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表演
柯玉歡是第一個從聽安閣里走出來迎接張凡的。樂堤的信老早就讓仙鶴叼了過來,但他們一直不見人影,多日過去逐漸淡忘,只有柯玉歡還清楚的記得。她很開心,因為終于有人給她帶來書院的消息:關(guān)于樂堤的。
聽安閣是一個高大的建筑,除大廳外,有一百三十個房間,上下五層。柯玉歡帶他來到柯于清辦公的地方。她象征性的敲敲門,不待里面的人回應(yīng),她就走了進(jìn)去,“哥,快看,這就是我以前跟你提到的張凡,樂堤的小師弟。”
“哦?”柯于清從一堆草紙里抬起頭來,待確認(rèn)是張凡后,隨即起身打了個哈欠,“老小,去沖壺茶來?!笨掠駳g從五歲時就習(xí)慣了這個小名,她很快就離開了這個房間,跑到五樓,那里有安定國最好的茶葉??掠谇逦⑿χ舷麓蛄繌埛?,很快又冷下了臉。
“你來的,比我想的要晚很多。不應(yīng)該這樣,你還記得我嗎?”他熟練的把煙葉倒進(jìn)煙鍋里,然后點燃,隨后整個屋里都飄起了一層煙氣,“我記得是在十年前,你還有印象嗎?”
“記得,十年前在一個草垛邊,是你和大師兄發(fā)現(xiàn)了我,然后再把我?guī)У綍旱?。?p> “對,那時候,你穿著臟兮兮的衣服,活像個乞丐。那時候我們在游歷,想給你點錢,然后送到學(xué)堂的。我隨便不喜歡政道院,他們總是講一堆沒用的大道理,然后碰到事情又總是避開最有用的解決方法,但不得不承認(rèn)他們修建的學(xué)堂是個好地方。后來樂堤看到了你手里攥著的玉佩,很幸運,是書院特有的青玉。有這塊玉佩,說明你是書院的學(xué)生?!?p> “對?!睆埛仓蓖νΦ恼驹谀抢铮┯驳幕卮?。
“按照修為,修道的時間,我也算是你的前輩。說實在的,看到你之后,我懷疑書院根本沒有教好你。你還跟十年前的你一樣,渾身臟兮兮的,拘謹(jǐn)害怕,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p>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書院很好,教了我許多?!睆埛草p輕的說。
“也確實,看到你,我自然而然的拿來和樂堤比了。我并不了解你,而且你也剛剛下山。剛才的話,確實失妥?!笨掠谇迳炝耸謩?,示意張凡坐下。張凡觀察周圍,發(fā)現(xiàn)這個房間很大,卻只有兩個擺滿書的大書架、一張書桌、兩把椅子。對了,還有一副掛在墻上的山水圖。他剛坐到椅子上,屁股下面就立刻響起了噗噗的聲音,有點像放屁的聲音,又有點椅子松動的聲音。
“椅子,好像有點問題,有人在這上面施了法術(shù)。?!边@是柯于清的一個把戲,大部分人坐到上面都會漲紅臉,然后默不作聲。張凡也是這樣,不過他總是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小凡,沒事。我哥經(jīng)常這樣捉弄人的,弄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來,這是你們的茶。”柯玉歡把茶端給桌上后,又離開了。她很想聽他們的談話,可剛到門前,就有人告訴她,出了一些事:一個女傭被客人罵了一頓后,氣的昏倒了。
剛才柯于清的確笑了一下,他大手一揮,桌上的一切都消失了。他把杯子翻過來,倒了一些茶進(jìn)去,推到張凡面前。
“樂堤怎么樣了?還想原來那樣嗎?跟個死人似的,怎么練功都不覺得累。”柯于清又指了指張凡背著的木劍,張凡這才想起來自己原來的目的。他接過劍,小心翼翼的撩開包劍的黑布,然后把木劍舉起來仔細(xì)觀察。
“不,我從來沒見過大師兄像你說的那副樣子,他很懶,偶爾會給果樹澆澆水,也只是偶爾,但一般會躺在樹下曬太陽。”
柯于清顯然沒聽,他的注意力全都在木劍上。他時常這樣,做了一件事就忘了另一件事。過了半刻,他才放下木劍。
“我們這沒有這樣的木頭,人由陰陽組成,陽是身體,陰是魂魄。劍也一樣,需要找到與劍身氣質(zhì)相反的木頭,互相調(diào)和,才能平安?!笨掠谇逭f著,又把劍重新包好。
“這不是普通的木頭。”
“木頭也分好壞?”張凡問道。
罷了
“當(dāng)然不分,你修行過,應(yīng)該明白世間萬物都有相生相克之理。只是這木頭有些特殊,如果我沒有猜測,它來自于觀澤大潮?!?p> 張凡喝了一口茶,繼續(xù)聽著。
“觀澤大潮對于修士來說,是一塊永遠(yuǎn)的禁地,跟八百大山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彼涯緞f給張凡,然后手又縮了會來,“木劍,木劍?!彼B念了兩聲,說出了一個想法,“你有沒有想過放棄這把劍,木頭再硬,也終究抵不過精鋼。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讓你在我這里隨意挑一件靈器?!?p> 沒有猶豫,張凡謝絕好意。對于他而言,只想快點找到合適的劍鞘,早日回山。
這時一個穿著不俗的男人走了進(jìn)來,他很特別,有一雙褐色的瞳孔。在看了張凡一眼后,他湊到柯于清的耳朵邊嘟囔了幾下。
“這樣啊。延清教,一個大肚子小孩罷了?!笨掠谇迤鹕?,拍了拍周圍的煙氣,又覺得這事兒挺有意思,對男人說,“你先帶他去瞧瞧,我隨后就到。”
他們匆匆上樓,事件發(fā)生在四樓。張凡看著前面,木制的樓梯表面涂上了一層紅漆,踩在上面發(fā)出噠噠的聲音,跟踩在石頭上一樣。上樓的間隙,男人歪過頭又看了張凡幾眼。他并不著急上去,因為知道他們上去是徒勞的,必須得等柯于清。也許今天的聽安閣與往常不一樣,又也許是出于好奇,他開始向張凡搭話。
“你就是書院來的那位?”走出門,男人問張凡。
“對,我就是,出什么事了?”
“來的晚了點,看著木納,但也有些少年英氣。怪不得今天跟過節(jié)似的,老爺很有興致,而且小姐還親自泡了茶。也沒出什么大事,就是有兩個延清教的弟子說丟了東西,然后東西又在女傭身上找到了。不過這肯定是栽贓,想訛點錢罷了。問題在于他們要什么都不能給,這有關(guān)這里的聲譽(yù)。那位女傭也昏倒了,沒有反駁的證據(jù)?,F(xiàn)在雙方各執(zhí)一詞,僵住了?!彼麛倲偸?,表示無奈。
這個男人叫阿木致,是聽安閣的管家。他來自異鄉(xiāng),出自一個叫木什的小部落。這個部落信奉騰蛇,是一種形似蛇,卻長著翅膀的異獸。后被魔族侵略,成為奴隸。被上任閣主贖身時,他還是個孩子。多年過去了,孩子長成了大人,柔弱的身體變得健碩,而無神的眼睛里也充滿剛毅。
張凡毫不懷疑阿木致說的話,在了解了一些基本的信息后,他又產(chǎn)生了一個問題,“那兩個人姓李對吧!”
“對,延清教的人都姓李。那個個兒高一點的叫李梓城,個兒矮一點的叫李庭軒,都是……”
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后,張凡沒有聽完,而是憋著一口氣,直沖向四樓。
四樓是賣靈器的地方,往里走,張凡看到了兩根粗壯的紅柱,又看到了劍、錘等兵器。四層的人很多,但因為場地寬闊,看起來又不是很多。在更靠后的位置,張凡找到了目標(biāo):那里圍著一群人。他一步步向那里走,面色猙獰,眼睛瞪的老大,像是在醞釀什么。等他撩開外層的人,好不容易擠到里面,瞬間變成了笑臉。
“李兄,還沒買好嗎?我都上下樓兩遭了?!睆埛灿浿麄兊拿郑駨男∫黄痖L大的玩伴般,把手搭在個兒高的李梓城肩上。隨即他又瞅了瞅周圍,像是剛看到這群人,貼近李梓城的臉,“怎么了,李兄出什么事兒了?”
誰知李梓城滿臉驚訝,雖然感受到了張凡渾厚的靈氣,但還是甩下他的手臂問,“你是誰???我們見過?”
“別逗了,李兄。整個瀝川城,誰不知道咱倆的交情,你李梓城,我范二仙,從小一塊長大的。說句不好聽的,你小子褲衩我都穿過。”
“說的跟真的似的,你認(rèn)識他嗎?”李梓城轉(zhuǎn)頭問李庭軒,后者搖搖頭,又不太肯定的說,“好像見過,又好像沒見過?!比缓笥謸u了搖頭。
“怎么了?怎么了?親兄弟的交情,這才走一會兒。你說你看上了那把靈劍,想和庭軒一起再還還價。我從來都對這些打殺的玩意不感興趣,就跑到一樓的雜攤上,看看有沒有好的木頭。你說這才走一會兒,我他媽,你們沒有開玩笑?真的不認(rèn)我?”
一圈人圍著他們,沒有人出來指責(zé)張凡夸張的演技,相反他們看的津津有味??掠駳g也看呆了,雙臂環(huán)胸,懷疑自己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
“你他媽誰啊?你認(rèn)錯人了,趕緊走吧!沒看到這還有事兒呢嗎?”
周圍人都在起哄,“人家都不認(rèn)識你?!?p> 張凡掃了一眼,他們又閉嘴了。他生氣極了,在人群面前來回走動幾下,周圍人都能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隨后他放棄了,使勁的推開他們,跑開了。他們又笑了起來。阿木致也上來了,他看到張凡,以為他是因為害羞而在人群外圍著急,想親自帶他到小姐身邊去??僧?dāng)他剛拉起張凡的衣袖,就被后者掙脫,還被瞪了一眼。他感覺莫名其妙,只能一個人進(jìn)去。
柯玉歡感到莫名其妙,但正事還得解決。張凡一走,李梓城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偷盜這件事上。
“柯小姐,雖然圍了很多人,但理總得講吧!這塊玉佩對我很重要,它被偷了,找到了是件好事,我們們應(yīng)該高興。如果沒找到,這才成了一件無法挽回的事情?!?p> “我承認(rèn)你說的對,但也應(yīng)該冷靜一下,我家的姑娘因為這件事已經(jīng)被氣暈了。我們應(yīng)該等她醒來,再來談這件事比較好?!?p> “等她醒來,很明顯,她是因為羞愧,因為羞愧,氣急攻心才昏倒的,根本不是氣的。當(dāng)然也可能是裝的,她要是一直不醒來,我還得一直在這里。太難了吧!我只不過想要一個公道,連補(bǔ)償都不需要?!?p> “聽安閣做不出這樣的事,我無法相信我們家的姑娘會做出這樣的事。她們都經(jīng)過精挑細(xì)選才來到這里,品德是我們最看重的地方。而且我們給的工錢并不低,除了日常的花銷甚至還有富余,她沒理由這么做的?!?p> “誰知道呢?這塊玉佩用的是田山的老黃玉,很漂亮,花紋雕刻的也很精美。這不用說什么了吧!”
“李公子,無論怎么說,這都是一塊普通的玉。你想想我們是做什么的,靈玉都是家常便飯,更別說要偷你這樣的玉?!?p> 他們兩人不斷的爭吵,這些話通通落入了張凡的耳里。他和先前一樣,但不同的是,他還沉浸在剛才憤怒中。他又扒開了一條路,來到了李梓城面前。
“我明白了,明白了,全明白了?!彼裆襁哆兜泥洁?。
“你怎么又回來了?不是走了嗎?”李梓城詫異,有一股不好的預(yù)感。
“你已經(jīng)承認(rèn)了?!?p> “承認(rèn)什么?”
“我們是朋友,很好的朋友,但你卻讓我在這群人面前丟盡了臉。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憤恨的離開。但就在剛才,我明白了。你在害怕,害怕我會拆穿你的陰謀?!睆埛步鈿獾脑诘厣喜攘藥紫?,不等李梓城辯解,他面向眾人開啟了一場演講,“我很納悶,多年的朋友為什么要裝作形同陌路?就在剛才,我還覺得他是有理由的,可沒想到是這么惡心的陰謀。在我還沒有到下樓的時候,他和那位姑娘在聊天。他先是買了一件小東西,在付錢的時候,趁人家不注意,偷偷地把玉佩塞進(jìn)那位姑娘的懷里。我以為他喜歡她,這是一個驚喜。在我們那里,這種事情是常有的,剛成年的男人因為害羞,常常通過這種方式表達(dá)愛意?!?p> “他胡說~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做這種事是為什么?說??!說不出來,你就是聽安閣的托兒?!崩铊鞒侵绷?,大部分的人都同意張凡的說法,情勢對他很不利,等他再想證明不認(rèn)識張凡時,已經(jīng)晚了。
這時候又一位有良知的修士站了出來,是個大胡子,“我也看到了,他和那位姑娘聊天時,被另一個人擋著,我以為我看錯了,所以一直沒有出來講話。如果說是為什么的話,可能是聽安閣的名聲,也可能是墻上的那把地階的靈劍?!彼穆曇艉艽螅鸬亩渎÷∽黜?。
大胡子在瀝川城挺有威望的,他一講話,幾乎呈現(xiàn)了一邊倒的局面。李梓城和李庭軒頭上冒汗,一步步往后退,可還在強(qiáng)詞奪理,“也許是他們都看錯了呢?又沒有證據(jù)。”
“是沒有證據(jù),但我以自己的名譽(yù)保證。這里的人都知道我榮德休的為人,沒有把握,不會錯怪人的?!贝蠛影l(fā)出了一記絕殺。
“謝謝榮前輩肯出來,為我們作證?!?p> 事情接近了尾聲,人群中散出一條路,柯于清點著一根煙登場了。他換了一身灰黑色的衣服,身后跟著兩個人,眾人都不敢吭聲了,“看來事情已經(jīng)接近末尾,誰對誰錯,大家一目了然。不過還真有意思,延清教的弟子都如你們這般心術(shù)不正嗎?”
李梓城和李庭軒心虛,一步步后退,但退到人群邊就停止了,沒有一個人肯為他們讓路。
“大毛、二毛,把他們送回家,把事情跟延清教的長老們講清楚。不要求什么,把他們帶回去就行?!笨掠谇逭f完話,那二人眼中充滿怒火,但還是被壓走了。見沒熱鬧可看,人群也散開了。
等他們回過頭去找張凡時,卻怎么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