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晴天的夜晚,月光會把這里照得和白天一樣亮。但現(xiàn)在周圍全是黑的,輪子下的土路又濕又滑,因為下著雨,他們又沒辦法打著燈籠看路。
張凡覺得他們行駛在一處山谷中,往上看,出現(xiàn)了一對又一對發(fā)光的眼睛??赡苁抢侵惖拿瞳F,但它們沒有下來,只是盯著,好像對兩個下雨時趕路的人感到好奇。
文不吝知道這些,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條路他走過無數(shù)次了,了如指掌,甚至睡上一覺,光靠驢子也能平安把他送回村去。
可坐在前面駕車時,他卻一刻也不敢放松。因為這是雨天,只有通過短暫的閃電才能知道車子走到了哪里。在霞村,只要出去賣貨的男人都對這條路了如指掌,他們走了幾十年,而夜路卻不如文不吝走的多。為什么呢?要走這樣的夜路,不僅要熟悉,更要勇氣。不少人一時失神,就被摔得人仰馬翻。結(jié)果往往是悲慘的,連牽著一家人的生計,所以那些人都會在天黑之前趕回村子。
而文不吝深知小心使得萬年船的道理,每一個彎都要小心翼翼,每一個路段都有仔細地規(guī)劃。
幸好一路平安,他們在后半夜回到了村子。進了村子后又走了一段很長的路程,終于在一戶人家的門口停下了。
“到了,下來吧!”他對張凡說。
張凡跳下來,然后就站到一邊了。文不吝打開門,牽著驢車進去。張凡跟在后面,門很窄,到了正好能讓車子通過的地步。
不知道這里的人是不是都有這樣的習(xí)慣,和學(xué)堂一樣,在文不吝家中的院子中間,也種著一棵大樹。被雨水打落的葉子正好掉在張凡頭上,又是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他呆在原地,無所適從。
“你先進去唄!我得把驢身上的繩子解了?!?p> “不用在意我,你先解繩子吧!”他朝周圍看了看,院子里除了樹,還有一口水井和一個小型的棚子。但他還是呆在原地,像是身體被定住一般,也沒有幫文不吝解開驢子身上的繩子。
后來還是在文不吝的帶領(lǐng)下,他才進了屋。
門像是被風(fēng)吹開的一樣,發(fā)出哐當?shù)穆曇?。一個孩子從睡夢中驚醒,揉了揉眼,試探地問道,“是文哥回來了嗎?”
清脆的聲音從旁邊的屋子里傳來,文不吝走過去,摸了摸那個孩子的頭。他叫小玩,是鄰居家的孩子,每次要出門的時候,文不吝都會找人來看護母親。這次是他,上次是葉春曉。
“你一晚上都待在這兒?”他有些意外,說話的聲音溫柔極了,像嘴里含了一塊軟糖,又甜又糯。這點倒令張凡挺驚訝的。
小玩坐在床上,屋里很冷,他把被子裹在身上,饒是如此,還是會輕微地發(fā)抖。說那是床,其實就是一塊平木板,下面搭著兩張凳子抬高而已。
文不吝把桌上的油燈點著,端了過來。
“嗯!我想等文哥回來,不過文哥,你的被窩可真冷,蓋著被子也不頂用?!?p> “哈哈!你不怕你娘了?一晚上不回去,她不得把你的屁股打開花?!?p> “她找我來的時候我就躲在床下面,那時候我害怕極了,不過她還是沒找到?!毙⊥嫘α藘上?。
“沒事,明天早上誰來也打不了你。”他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小包蜜餞。張開,拿給他。
小玩欣喜若狂,蜜餞是孩子們最喜歡的零食。具體做法是在果干的表面淋上一層提前熬好的糖漿,味道有些酸甜,而且不貴。
哄完孩子,文不吝又馬不停蹄地走到另一間屋子里。他的母親在那邊的床上躺著,時不時地咳嗽兩聲。
他真忙?。?p> 在那里待了一小會兒后,文不吝才出來,想起了張凡。他還站在剛進門的位置。
“來,你先到這間屋子里?!彼I(lǐng)著張凡,讓他坐在桌邊的椅子上。張凡環(huán)視這個房間,屋里沒有一件高的家具。然后文不吝又打開墻邊的箱子,翻找里面的衣服
文不吝家不算大,只有三間屋子,說是三間,但有一間小的可憐。那間屋子是用來做飯的,上面通著煙囪。但沒辦法在那里吃,只能把飯菜拿到睡覺的屋子里來。
“自從出現(xiàn)妖怪后,霞村總共來了三批人。一批是穿著黑色道服的九條仙人,他領(lǐng)著三個徒弟,住在葉家。另一批是延清教派來的人,領(lǐng)頭的是他們的大師兄,叫李修義。他們總共也有四個人,也住在葉家。剩下的是尋妖隊,隊長叫謝靈,他們?nèi)俗疃?,五個人為一組,住在村長的家里?!彼页鲆患厣囊路?,然后換上,同樣又短又小,他結(jié)實的胸膛還是露在外面。
接著他又說,“不過你來的太晚了!不知道還有沒有空出來的房間。天亮的時候,我會帶你到村長家里去。跟他說明來意后,他就會為你安排住的地方?!?p> 文不吝打了個哈欠,一路上他神經(jīng)緊繃,現(xiàn)在累極了。小玩倒不在意他們說了什么,他顧不上,不停地往嘴里塞蜜餞。
“好了,別吃太多?!蔽牟涣咦诖采?,靠著墻對小玩說。
“好吧!”一聲不甘心的言語后,小玩很聽話地不再吃了。
“你有見過一個小胖子嗎?他身邊陪著一個長的很高,留著胡茬的老頭。”
小胖子指的是柳葉眉,留著胡茬的老頭就是指梁叔了。
“他們也是來除妖的?”
“對!應(yīng)該比我早到十天左右?!?p> “沒有,也可能是我疏忽了,我見到的只有那三批人?!?p> 他說完后,就睡著了。正如前面所說,他太累了。
這一夜除了他們,小玩的母親也基本沒睡。盡管丈夫說了,小玩是和文不吝在一起的,讓她放心。在他們眼里,文不吝成熟、穩(wěn)重,是可以當成大人來看待的孩子。但每當快要睡著的時候,她還是會感到不安,然后驚醒。旁邊鼾聲大作,她開始生氣,認為丈夫自私,孩子丟了,為什么還能睡的這么死呢?
“這雨還會再下一天吧!”張凡站在窗前,經(jīng)過推演得出了這個結(jié)論。他并不總是那么靈,只是覺得應(yīng)該這樣,像走在街上被閃電擊中一樣,突然有了這個想法,并不斷地還原,讓自己信服。
“大哥哥也是修士嗎?”小玩跟張凡搭起了話。
“為什么這么講?”
“因為你剛才說了?。∵@雨還會再下一天吧!只有修士才會這樣說,要是我娘的話,她只會說,這倒霉的雨什么時候才會停?。堪パ?,再不停的話,藥材沒法曬了,要爛掉了之類的?!?p> 小玩是個活寶,一會兒仿著張凡的語氣說話,一會兒又模仿他娘的樣子。把張凡逗樂了。
“你耳朵倒是真好,我明明沒怎么出聲的?!?p> “嘻嘻!”小玩摸著頭憨笑,“那大哥哥,你也是來這里冒險的嗎?”
“可不是來玩的,有很多事的?!?p> 他們正說話的時候,從院子里傳來了敲門的聲音。是小玩的母親,她聽到了驢子的叫聲,確定文不吝回來了。當她敲響第四下門的時候,張凡才起身去開門。一個心急如焚的婦人沖進來,嚇了他一跳。
可憐的小玩,聽到自己母親的聲音沒有絲毫開心,不斷地搖晃文不吝的身體。
“文哥!文哥!我娘來了!我娘來了!”
“誰來了?”文不吝一推就醒。
“我娘來了!”
“來就來唄!我去跟你娘說,你機靈點兒,順著我?。e像上次那樣,穿幫了?!蔽牟涣咛麓?,出了門,來到院子。
當看到小玩的母親時,他掩飾自己的疲憊,立馬換上了一副笑臉。
“楊嬸?。∧憧隙ㄊ莵碚倚⊥娴陌?!”
“當然了,這死孩子一晚上沒回去。他在你這兒吧?快點叫他出來。這孩子,是不是屁股又癢了?!?p> 張凡瞧見小玩正躲在門后面偷聽呢!他們兩個目光相對,看他害怕而且有些委屈的樣子,張凡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喜悅,然后笑了。
“當然在這兒了,我們昨天去了趟城里,回來的時候太晚了,想到你們平時也辛苦,肯定睡了。就沒舍得叫醒你們,就在我這兒將就了一宿?!?p> 文不吝這么一說,楊嬸也覺得不生氣了,問他,“去城里干嘛了?”
“我不是教小玩識字嗎?后來又想著帶他去見見先生。先生肯定比我教的好??!在那待了兩個時辰,先生也夸小玩天資聰慧呢!”
“真的,假的?那位先生真的是這么說的?”聽到有人這么夸自己的兒子,心里樂開了花。
“不信你問小玩?!?p> 小玩見時機到了,急忙從屋里跑出來,一邊跑,還一邊喊娘,撲通一下,就到了楊嬸的懷里。她抱著小玩,也沒有心情去打他了。
“告訴娘,你們真的去了城里?”
“真的,那位哥哥也是從城里來的。”
小玩說的是張凡,見有人看自己,張凡含蓄地笑了下。
“你不說,我還沒看出來,的確是個外村人。那這樣的話,不吝,改天來我家吃個飯,我給你們做頓好的。你們先忙,我?guī)⊥嫦茸吡??!?p> “楊嬸兒慢走!”文不吝恭敬地把他們送到門外,最后才關(guān)上了門。張凡還在微笑,是那種天真爛漫的小姑娘看到了美麗的花朵時才會露出的笑容。
文不吝轉(zhuǎn)過頭問他,“唉!又結(jié)束了一件事。你在笑什么?”
“沒什么,只是覺得一個孩子被愛著,被照顧著,被關(guān)心著,是一件開心的事?!?p> “你可真怪,母親關(guān)心自己的孩子,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嗎?對了,你想什么時候去找村長呢?”
“不想去了。”天還在下雨,張凡微笑著,走進屋里。
文不吝追上來,問他,“你說不想去了,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在這兒待上幾天嗎?”
“但這兒又小又破,還是去找村長吧!”
“但我就是喜歡。”
“可這里只有一張床??!”
“我不需要睡覺的地方,讓我有個地方坐著就行?!?p> “可是……”文不吝慌了,除了直白拒絕,他沒辦法想出其他的理由了。
“不可以嗎?如果為難的話,那就去找村長?!?p> “可以是可以,只不過……”他猶豫了一下,隨后做出了妥協(xié)。“算了,我是看在先生的面子上,才收留你的?!?p> 文不吝說完,又后悔了。往好的方向看,他想著有一個同齡人做伴聊天也好,但仔細一想,張凡真的有聊天這個選項嗎?
“那謝謝了?!睆埛渤乐x,弄的文不吝有些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