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明,龍顏玉就在廂房門外呼喚英雄,要他試穿新衣服。
英雄驚醒過來抽身而起,發(fā)覺只有他一人還在睡,急惶惶的就想跳下床,昨夜他睡在大姐英雪的床上,大姐、二姐和翁美草芝一夜沒睡,只有他香香甜甜的睡了整夜。依稀記得奶奶給他喂吃夜霄,那是在阿媽的房里,不知什么時候他又夢游回到了南廂房。
龍顏玉手上捧著剛剛完工的新衣服走進(jìn)屋里,說:“兒雷,就在床上試一下,不合身再改一改,脫了舊衣褲?!?p> 英雄提著褲腰正要褪褲子,忽然想到不妥,自己已是個半大小伙了,在阿媽面前精赤身子多難為情,遲疑著不知說什么好。
翁美草芝緊跟著走進(jìn)廂房,看見英雄猶猶豫豫的動作,歪著臉催促道:“快點(diǎn),英雄,換了衣服就吃飯,奶奶熬了半夜,都把早飯做好啦。”
龍顏玉把衣服擱在床上,說:“草芝,英雄害羞了,我們轉(zhuǎn)過身,不要看他?!彼D(zhuǎn)過身子,捏住翁美草芝的一只手暗自發(fā)笑,“我家的小英雄,一夜之間長大了!”
翁美草芝明白了事情原委,抿嘴一笑,轉(zhuǎn)過身子背對著英雄。
英雄動作迅速,脫衣穿衣一氣呵成,系好深藍(lán)色褲腰帶說:“好嘍,真合身!”他穿上新裝,在床上轉(zhuǎn)著身子,英姿颯颯的樣子令龍顏玉眉開眼笑。
翁美草芝在一旁深感欣慰,輕聲念叨:“英雄,千針萬線的,都是阿媽的一針針心血啊!”
龍顏玉看著英雄,微笑著說:
“我的小雄是個衣裳架子,穿什么樣的衣服都好看。”
英雪提著一只新布鞋站在屋門口,問道:“阿媽,真惠表姐縫起了一只鞋,讓英雄試試要多長的鞋帶。”
英雄勾頭望著英雪,埋怨道:“大姐,起床咋的不喊我,睡過了頭,我羞人啦?”
英雪笑一笑,潔白的牙齒閃綵一縷雪光:“好弟弟,英琪、草芝都想讓你睡個夠,誰也不敢打擾你?!彼褢n傷掩藏得很深,臉上滿是燦爛的笑容和溫情,“我們都熬了個通霄,只得聽弟弟的鼾聲!”
翁美草芝接過新布鞋遞給龍顏玉,說:
“英雄,新鞋是英雪大姐,英琪二姐和真惠表姐熬夜做的哦,昨夜,只有你一個人睡得香,爺爺、奶奶和阿爸也一夜未合眼!”
英雪默默接受了翁美草芝的虛夸,她也不想讓英雄知道她怨怨艾艾的迷糊了大半夜。
英雄認(rèn)真看了大姐英雪一眼,心中有多少說不出的感激。
奶奶做好早飯,在堂屋面前催促吃早飯了。今天家里的早飯?zhí)貏e早,因?yàn)闋敔攪诟溃⒀┖陀㈢髟缭绲乃臀堂啦葜ソ愕茈x開曼隴村,英雪明白,爺爺不想讓英雄承擔(dān)風(fēng)險,爺爺也是有心要保護(hù)英雄。
“飯菜好香喔,好象有臘肉香?”英雄扣著紐扣說。
“嗨,饞貓鼻子尖!”翁美草芝譏諷道。
“有肉不饞,必是老憨,”英雄跳下床,蹦了幾蹦說,“阿媽,新衣服穿上身,脫不掉了!”
“合身就好,吃飯去吧?!饼堫佊裾f。
客堂外的小八仙桌上飯菜熱汽騰騰,香味撲鼻,英雄不顧洗臉就坐了下來。
龍真惠走出堂屋,臉上盡現(xiàn)疲憊之色,眼圈熬紅了,看來她不僅是昨晚熬夜,待嫁之身已經(jīng)為了嫁衣熬了幾個夜了,她穿一件水紅上衣,把俊秀的臉蛋兒映得粉嫩水紅,掩住了她的一些疲憊神色。
“英雄,”她嘟嚕了一聲,她無法把眼前的英俊小伙與她贈送玉米餅的那個叫雷童的小男孩聯(lián)系起來,以奇怪的眼光打量英雄,“從未見過面的親戚?”
奶奶把一雙竹筷先遞給龍真惠,這是奶奶對龍真惠的肯定、器重和抬愛:“謝謝你啦,真惠,昨晚你真幫了個大忙?!?p> 奶奶再把竹筷分別發(fā)給英雄和翁美草芝,英雄很饞,接過竹筷夾起一塊臘肉就想往嘴巴里塞。
“等等,英雄,洗臉?!饼堫佊駡?zhí)一塊濕布趕來為英雄抹臉,逗得英琪的一陣嘲笑。
“英琪,小姑娘飯桌上笑不好,”奶奶說,“女孩笑不露齒,才好找婆家。”
奶奶缺了門牙,滿臉皺紋,笑得慈祥可愛。
英琪噘著嘴巴說:“奶奶,就你老想著攆孫女走?”她伸長手臂夾菜,發(fā)覺手腕上少了金手鐲,怪叫起來:“阿媽,我的手鐲,你拿過嗎?”
英雪低著頭自己拿筷子自顧夾菜,對英琪丟失金手鐲漠不關(guān)心。
龍顏玉也態(tài)度冷淡,執(zhí)著抹臉布邊走邊說:“掉床上了吧,去找找,琪兒總也粗心。”
英琪把竹筷拍在桌邊:“誰打我金手鐲的主意,我提著她的雙腳去丟龍?zhí)?”她起身跑向廂房,嘴里罵罵咧咧的。
柳天罡和柳星瑞坐在火塘邊,父子倆憂心忡忡,沒有參加早飯。
“奶奶,這兩個親戚是哪里人呢,好象以前沒有見過?”龍真惠問道。
“真惠,夜里趕活,顧不得跟你說事,”奶奶說,“倆姐弟不是我們家的親戚,他們家鄉(xiāng)遭水災(zāi)逃荒時與爹娘走散了,既然姐弟倆找進(jìn)了我們家,能尋到爹娘最好,若是十天半月還尋不到去處,再回我們家來,我們家有的是碗筷。”
奶奶搛菜給英雄,露出的手掌枯瘦粗糙。
奶奶的話得到了英雪的贊同,爺爺私下里叮囑過她,英雄和翁美草芝吃了早飯必須離開曼隴村,她看看翁美草芝又看看英雄,說:
“英雄,無論何時何地,都別忘了曼隴村啊?”
龍真惠對翁美草芝非常有興趣,她想認(rèn)她做姐妹,便問道:“草芝姑娘,你幾歲了?”
翁美草芝只能無奈的也是善意的說謊:“剛滿十六歲,請問龍姐姐青春幾何?”
翁美草芝說得文謅謅的,龍真惠遲疑了一會兒才回答:
“我十七歲,草芝姑娘就叫我姐姐吧。”
翁美草芝心底高興,她雖有三個姐姐,但龍真惠是她在凡人世間認(rèn)的第一個姐姐,緊接著她親切地叫了一聲:“姐姐!”
龍真惠清脆的答應(yīng)一聲,其樂融融,正好旭日初升,金燦燦的陽光照亮了桃樹樹梢,院落里分外亮堂起來。
英琪在廂房里折騰了一陣子,沒有找到金手鐲,怨氣沖沖的跑出來,質(zhì)問道:
“英雪大姐,真是出鬼了,我就在床頭瞇一小會眼,手鐲就長翅膀飛啦?”
英雪仰臉直視著英琪,臉色變得剛毅,不容懷疑地回答:“我獨(dú)個兒在阿媽房里打個盹,你睡南廂房,誰見你的稀罕寶貝了?”
“見鬼,見鬼嘍,”英琪盯著翁美草芝說,“失賊賴千家,草芝是不稀罕異物的,弟弟睡成個泥團(tuán),顧不得偷人,還有誰起歹心呢?”
翁美草芝站起身,翻弄衣袋,捋起袖口以證清白:“英琪二姐,我沒見過啊!”
英雄伸出右手腕亮出自己的金手鐲,說:
“二姐,我昨夜睡得很死,我的不是你的。”
英琪無心吃飯,踅身返回廂房里,嗚咽著罵道:“哼,家賊難防,王妃阿媽給的,誰起心誰找死?”
柳天罡從火塘邊走出來,皺眉苦臉的走去廂房,只有他能安慰英琪了,他說:“你們默頭吃飯,別管琪兒鬧,她記性不好,平日里就大大列列的粗心!”
奶奶給英雄夾菜,阿媽也給英雄夾菜,英雪還是給英雄夾菜,普通農(nóng)家的這種情景在曼隴村并不難見,可是,今天早上柳星瑞家的這種充滿溫情愛意的情景隨著龍真惠阿媽張春媛的到來給徹底粉碎了。
大門口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張著媛急惶惶地跑進(jìn)院落里來,驚慌失措的喊叫:
“真惠、真惠,不得了啦,妖怪來啦,你快躲一躲,趕快躲起來……”
張春媛的呼喊聲使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人們都不約而同地擱下碗筷看她,但又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好象都被澆了一頭霧水,一個個發(fā)著呆。
龍真惠起身跑向阿媽,問道:
“阿媽,慢慢說,發(fā)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張家想賴婚?想賴婚正好,有什么需要躲的?”
“丫頭,你想錯了,不是張家賴婚,是妖怪要抓你,”張春媛喘著粗氣說,“家里來了兩個大西山上的妖怪,報信說你被綠四娘選中了,今年蛇妖選的祭女是龍真惠?!?p> “妖怪要抓我,我不怕,”龍真惠苦笑一下,理直氣壯地說,“我是第一百個祭女,要把我送給妖龍敖鸧吞食我的心,還是做他的第十個新娘?”
柳天罡急忙從廂房出來,穩(wěn)住張春媛和龍真惠,告誡母女倆此事不宜聲張,只能小心應(yīng)對,他平和地說:
“綠四娘原本選的是金鳳莊的金小霞,金小霞失蹤了,既然金小霞可以逃走,真惠丫頭也可以藏起來,此事只做不說,眼下要緊的是穩(wěn)住大西山上下來的兩個妖怪?!?p> “他爺爺,兩個妖怪在我家里,一個自稱蟹老帥,一個是狼將軍,橫眉吊眼,怪形怪樣的,恐怕要吃人,”張春媛平靜地說,“我叫龍?zhí)橘I壺酒,殺只雞穩(wěn)住兩個妖怪。”
英琪從廂房里出來,挽住龍真惠的手臂安慰她,她好象忘了金手鐲的事,也許她在想一道金手鐲對于生命來說,又算得了什么:“別怕,真惠姐,我想想辦法?”
龍真惠含淚笑道:“英琪,我不怕,草發(fā)一春,人活一世,早死早超生!”
“誒,妖怪進(jìn)了家門,出嫁張家坡也來不及了,”張春媛嘆口氣說,“逃也逃不了!”
龍真惠滿面愁苦,卻不悲痛:
“我不逃跑,逃了誰去頂我,難道要連累英雪、英琪,還是逃難來的草芝姑娘,我認(rèn)命了。我早就感覺了,七天前一個身穿綠衣裳的婦人在秋場大青樹下找到我,向我詢問我的生肖八字,我發(fā)覺那婦人就是蛇妖。莽里楚大叔可能早有消息,莽應(yīng)紅表妹這些日子都不露面應(yīng)紅剛滿十六歲,本也是祭女人選的。莽村長不光與安龍府有關(guān)系,與蛇妖也有勾結(jié)!”
柳天罡愁眉不展:“曼隴村真是禍不單行,王宮衛(wèi)隊(duì)要來捉拿琵琶女,魔龍洞逼迫討要第一百祭女,孟堯府長兩面迎合,受難的總是老百姓。不過,天垮下來有高腳人頂著,真惠也別大擔(dān)心,我們一起想辦法……”
龍真惠內(nèi)心傷痛,面色坦然:“爺爺,真惠認(rèn)命了,決不會象金鳳莊的金小霞那樣,逃了自己,坑害別人!”
柳天罡半夜時分曾撒個謊說他要去靈臺寺拜會慧正法師,其實(shí)他哪里走得開,孫女英琪被柳天貌盯上了,魔龍敖鸧的幫兇綠蒂也在追尋英雄的下落,現(xiàn)時張春媛又傳來龍真惠又被綠蒂選為第一百個祭女,他深感自己無力回天,只得挪步走到桃樹下仰望晴朗的天宇,禱告沙婆婆能幫幫他,救救他的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