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竹蜻蜓
當(dāng)初方岑實習(xí)的時候,正碰上江主任生病住院,她起先不知道她的身份,盡心盡力地照顧,只當(dāng)江主任是個和善開朗的阿姨,兩個人天天見面,時間久了就熟絡(luò)起來,方岑每次來換藥的時候,兩人總能天南地北地聊一通,頗有點忘年交的意味。
后來她出院了,方岑偶然才從院里的教授簡介上看到她,巧的是,后來她畢業(yè)入職,江主任的兒媳婦在本院待產(chǎn),也是方岑正好輪轉(zhuǎn)的科室。
礙于對方的身份,她這下不敢表現(xiàn)得太活躍了,卻不想江主任雖然資歷老,可根本不在乎輩分的事,依舊等方岑有空了就拉她閑聊。
周二晚下班,許知行要先送羅主任回趟家。
走到樓梯口,匆匆又折回去。巧的遇上方岑也快步迎面而來,許知行伸手一招。
方岑狐疑一愣,跑過來。
“羅主任家跟你兩個方向,繞來繞去的這個點堵車厲害,更費時間?!?p> 突然回來就為解釋這一句,方岑乖乖點了個頭,也沒想過要他送自己回去。
“沒關(guān)系,我坐公交車,挺快的?!?p> 許知行神情平淡看著她,忽地伸手扯走根她衣肩上落的秀發(fā),想到點事,嘴角噙著抹壞笑。
“自己回去識路吧?可別再走錯了,老房子墻根不穩(wěn),住不得?!?p> 方岑:“……”
最后還是朝她揚了揚手機,收了笑,挺正經(jīng)的神色,“有事給我打電話,不用趕,好好看路?!?p> 到地下車庫,羅主任已經(jīng)等了會兒,他跑近,氣還沒喘勻,聽見他笑著打趣。
“我這個老頭子不行嘍,耽誤你追小姑娘了?”
“哪兒有?!彼麚狭藫项^,不好意思地笑笑,快三十歲了,竟還像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子。
上車后,羅主任手機響了。一陣鄧麗君版的甜蜜蜜,不用問,羅夫人來電。
平日不茍言笑的人,這時候也是眉眼彎彎一副浸在愛里的模樣。
“快了快了,等著急了吧。”羅主任低聲細語哄著,聽見那邊問了一句穿什么顏色衣服好,他嘴角一揚,挺傲嬌的,“我老婆穿什么不好看?”
羅主任妻子早年身體不好,生了小孩之后更吃不消了,便轉(zhuǎn)去做老師,一周課不多,大半閑散時間就用來發(fā)展各種興趣愛好,最近聽說又迷上了穿衣搭配。
兩個人恩愛小半生,孩子都要念大學(xué)了,日子還能過得如蜜里調(diào)油。
許知行聽得挺羨慕的,等他收了線,才問,“桐姨最近夠時尚的???”
羅主任砸吧嘴,回過味兒來,睨了他一眼,“年輕人,嫉妒???”
他輕笑一聲,“是有點。也好奇,你說桐姨年輕時多漂亮一個人,怎么就看上你了?。俊?p> “我?guī)洶??!?p> “得了吧。”
羅主任靠上椅背,雙手枕著頭,半闔眼,似回憶,“追她那會兒吧,丟臉的事沒少干,情書幾千字幾萬字的寫,沒課時候能扛著把吉他蹲在她們宿舍樓下唱一宿?!?p> 真是夠純情的。
說罷,又扭頭看向他,頗為嫌棄,“哪像你們現(xiàn)在年輕人,太內(nèi)斂了,說白了就是那什么……悶騷,許知行,姑娘不是那么追的?!?p> 他笑笑,目不斜視,盯著紅綠燈正在倒計時。
一腳踩下油門時,聲音順在灌進的風(fēng)里,“您當(dāng)你們那年代呢,追太急我怕她跑了。”
城市夜晚,華燈初上,各種小攤子漸次支起的時候,許知行停好車在方岑出租房樓下。
往上瞧了眼,那小窗子透出星星點點的燈火,挺暗的,估摸著在省電費。
窗臺上晾著幾件衣服,釘了個防盜窗,里面趴了只貓。
許知行收回視線,從褲子口袋里掏出手機。
按了號碼撥出去,音樂響的挺歡快,美中不足的是,這電話半天沒人接。
等都要自動掛斷時,那邊才姍姍接起。
一道氣音,“許老師?”
他蹙著眉,“嗯”了聲。
方岑正滿手泡沫地搓頭發(fā),她嘟囔道,“許老師您稍等一會兒?!?p> 然后,電話依舊連著,嘩嘩啦啦全是沖水的聲音。
許知行靠在車門前,戴著耳機,嘴角上揚,聽著也耐心等著。
方岑頭發(fā)吹了半干,急急忙忙出了門,又折回來,拎起桌上一袋東西塞在包里,快步跑下樓。
兩人碰面的時候,許知行正低頭回郵件,抬頭看她,似乎一怔,盯著她上下看了一眼,很快將手機收回褲子口袋里,滿目溫和,一開口聲音有些暗啞。“上車吧?!?p> 她今天破天荒地沒綁起馬尾辮,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fā)披在肩上,微濕,劉海胡亂地散在一側(cè),配一身淺藍色及膝毛妮大衣,顯得整個人優(yōu)雅恬靜,多了層少女自該有的嬌俏與柔情,與平素在醫(yī)院里的形象大相徑庭。
許知行嘴角噙笑,一上車就看見她從包里掏出皮筋綁頭發(fā),他不自知地看了幾眼,清清喉嚨,“那個…今天就不要綁了吧?!?p> “啊?”
“披著頭發(fā)……更好看?!?p> “哦……”
她果真就把發(fā)圈收回背包里,捋了捋頭發(fā),反正也是未干透,那就散著好了。
江主任一家都不愛熱鬧,請的都是一些走得近的親戚和朋友,方岑進門,大致掃一眼,好家伙,大半都是院里職工。
許知行一進門就被幾個同事拉走了,江主任也在忙著招呼客人,其他人各自找同伴閑聊,方岑環(huán)顧一圈沒見著熟人,無所事事地就繞到臥室看孩子。
小家伙名叫昕寶,十一月天冷,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最外面套了件棉質(zhì)公主裙,打扮得粉雕玉琢。
臥室只有昕寶媽媽在,見到方岑很高興,忙招呼她坐下,兩個人圍著孩子的問題聊了一會兒,門外又晃進來一個人。
“許醫(yī)生,來,到這里坐!”
昕寶媽媽先看到來人,忙搬了張椅子到嬰兒床旁,方岑登時站起來,椅子擦地,發(fā)出一聲“滋啦”響。
昕寶被嚇一跳,嗚哇一聲止不住哭起來。
方岑沒哄過孩子,懊惱上了頭,手忙腳亂猶豫著要不要抱抱小家伙。
昕寶媽媽倒是有經(jīng)驗,看她這副模樣,樂了,“小方醫(yī)生別緊張,昕寶就是太嬌氣了,平常她爸睡覺打呼嚕,給她聽見了都能哭好半天?!?p> 方岑提著一顆心漸漸落回原位,倏忽想起背包里那袋禮物,忙翻出來,遞過去。
一盒精致包裝的洋芭比,半遙控式的,做工精細,樣式、配套衣裙等等都不錯。
她下班后急忙跑去商場,逛了一圈沒選到合適的,最后繞進一家進口的兒童玩具店,門口櫥窗里就擺著它,只瞟一眼就相上了。
昕寶媽媽連道幾聲謝,收下了,又感慨,說是他們那個年代,小孩子沒什么玩具可玩,家長做一輛手工木制汽車,就能當(dāng)寶貝似的樂上大半年。
“哪里像現(xiàn)在,玩具款式越來越新奇,小孩子一天一個不重樣都能玩到成年?!?p> 拆了包裝,放在昕寶手里,小家伙頓時被勾住好奇心,眉開眼笑自顧自地玩起來。
“我小時候就特別喜歡芭比,還把自己襪子剪了給它縫衣服呢,差點沒被我媽罵死。”昕寶媽媽自爆糗事,又問她,“你呢?你小時候最喜歡玩什么?”
她頓了下,笑笑,“小時候我爸送了我一只竹蜻蜓做生日禮物,自己做的,我特別喜歡。”
那是印象里方洪益送給她的第一個小玩意。
她十歲生日前一天,他難得記得,也難得如個父親,問她想要什么禮物。
她歪著頭想了好半天,吃的、存不久的都不要,正巧盛夏里一只蜻蜓躍上荷尖,她指了指,“就一只竹蜻蜓吧。”
竹條折一折,打個孔,簡單易做,又小巧玲瓏,能天天揣在身上。
昕寶玩累了,眨巴眼昏昏欲睡。方岑不好再待,起身告辭。
昕寶媽媽送她出門,瞧見許知行,他不知什么時候已退到門外,正低頭看手機。
聽見動靜,匆匆回復(fù)完手里的郵件,轉(zhuǎn)過身來。
“許醫(yī)生在這兒等女朋友?。俊?p> 昕寶媽媽不是他們醫(yī)院的,又瞧見兩個人一同來,自然誤會了。
方岑連忙搖頭,“沒,您誤會了,他是我老師?!?p> “啊?哦哦?!标繉殝寢屢煌ㄐ?,又道了幾句謝謝,轉(zhuǎn)身進屋。
回頭時,許知行一張清峻的臉上神色很淡,方岑乖乖叫了聲,不敢看他,估摸著這人估計不喜歡被人誤會吧。
入座時,方岑挨著江主任坐,對面就是許知行,羅主任牽著自家夫人,也在這一桌。
多是交好半輩子的熟人,席間不乏有人調(diào)侃,說羅主任堂堂一個科室領(lǐng)導(dǎo)者,在外面呼風(fēng)喚雨,遇到自家夫人,一下又倒退成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
彼時羅夫人正佯怒從羅主任碗里夾起一塊五花肉擱在自己盤子上,羅主任有三高,平素飲食都由夫人打理,他絲毫未惱,陪笑著乖乖吃了幾口青菜。
也不管旁人,哈哈一笑,回那人,“我這是有福氣,三生修來的?!?p> 話題募地又從這“福氣”開始,七拐八拐,最后唇槍舌戰(zhàn)就瞄準(zhǔn)了整桌將邁三十大關(guān)卻依舊孑然一身的許知行身上。
醫(yī)院里單身漢子素來多,跟許知行同一屆的周漾,也是晃晃悠悠拖到現(xiàn)在,不過聽說上周突然就有主了,對方還是他同系的一個師妹,年齡差了近乎一輪。
羅夫人抬起眸,依稀可窺的明艷動人,笑了笑,“那個小姑娘我知道的,我們系里一個學(xué)霸,對了,我們系里好幾個教授手上都帶了小姑娘,挺漂亮的,知行,你沒事就多來我們學(xué)校走走,多看看多接觸才有機會嘛,別聽你羅主任的,業(yè)務(wù)能力再強,也要先成家再立業(yè)啊?!?p> 許知行笑得無奈,道了聲謝,眼看又要有此起彼伏的介紹聲,羅主任筷尖一轉(zhuǎn),夾了片紅蘿卜喂進嘴里,“你們啊,咸吃蘿卜淡操心,這小子心里早瞄上人了,精著呢?!?p>