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倪宗識此人
船行了三日,在臨安府靠岸修整。
婉寧沒有下去,只讓賀叔他們?nèi)ゴ蚵犗ⅰ?p> 元慧給她傳信,根據(jù)梁王身邊的眼線來報,他安排的人動手也就在太??ぞ硟?nèi)。一旦出了太???,就到了蔡世奎的勢力之內(nèi),他想要窩藏百名帶兵刃的殺手可不容易。
“姑娘,香山大儒要見您?!?p> 王懷身邊的常隨來傳的話,人已經(jīng)在城中茶館里等著了。
王懷帶著王瑾琛本來是去拜訪臨安府的府尹,反倒被倪宗識當(dāng)街攔下。
如今皇上跟梁王兩個陣營的人,水火不相容,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但雙方都在等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
皇上想拿到梁王造反的確切證據(jù),讓他背負天下人的罵名而死。
梁王想要坐實自己嫡子的身份,得到人心的認可。但被一道“遺詔”,將計劃打碎。他如今要的是集結(jié)所有力量,破釜沉舟。
倪宗識在讀書人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只要振臂一呼,響應(yīng)者何止百千。
因此,即便知道他是梁王的人,王懷等人也不得不被對他以禮相待。
“學(xué)生王懷,見過先生。”王懷當(dāng)年春闈,主考官正是倪宗識。自稱學(xué)生理所應(yīng)當(dāng)。
婉寧被帶到樓上,抬眼就看見坐在窗邊,倚桿遠眺的倪宗識,對面坐著的就是王懷父子。
第一次見到這位名滿天下的香山大儒,她褪了大氅,在隔著幾步的地方,屈膝行了一禮。
“王氏婉寧,見過香山先生?!?p> 他緩緩轉(zhuǎn)頭,婉寧才將人看清。
五十又五,倪宗識也沒了當(dāng)年六元及第的風(fēng)光。他頭發(fā)花白,面上溝壑縱橫,當(dāng)年“武陵俊俏少年郎,一點纓紅壓群芳”的狀元爺依舊擋不住時光的勾勒,蒼老、傴僂也腐朽。
對,腐朽。
是從骨子里散發(fā)出的,陳年發(fā)酵的腐朽之氣。
倪宗識也在打量婉寧。
這是一個相貌出眾的小姑娘,五官精致姣好,清麗如出水芙蓉。通身帶著平和之氣,寧靜如空谷無聲。眼眸中容納瀚海百川,燦爛如萬千星辰。
跟梁王給他的消息中全然不同。
但這樣的女子,才像是能籌劃布局,悄無聲息將梁王打的措手不及之人。
“請坐?!?p> 倪宗識也回到位置上,待姝寧坐定后,親自為她倒了杯茶。
“老朽這些日子,聽了不少關(guān)于你的傳聞。女子本就不易,你尤為艱難。”
王氏耕讀起家,根基本就薄弱,王氏二兄弟汲汲營營也無可厚非。他們不懂世家大族為何重視子嗣繁衍,重嫡輕庶乃是常情。只可惜,王婉寧這樣胸有溝壑的女子,托生在了王家,平白浪費了一腔才華。
“您曾帶弟子去蕪州游學(xué)說,‘時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帶葉燒’。先生既知百姓艱難,也該明白,官宦人家再如何也總比他們好過些。”
王家雖不好,但也給了她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倪宗識若是想靠這事挑撥,手段未免顯得有些不入流。
“哈哈,”倪宗識開懷而笑,“老朽真是好奇,何人將你這樣一個困在后宅的女子,教成這般心系蒼生的模樣。”
他也起過收女弟子的心思,但她們無一不是見識淺薄,目光只放在后宅的方寸之地。得失計較太過,哪里能謀大事。
婉寧嘴角含著一抹淺笑,手指捏著茶杯,卻并未端起。
“他本就是方外之人,恐怕要讓先生失望了?!?p> “倒也無妨。保持好奇心,才會讓老朽有謀劃下去的心思。事事若都在掌握之中,那有何趣味?!逼宸陮κ郑屗@把老骨頭重新燃起了熱情。
婉寧并不接話。往后的事情,她不準(zhǔn)備告知周平。更改歷史走向,往往需要承擔(dān)相應(yīng)的后果,而這些有她就夠了。周平本就不是這個時空的人,沒必要牽扯太深。
所以,倪宗識大概只能抱憾而終了。
“你的老師是個怎樣的人?”
婉寧想了想,答道:“他乃是溫和可靠之人?!?p> “僅僅如此?”也過于普通了些。
在倪宗識的想象中,此人合該飽讀詩書,通曉古今,集各家之所長,成一派之言。
“如此足矣?!?p> 婉寧眼中,周平有諸多優(yōu)點,數(shù)之不盡。但唯有這一點,能勝過他的寥寥無幾。
倪宗識一愣,隨即又笑了,羊角須隨著他的動作,微微顫動。
“老朽早該來同你聊聊的。許久未曾遇到這樣相談甚歡的人。”
“你可愿追隨梁王?”他進一步解釋道,“你既然心系百姓,就該知道梁王才是民心所向。他乃是少年將軍,盛朝人人稱贊的皇子,若非當(dāng)年為盛朝守衛(wèi)疆土,如今這天下就該是他的?!?p> 婉寧搖頭:“棋差一招,滿盤皆輸。這就是梁王的命數(shù)。民心所向的是守衛(wèi)疆土,保護盛朝的將士,而不是‘梁王’。自皇上登基后,盛朝民生安定,吏制清明,這才是百姓所期待的皇帝。梁王為了那個位置,處心積慮,不擇手段,若他有一日手掌大權(quán),盛朝必將血流成河,生靈涂炭?!?p> “先生,您心里明白,梁王不是明主,為何執(zhí)意要助紂為虐?難不成給學(xué)子宣揚嫡庶之論,連您自己也說服了?”
她迄今為止,最想不通的就是此事。倪宗識并無妻兒,雙親早在八年前就過世了。梁王便是想拿他的家人做威脅,都無人可抓。
不是被迫,只能是他自愿跟隨梁王。
倪宗識臉上笑意淡了幾分。
“聽聞你能測算天機,那自然懂占卜之術(shù)。不如,你算上一二?”
測算天機,只是婉寧為自己能預(yù)知未來做的掩飾。夢中關(guān)于倪宗識的事情少之又少,她又能“算”出什么來。
看她沉默,倪宗識又說道:“我幼時本想學(xué)學(xué)卜算,但我的老師說,其他諸多才學(xué)都能靠努力得到,唯獨此事,端看緣分。我偏偏不信,終日勤學(xué)苦讀,三年有余,才學(xué)得皮毛,之后便沒有寸進?!?p> 聽聞,王三姑娘卜算都無需借助外物,空口直斷。他屬實好奇。
王懷也將目光放到她身上。
他雖不知婉寧如何卜測,但她那日遭到反噬,折損壽數(shù)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如今她只有兩年的時間,可莫要再為了爭一口氣,而擅自窺測天機了!
正擔(dān)憂著,卻見婉寧面色突變,眉頭緊鎖,就連眼神都凌厲了幾分。
“小妹?”
“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