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二天，在賓館吃早飯的時候，劉書俊大哥過來給她說，今天晉嶼島有人結(jié)婚，他們準(zhǔn)備過去看看，問她去不去。她想起張奶奶說過，下周一要她參加大孫女的婚禮，就回絕了。她準(zhǔn)備去泰嶼島一趟，去看看剩下的那座廟。

　　這是一個晴朗的早晨，來了三天了，每天都是這么晴，這使她懷疑這個地方是不是就沒有陰雨天？

　　她順著記憶中的路線，往碼頭而去。

　　清早的船上已經(jīng)坐滿了人，大部分人都在聊天，也有人在打牌。她則坐在窗戶邊，從東邊的時尚靚麗的居民區(qū)，看到西邊青翠茂密的林木區(qū)，從遠處島周圍綠油油的小山坡，看到碼頭邊的寬闊亮堂的售票大廳，一切都似曾相識，好像夢中來過一樣。

　　嗚的一聲船開了，渡船順著小河緩緩?fù)侥_駛?cè)?。小河到山腳的距離很近，沒多久，小河的正前方出現(xiàn)一個高大的山洞，黑黝黝看不見洞底。張馨予的心一下就收緊了。

　　渡船鳴了一聲汽笛，沒有一絲停留，就駛進了山洞。頭頂?shù)年柟庖幌伦記]了，船上也打開了電燈，張馨予在窗戶邊往外看，外邊什么都看不見。也不知過了多大會兒，頭頂?shù)男∩铰冻鲆唤z光明，一縷陽光灑了下來，但很開船就開過去了，又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夜。也不知過了多久，好像過了一個世紀，張馨予聽見一陣沉重的嘎吱聲，正前方的石頭慢慢縮進了山里，前面出現(xiàn)了一個明亮的洞口。渡船加快速度駛出了山洞，外面就是波濤洶涌、一望無垠的大海。

　　船在海面上飛快行駛，不久就將綠色的小島拋到了后面。張馨予還沉侵在剛才的驚險經(jīng)歷中。這個地方的人太聰明了，竟然想出了這種將進出小島的山洞隱藏在山石中的絕妙想法，真是匪夷所思啊！對這種山洞，除了島內(nèi)人領(lǐng)路，誰能發(fā)現(xiàn)？就算發(fā)現(xiàn)了，洞門關(guān)閉后誰能打開？這個地方千百年來，人們生活的這么安逸，這么幸福，都是這個山洞的功勞??！

　　渡船經(jīng)過晉嶼島、順嶼島、清嶼島后，最后來到了泰嶼島。這四個小島面積都在五十平方公里左右，居民二萬人左右。雖然每個小島的農(nóng)林漁特產(chǎn)各有不同，但大體都保持了居民區(qū)和產(chǎn)業(yè)區(qū)各占小島一半面積的布局。四個小島，根據(jù)各自不同的地理條件，以及千百年來的產(chǎn)業(yè)分工，打造了農(nóng)產(chǎn)品加工、海洋捕撈、農(nóng)漁具維修等產(chǎn)業(yè)鏈，和七星嶼的其他小島一起，互取所需，互通有無，形成了完整的生活生態(tài)系統(tǒng)。

　　四個小島的進出方式都是一樣的隱蔽，只不過有的小島如泰嶼島，小河挖的比較短，可能是因為主要產(chǎn)業(yè)是畜牧業(yè)，來往船只比較少，而有的小島如晉嶼島的小河挖的比較長，可能是因為它的主要產(chǎn)業(yè)是維修，來往的船只和人員比較頻繁吧。

　　張馨予下了船以后，就往東邊走去，昨天她已經(jīng)問賓館服務(wù)員了，萬雄廟就這這座島的東邊山腰處。

　　一條大馬路從泰嶼島中間分開，鎮(zhèn)上的小路和大路上接續(xù)，這和周嶼島沒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泰嶼島西邊全是山谷牧場，到處綠草茵茵，牛羊成群。

　　張馨予沒有在鎮(zhèn)上停留，只是一邊走一邊留意觀察這里的建筑特色，而島上的居民可能這兩天已經(jīng)看慣了大陸的游客，也是各忙其事，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在快到山腳下的時候，看見街邊一個咖啡店，感覺累了，就走進去休息一會兒。

　　七星嶼上的咖啡店非常多，差不多兩個街道就會有一間。這一家咖啡店沒有什么裝修，店頭是照例的美味咖啡招牌，屋外窗戶下擺放著十來盆盛開的鮮花。屋里擺放著十來張四人桌，都鋪著白紗桌布，椅子是一色的綠色靠椅。

　　咖啡店里人很多，都是些老年人和中年人在這里聊天。這讓她想起了LS的甜茶店，那里也是人們休閑的地方，那里的空氣中都充滿了濃郁的奶茶味道。這間咖啡店從里到外散發(fā)著誘人的咖啡清香，連帶著這里的人們說話都象四月的桂林一樣輕風(fēng)細雨。

　　女老板掂著一把鋁制的咖啡壺，挨著順序給顧客加咖啡。

　　女老板端給張馨予一個稍高些的玻璃杯，將深褐色近乎黑色的咖啡慢慢給張馨予倒?jié)M，還給了她一杯冰塊。張馨予想也沒想，謝了后拿起杯子先喝一口，不想竟一下愣住了！杯中的黑咖啡味道極好，竟是她從沒體會過的但卻一直存在于想象中的那種真正的咖啡醇香味。

　　她抬頭看去，女老板正不緊不慢挨著給人們倒咖啡，喝咖啡的人們悄聲的說著日?，嵤拢衽_里一個少女漫不經(jīng)心的數(shù)著剛出爐的面包。這就是七星嶼的日常生活嗎？這里的日常生活就象美味的咖啡一樣香醇嗎？

　　張馨予沒有見到預(yù)想中的甜蜜情侶，想著現(xiàn)在離下班的時間還早，喝完咖啡，她沒有再等，起身往山上走去。

　　這里的山坡上到處都是自然生長的檳榔樹，人在樹下走過，隨處都能聞到一陣陣清香。

　　張馨予走了四十多分鐘才走到萬雄廟，一路上竟未碰見一個爬山的游人，真覺得辜負了這一山的美景。

　　萬雄廟的顏色格調(diào)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不高的廟墻是明黃色的，碩大的山門是黑紅的，正中的大殿頂部是鐵黑色的，讓人不由產(chǎn)生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

　　步入大殿，迎面立著萬雄的撫刀像，冷冷而立，雖過了一千年，依然是那么桀驁不馴。然而萬雄雖然面容冷酷，卻創(chuàng)造了一個最充滿人情味的社會，張馨予繞著塑像轉(zhuǎn)了兩圈，想想真是奇怪。

　　她想起聽父親說這里刻有七條族規(guī)，趕緊四處尋找起來。找了半天，在大殿北邊的墻上，找到了一個刻字的石碑，起首刻道：“萬雄，吾泰格族頭目也。少年彪悍，長而果敢，勇于任事，殺伐決斷。率吾族人，擴嶺增山，未逾廿年，獵場翻番。日寇兇殘，占吾林山，凌吾婦孺，辱吾祖先。頭目不堪，民族消亡，率吾族人，奮起反抗，襲殺警所，蕩盡寇鄉(xiāng)。臺島倭賊，喪心病狂，飛機轟炸，毒氣燒傷，致吾族人，死傷殆光。幸得友族，竭力幫襄，密賜舟楫，盡予米糧，得因出海，落腳斯鄉(xiāng)。頭目暮年，窺破天機，制此族規(guī)，澤潤族民，百代流芳，萬世不替。噫噓唏，斯人已去，風(fēng)范永存！”

　　下面用泰格語和漢語分別鐫刻著她找尋已久的七條族規(guī)：

　?。?）愛非權(quán)利，更非義務(wù)。愛是人之天性，是上天賜予人們的最好禮物。愛是世上最美好的情感，不被任何人侵占；（2）萬物生長，四季輪回，每個人都有生兒育女、延續(xù)生命的責(zé)任。男女因愛而婚，因婚而育，受其名不受其害，可再婚不可離婚；（3）男女所育子女盡歸男方教育撫養(yǎng)，女方勿需承擔(dān)任何責(zé)任；（4）男女不因婚姻、子女而遷移至對方家庭；（5）家庭成員之間互相承擔(dān)撫養(yǎng)和贍養(yǎng)責(zé)任，不得遺棄任何子女、老人；（6）島內(nèi)居民可且僅可公開過繼子女，過繼子女享有和本家庭成員完全一致的權(quán)利；（7）家庭成員享有和承繼本家庭的房屋、土地等一切財產(chǎn)，承擔(dān)本家庭一切債務(wù)。

　　張馨予看著這七條族規(guī)，眼淚默默流了下來。她如果生在這里，手還會斷嗎？如果這幾天說到的那些女人都生在這里，還會開煤氣、跳六樓自殺嗎？

　　張馨予來到萬雄的雕像前，深深的鞠躬下跪，九拜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