張地回道,“小的唯恐糟蹋了那株老參,才不得已以身試毒,再以身試藥。”
“哪來的?”
“皇上給的。主子那日從小的住處回到宮中后便昏睡了三月,太醫(yī)院所有的太醫(yī)都束手無策,皇上唯恐主子一睡不醒,派了使臣去跟西嶺國王討要百年老參。”
孟小魚捏緊了拳頭,心中升起一股撕裂般的痛楚:“我說過要他不要去找西嶺國王?!?p> “主子,皇上那時候除了上朝,便是日日守在主子房中,經(jīng)常不吃不喝。小的入宮時,皇上已經(jīng)形容憔悴。小的擔(dān)心主子若真不能醒來,皇上也會跟著去的?!?p> “西嶺那老匹夫提了何要求?”
“使臣回來說西嶺不要城池,要和尚赫永世交好,愿將明珠公主嫁與皇上為妻。皇上需得承諾立明珠公主為皇后,由兩人所生嫡子繼承皇位?!?p> “皇上為了救我便答應(yīng)了?”
“主子……”褐樟淚如雨下,哽咽良久,“皇上并未立刻答應(yīng)。他問小的,若拿來了百年老參,是否有把握治好主子的病。當(dāng)時小的手頭的藥或可將主子體內(nèi)的毒逼出一些來,卻會使主子吐血不止,繼而血盡而亡,非得百年老參方能續(xù)命?!?p> 孟小魚只覺得氣血郁結(jié),恨不得再吐上幾口血才能緩解:“你便是如此跟皇上說的?”
“主子,小的和皇上都只想要主子活著?!?p> 孟小魚終于明白了,管愈為何會那么爽快地答應(yīng)她出宮住到農(nóng)莊來,為何他會允許她可以連農(nóng)莊都不住去浪跡天涯,為何對她忽遠(yuǎn)忽近,為何會說她屬于大海,屬于天空,屬于廣袤山河,卻不屬于皇宮,為何會反復(fù)不斷地說他只要她活著,活著便好。
她一直知道擁有皇權(quán)富貴不見得就能擁有幸福,卻從不知道原來皇權(quán)富貴中的生存法則遠(yuǎn)比普通百姓更為殘酷。南川國王塞了十個美女給管愈,西嶺國王干脆塞了個皇后。
她努力忍住正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問道:“皇上何時與西嶺達(dá)成了聯(lián)姻契約?”
“主子醒后那日,西嶺使臣也剛好到達(dá),他們隨身帶著百年老參,但要求皇上簽契約,并昭告天下,擇吉日迎娶明珠公主?!?p> 孟小魚想起她昏睡三月后剛醒來那日,管愈如一陣風(fēng)、一道光似的閃到她身邊,卻沒待多久便被程公公的幾句耳語叫走了,想必那時候西嶺使臣已到了。
褐樟又道:“皇上當(dāng)時尚在猶豫,并未即刻簽契約。青松和翠柏擅自謀劃去暗殺西嶺使臣,逼迫他們交出老參。誰知那幫人狡詐得很,竟將老參藏在隱蔽之處,寧死不愿說出實情。”
孟小魚抬頭望著房梁,幽幽說道:“此舉極損大國之風(fēng)?!?p> “那些人被青松和翠柏威脅后,即刻便發(fā)出話說老參已著人帶回西嶺,皇上須得先簽了契約,擇了吉日,昭告天下后,他們才會將人參送回。”
“西嶺人多年來一直與尚赫爭搶土地,如今既不要城池也不索金銀,卻要與皇上聯(lián)姻,怕還是忌憚尚赫的國力,想要永久停戰(zhàn)?!?p> “正是?;噬暇退较掳l(fā)怒說取得老參后,他定要增強(qiáng)兵力,造出大炮,殺得西嶺軍片甲不留?!?p> “皇上不過是一時氣話。他既已簽了契約,昭告了天下,取得老參后又出兵攻打西嶺便是理屈一方,必將引起公憤。再者,前幾日西北關(guān)傳來消息,西嶺人也有了攻城車和猛火油,想必不久后也能造出手榴彈來。真要比國力,怕是兩國不差上下,再開戰(zhàn)必定兩敗俱傷。更何況,尚赫剛剛經(jīng)歷了三年內(nèi)戰(zhàn),再也經(jīng)不住更多的戰(zhàn)爭?!?p> “主子猜到皇上簽了契約?”
“不然你如何得到的百年老參?皇上將此事昭告了天下,卻只瞞著我和郡主。”孟小魚只覺得內(nèi)心又苦又澀。
“皇上其實并未昭告天下,不過是在都城貼了幾張通告給西嶺使臣看,又令廣言司印了幾分報紙發(fā)往西北關(guān)和西南關(guān),讓關(guān)口的將士們將報紙散發(fā)到西嶺去?!?p> “也無甚不同,橫豎皇上下月廿六迎娶的是明珠公主。他本想在大婚次日與郡主完婚?”
“是?!?p> “封她為妃?”
“是?;噬嫌馑秊槭珏??!?p> “空置貴妃之位?皇上要封她為妃,卻未實言相告?”
孟小魚忽然明白了玉竹那句話——貴妃又如何?橫豎不過是個妃位。玉竹認(rèn)為皇上空置貴妃之位,是留給她孟小魚的。
褐樟沉默不語。
孟小魚又問:“偏偏郡主卻在御書房看到了皇上安排婚事的文書,一時接受不了,撞柱而亡?”
“主子,這個小的真不知?!?p> 孟小魚只覺得心痛如絞。
管愈為了救她,竟要娶敵國公主為后。
她,確實欠了葛若蘭一條命,欠了她全家的。玉竹說的沒錯,她用葛若蘭的命換了自己的命。
她孟小魚再次被命運捉弄了一回。
她看著額頭滿是汗珠的褐樟,忽然沒了責(zé)備他的心,問道:“你和皇上打算瞞我多久?你們真以為瞞得了我?”
“主子,皇上說只要等主子病好了就可實言相告。小的今日未得機(jī)會告知主子詳情?!?p> 孟小魚欲哭無淚:“明珠公主如今在何處?”
“聽聞皇上月初已派出迎親隊伍,此時大約已在路上了。”褐樟說到此處,忽然眼前一亮,“主子,您說如若明珠公主死在了來時的路上,這契約是否便做不得數(shù)?”
“西嶺國王的目的是要和親,不是要嫁明珠公主。死了明珠公主,還有暗珠公主?!?p> 褐樟頹然地站著,不再言語。
孟小魚嘆道:“褐樟,你想讓我活著,卻讓皇上娶敵國公主。你可曾想過,尚赫和西嶺就算不聯(lián)姻也可相安無事多年?如今兩國要聯(lián)姻了,卻讓葛若蘭香消玉殞,皇上郁郁一生?!?p> “主子可以不走。皇上空置貴妃之位,誰都知道那是留給主子的。主子陪在皇上身邊,皇上定會歡喜?!?p> “褐樟,別忘了貴妃也只是妃,上面還有皇后呢。我當(dāng)初答應(yīng)過世子,郡主永遠(yuǎn)都是皇上的正妻,我會敬她,助她。我答應(yīng)過的便不能反悔,我尊她為后,心甘情愿??扇缃駞s讓我尊一個敵國公主為后,我怎能甘心?褐樟,就算是貴為一國之君,怕是也有諸多不得已?;噬辖袢毡槐迫⑽鲙X公主為后,明日便可能迫不得已納他人為妃。我不屑于日日在爭風(fēng)吃醋、強(qiáng)顏歡笑中度過,便只能放手?!?p> 褐樟似懂非懂地點頭。
“你出去吧,我乏了?!?p> .
不久后,孟安歸將唐婉兒娶進(jìn)了將軍府。他年近二十五,終于有了自己的府邸、官職和妻子,孟小魚終是對哥哥的一生安下心來。
孟小魚的學(xué)堂也開學(xué)了。來上學(xué)的全是窮人家的孩子,有些人連筆墨紙硯都買不起,赤著腳空著手就來了。
陸恒當(dāng)日就著人買了紙筆,每個孩子發(fā)了一些。孟小魚覺得用毛筆寫字終歸費時費墨,便開始安排墨坊大批量制作鉛筆,又請管愈派使臣出訪南川,勸他們從橡膠樹上割取膠乳制作橡皮。
她想只需學(xué)堂走上正軌,一切都按她的規(guī)劃進(jìn)行,她便可離開農(nóng)莊,安心做個游俠兒,然后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下來,或也可修煉到“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境界。
人生如戲,一幀一幀落下了帷幕,也該到她退場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